宁朝眉皱了起来,“据我所知,洛七七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没写过什么自愿书。她接到的通知是,工作被人顶了。”而且,洛七七跟顾家那边的关系,可不怎么好。
“不可能,所有手续都正常,还有她亲自写的工作转让书。”负责的主任大惊失色。
宁朝却道:“事实就是如此。”然后又看向厂长:“王厂长,如果洛七七想回来,这份工作还能还给她吗?”
厂长还没说话,主任却有些急了:“可我们的会计已经招满,而且工作都很认真负责……”
厂长也是摇头:“如果洛七七同志想回来,我们厂可以接收她,但不可能再让她当会计了,只能安排到车间去,让她顶替她那个堂姐的工作。”
宁朝想了想,直接起身:“既然这样,那便算了。”纺织厂车间的工作也十分辛苦,一点都不适合那个小姑娘。而且,以小姑娘的才华,去当一个车间的工人,实在是埋没了。
可要他逼着对方将会计撵出去一个,给洛七七腾位置,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宁营长,这位洛七七同志是您的?”厂长到底有些犹豫。如果关系很好,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安排。会计是不成,但还有其他轻松的活计。
“没什么。”宁朝既然不想让洛七七到这里来,自然也不准备跟他多说什么。
回到车上,他没急着离开,而是在考虑,应该给小姑娘安排个什么样的去处。丰县不大,厂子一共就两个,一个纺纱厂,一个织布厂。两个厂子工作车间的活差不多,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好工作。可对于七七,就都有些不合适。
他觉得最好是坐办公室,但这样的工作早就满员,想塞人进去,得等前面的人下来,有空位置才行。强行把人赶走腾位置这事儿,宁朝做不出来。
而在宁朝离开的办室里,厂长和主任却并没有立刻散去。
厂长正皱眉跟主任道:“把那个顶了洛七七同志工作的同志,开除吧。”
虽然宁营长并没有说这个问题,但人都问上门来,漏洞发现,违反规定的人也被抓了出来,他们如果不加以处理,那就是他们的过错。
主任却有些犹豫:“那位顾同志,跟革委会主任的外甥在谈对象。”
厂长怒叱:“又不是革委会主任的亲儿子。”
主任却还在争取:“要不然,将她正式工的工作撤掉,让她当个临时工?”他轻咳一声,小声道:“万一一下子把人开除了,顾同志再去告状,咱们厂子添多少麻烦先不说。到时洛七七同志那边,只怕要被迁怒。”
厂长一下子沉默起来,这也是个问题。这个年代的人,最怕就是两种人,一是军人。军队是个大家庭,个个护短的很。而且全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得罪一个那就是得罪一群,惹不起。另一个就是革委会,一旦把他们得罪了,那麻烦不断不说,最怕是给你找点“罪证”,一棍子能打死人。
“那就先撤了正式工,让她做个临时工。”顿了一下,又道:“找个合适的理由,别把……洛同志给扯进来。”洛七七背后有宁营长,同样得罪不起。
主任连忙应下,去想法子去了。
…………
七七不知道宁朝为了她的工作奔忙,她这会儿正在顾家这边看热闹呢。
话说顾家三口加上洛爷爷去收拾房子,结果没半小时,有洛家这边的小孩来家里报信,说是那边吵起来了。
洛奶奶又焦心又不安,七七便跟她一起过去了。
听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还是钱闹得。
却说顾家这边的房子多年没人住,朽得厉害。现在要住人,肯定得大修。这修房子,不但要材料,还要请人。哪哪都要钱出力……顾勇这次回来,他自己是没多少钱。但顾文兰和顾文希两人以知青的身份到这里,每个人都有两百多块的补贴。顾勇就想着,先让他们把这钱拿出来修房子。
顾文希没说什么,遭遇了家庭巨变,母亲又抛夫弃子,给他的打击太大,人也快速的成长起来。到是有意踏实的过日子,就算父亲不开口,家里有这个需要,他也会主动拿出来。
可还没等他拿钱,顾文兰先不乐意了。她直接就对洛爷爷道:“洛爷爷,我们家情况艰难,能不能把我妈以前寄回来的钱拿出来,让我们先应应急?”
洛爷爷一听这话傻眼了:“闺女,咱家这十几年,也没接到过你们寄回来的钱啊?”
顾文兰直接嗤笑起来,一脸嘲讽的看向顾勇和顾文希:“可见不是亲生的呢,这种大难来临各自飞的事情,也不是独有的,而是人之常情。”所以,他们凭什么就独独怪他们的亲妈?“洛爷爷这话说的,要不是我亲自跟我妈去邮局寄过好几回钱,我都要信了呢!”那话说得,洛爷爷听了心里难受的很。
再对上顾勇那失望的眼神,连忙开口辩解,他不想顾勇看轻他,更对他亲妈有陈见:“勇子,叔发誓,除了七七妈过世之后半年,家里月月都有收到你寄回来的钱和奶粉,麦乳精,第二年开始就一分没收到,啥也没收到过。要是我收到了,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再不信,你去查。只要是寄回来的钱,邮局都能查到……”
他说得郑重其是,顾勇到是信了。可顾文兰却不信:“现在早就废除迷信了,赌咒发誓也不过上嘴唇碰下嘴唇的功夫。”
“那就去查。”洛爷爷是万不敢担这样罪名的。钱没得就是没得,这脏水要是泼下来,他自己也就算了,老婆子得憋气死。
“查就查,怕你啊!”顾文兰说着就往外冲。
也是巧了,刚出门,就遇到邮递员。她一想,就把人叫住了。
这才引出后面的诸多事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邮递员负责整个公社的信件往来,红星大队这边偏远,信件也少,但顾勇以前按月往家里寄钱,邮递员月月要为这汇款单跑一趟,而且跑了好几年,记忆非常深刻。
“汇款单,有啊,月月都有的。”
邮递员一说,顾文兰看向洛爷爷的眼神就更加鄙夷了。
洛爷爷老泪都快下来了,颤颤微微的道:“同志啊,你可不能胡说。我什么时候拿过汇款单?”
邮递员也是微怔:“不是,汇款单不是给洛老同志的,都是顾有粮同志拿的。”
顾有粮是谁?顾勇的亲大伯。也是红星大队的大队长,同样也是抢了七七工作的堂姐,顾文苑的亲爹。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顾勇更是面有寒色,“小同志,你是说,这么多年,我寄回来的汇款单,全都是顾有粮同志拿了?”
“对啊。”邮递员对他们这边的记忆太深刻了,还特别加了一句:“每次去邮局取钱的也是顾有粮同志,我记得清清楚楚。”
洛爷爷腰板一下就直了,随即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这都叫什么事?
顾勇则继续问:“我记得,我寄回来的汇款单上写的是我妈的名字,怎么会让顾有粮拿了?”
邮递员摇头,“这我不知道,我才当邮递员三年呢,以前的事情,我哪知道。”顿了一下,又道:“我当初接这工作的时候,邮局就特别提醒了,说汇款单要交给顾有粮同志。”
顾勇到底曾做过师长的人,立刻就想到,这件事怕是不简单。问这个邮递员,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只是心里难受,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洛家那边到现在还住那三间破草房,女儿对他这个父亲,又这么疏离了。在她的心里,他这个父亲十几年里,对她都是不闻不问,自己在外面过好日子。她能亲近他,才奇怪了!
等邮递员一走,顾勇再一次让顾文希和顾文兰拿钱。房子总是要修的……
“家里的情况现在就是这样,房子肯定得修,家适也得置办,还有粮食,锅碗瓢盆,都得添置。你们一人有两百,一人拿一百了来先应应急,等以后有了,再给你们补上。”顾勇虽然是严父,但对两个孩子,一直都很民主。有事情跟他们有商有量的来,他想着两个孩子还小,一人身上留一百,就已经是大钱了。一般人家家底都没这么多……
顾文希没说什么,直接将钱拿了出来。等到顾文兰的时候,她一推再推,直到实在推不过去了,才小声道:“我、我钱都花没了。”
顾勇愣了:“全花完了?”从他们决定回来,到这会儿统共不到半月的时间,两百块钱就花没了?她干什么了?也没见她添什么大件啊!
顾文希到是对这个双胞胎妹妹十分了解,只一琢磨,立刻就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你把钱给季放歌了?”
“没有。”顾文兰急道:“没给他钱。”
顾勇则不解的看顾文兰和顾文希,季放歌是谁?
顾文希没看到顾勇的神情,继续道:“你买了东西送他?”
顾文兰这下不说话了。
可见,这就是事实。顾文希长长的吸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没破口大骂。只恨恨的道:“你不知道咱家现在什么情况嘛?对着季放歌到是大放。我到要看看,你能得什么好!”
一家三口这会儿都说不出来话来,顾文兰是心虚的,顾文希是气的,顾勇这会儿心情非常复杂,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季放歌是谁呢。洛爷爷则尴尬的不知说什么……明明四个人,结果一室沉寂。
就在这时,顾大伯带着家里的劳动力过来了,准备帮忙给顾勇修房子。
顾勇虽然退了下来,顾家上下到没人趁机埋汰他们。毕竟曾经当过师长的人,不说他的能力,就是背后的人脉,那也是普通老百姓不敢想的。他们以为人家瘫了,没工作了,一封信写出去,就能找到人来,把他们全都按死。
因此,说要来帮他修房子,来得人是真不少。
结果还没来得及干活,心虚的顾文兰先闹起来了。
这一闹,事情就闹大了。
本来这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汇款单邮局有存根,谁拿了钱一笔笔都能查得到。顾有粮当初贪这笔钱,是想着顾勇都做到师长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回来。洛家老两口年纪大了,还能活几年?等老两口一死,把洛七七一嫁,这些钱顾勇难道还好意思提起?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勇会出事,这会儿就回来了,还一回来就提这笔钱。
不承认?由不得他。
可还没等他承认,顾家那边先闹起来了。
原因却是顾有粮的亲兄弟,也是顾勇的小叔,顾五。顾五这会儿一听这事,抱头蹲下就开始嚎起来。一边嚎一边说。仔细一听,才知道他说得,几段时间,他唯一的儿子上山受了重伤,想送去县里治。家里没钱,就往兄弟邻里家去借。为了儿子,顾五是见人就跪……就这还是耽误了时间,生生拖到救治不回来。
医生还说了,但凡能早送过来半小时,他那儿子就能活下来。
儿子没了,顾五心里再悲恸也没办法。现在猛不丁知道老大家里贪了顾勇几千块钱,不免就要想,当时顾大只要伸伸手,让他不费那么多功夫去借钱,第一时间把人送去医院,没准还能救回来。
可他手里捏着大把的钱,愣是不开口。
现在想起早逝的儿子,顾五可不是要嚎上一回。
顾五的嗓门大,一嚎起来动静不小,左邻右舍的都给引了过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但凡有空的,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七七和洛奶奶来的时候,就见顾家门外,院墙上站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
还好,他们都认识七七和洛奶奶,自发的让开了位置,把两人放进去。到了里面才发现,里面也有不少人。除了顾大伯带来的那些人,还有顾家的族老们。
见到这么多人,洛奶奶有些不自在,她总觉得自己身份尴尬。这年头改嫁的常见,可改嫁的人家这么近,却是少见。这么些年,她是能不跟这边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如今一下子撞上,别人还没说什么,她自己也尴尬了。
看了一眼儿子,又看向老头子,最后扶着七七的手,走到老头子身边。
她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听着。等弄明白来拢去脉,她眼泪先下来了。
这么些年,她心里也是苦的。儿子开始虽然在外面,可月月往家里寄钱。她也不是图那钱财,就觉得儿子还惦记她,孝顺她。可后来一下子就没了,正好那时候儿子又娶了新媳妇。她就想着,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还是怪她改嫁了?
时说顾勇本就没怪过她,这么大了更不可能怪。可架不住她多思多想,心里委屈自己。如今知道不是,而是有人作怪。她这情绪一上来,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她这一哭,洛爷爷和顾勇就急了。
洛爷爷知道她的心结,连忙安慰。顾勇不懂,可却是个孝顺的,见不得亲娘哭。尤其还是因为这些事情……
“娘,你别哭。”他看向顾有粮:“儿子做事不够妥当,让娘这些年受苦了。”而这些苦,总要有人给个交待的。
顾有粮对上他那狼一般的眼神,直觉得一道寒气,从头顶心直冲到脚板底,整个人都僵了,木了。半晌才道:“勇子,你听我说……”
顾勇阴沉的看着他:“你说。”
贪钱是事实,而且一贪就是十几年。他在外面辛苦拼命,老娘和亲闺女却过苦日子。他要是没往家寄钱,那是他不孝。他寄了,结果却叫人给贪了,这事跟往他心里插刀子有什么区别?但凡他贪了钱之后,能照顾下他老娘和孩子,他也能放他一马。可看看老娘家里的情况,他怕他对他有一点仁慈,都对不起老娘和女儿。
“你说。”
“我……”顾有粮想辩解,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一辈子的老脸,在这一刻丢得精光,连脸皮子都被撕下来,被摔在地上,让人用脚踩。他心中愤恨,却由不得他。
顾文兰在边上冷嗤一声:“还有什么好辩解的,赶紧还钱。不然就去派出所告你,到时候不但要还钱,大队长的职位也别想干了。还要去劳改,被□□,吃枪子……”
“我还。”这两个字,顾有粮到是接得特别快,“勇子,我还钱。”
另一边,顾五还在拍着大腿嚎:“亲大哥心狠啊,眼看着亲侄子没命也不伸手救一救啊,狼心狗肺啊……”嚎得声又大,还一波三折。
顾有粮这会儿整个人懵懵的,哪里还听得了这话,扑上去就给了顾五一巴掌,“你闭嘴。”
顾五被打了个懵,懵完了跳起来就扑了上去,骑在顾有粮身上,一拳一拳的砸,一边砸还一边骂:“叫你狼心狗肺,叫你见死不救,叫你让我没儿子……”一边打,一边哭,一边嚎。
“好了,都住手。”一直在边上的族老,三叔公终于开口了。手里的木拐重重的砸在顾有粮身上,狠狠的打了两下,才把两人打停下来。三叔公看向顾勇:“勇子,这事有粮做错了,钱得还回来,还得给你跟你娘赔礼道歉。这件事,能不能就在大队解决,不要闹到外面去,你看行不行?”
这事要是闹出去,顾有粮这大队长的位置是别想坐了。跟顾有粮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是洛家那边的,要是大队长的位置落到洛家那边,顾家在大队里就要低人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