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后退了几步,依旧摆出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回师尊,弟子在想馄饨。”
这话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她确确实实在想馄饨。
“馄饨?你原是想家了。”镜明真人微微向前探着头,继续向许沉璧靠近,“若是以后有机会,没准你还可以回家一趟。只是你家里的人,能不能认出来你,还是一回事。”
许沉璧喏喏应了一声,继续后退。
这镜明真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越走越近。
正小步挪着后退着,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双腿被什么缠住了,动弹不得,只得停在了原地。
许沉璧刚想低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结果镜明真人似是被衣摆绊了一跤,直直向许沉璧摔来。
果然,她的预感是正确的。
要是没有缠住自己的这东西,许沉璧绝对选择躲开,让镜明真人直接摔在地上。
但是谁叫现在自己动弹不得呢,只能稳稳地接住镜明真人。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无奈道:“师尊小心。”
她感觉到了自己怀中,镜明真人身体的僵持。
出其不意的,镜明真人颤巍巍地抬起手,似是要触摸许沉璧的脸颊。
看着细白的指尖,许沉璧心中忽然燃起了一阵无名恶火。
这不是她的感觉,这更像是……原身的感觉。
许沉璧猛地将跌在自己怀里的镜明真人扶了起来,低呵道:“师尊失态了。”
许是因为许沉璧的力气没有收敛好,镜明真人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没有站住。
待镜明真人站稳之后,她抬起手放到唇边,轻声咳嗽了几声。
过了一会,她从袖中掏出一只储物袋,从中掏出自己的储物袋,然后从里面掏出了几个面具,摔到许沉璧的面前。
“想来你这下山一趟,应该也意识到了你这张脸实在是容易招惹麻烦。此番仙门大选,你要是害怕麻烦,不如戴上这面具吧。”镜明真人若无其事地一甩拂尘。
这可真是思维跳脱。
怎么好端端地就扯到了自己这张脸上?
许沉璧挑了挑眉,然后俯下身子看着那被摔在地上的几个面具。
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这张狐狸脸面具……这不是自己陨落之前常戴的那个吗?
准确来说,只是样式颜色一样,但是绝对不是自己原来佩戴的那个。但是尽管如此,也足够渗人。
许沉璧忽然觉得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毫不避讳。
这侍剑堂只有自己和镜明真人,哪还有别人?
她猛地抬头,与镜明真人的视线对了个正好。
若是镜明真人眼前没有覆盖这一层青色绸缎,一定是盯着自己看的。
她在试探我!
许沉璧微微勾唇,心生一计。
既然这镜明真人这么喜欢作妖,那为何自己不顺遂了她的心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的面具她没多看一眼,直接很是随意地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狐狸面具。
“这面具好看,那就多谢师尊的好意了。”
她顶着镜明真人直接的目光,装作毫不在意地将面具覆盖在脸上,然后两只手握着面具边上的绳子,绕到脑后开始系着。
“你倒是难得乖觉。”镜明真人的目光在许沉璧得眼角眉梢流连忘返,但却无端端让许沉璧心生恶寒。
……像是蛇一样。
许沉璧故意将手里的线缠了个一团糟,而后冲镜明真人粲然一笑:“师尊,这面具弟子系不上,劳烦师尊帮弟子一把。”
镜明真人摇摇头,冲许沉璧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这衣摆,长有长的好处。
许沉璧手上动作不停,眼却偷偷瞄着镜明真人堆在她自己身前的长长衣摆上。瞅准时间,许沉璧装作无意地直接踩了上去。
然后故意装作脚滑的模样,直接冲着镜明真人摔去。
镜明真人“嘶”了一声,像是吃痛。
脚底的感觉,滑滑的,不像是单纯的布料。
许沉璧一个不稳,双手松开了面具上的绳子,早有预谋地向镜明真人覆盖在眼睛上的青绸抓取。
“叮哐。”
是面具落在地面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镜明真人眼睛上覆盖的青色绸缎,也在许沉璧的“无意”之下,松松垮垮地耷拉了下来,露出一只青色眼眸。
许沉璧看向镜明真人的双眼之间,此番没了遮掩,那微微泛着红色的疤痕花瓣似的疤痕便显露在了她的眼前。
这个疤痕,她记得。
许沉璧顺势低下头去,瞧向将自己“绊倒”的长长衣摆。
衣摆原本好好地堆着,因为许沉璧的动作,也乱哄哄地翻开,露出底下的……孔雀尾羽来。
许沉璧轻笑出声。
没想到,自己当年捡回来的弱不禁风的小孔雀,现在都成了一峰之主了。
回忆蜂拥而至。
“许祖师,您就算是天下第一,也管不着我西原余家的家事吧,这只白孔雀是我们养了好多年准备送往药老那边炼制丹药的,你这……”
“这孔雀我喜欢,就当是送我了。”
“您这!”
“现在这小孔雀在我手里,你要是实在看不过,就来跟我打一架啊,赢了这只孔雀就还给你。”
“你!你这是强盗行为!改日我一定要前去太真宗讨个说法!”
“随你便咯,太真宗等着你。”
……
“沉璧,你就这么把人家西原余家的孔雀抢过来了?现在余家派人来了,要跟我讨个说法。”
“这么漂亮的小白孔雀,西原那帮混账竟然要炖了炼丹,宁温流我问问你,你忍心吗?”
“……我去跟余家那边说,这段时间你可得把这小孔雀藏好了。”
“小孔雀说谢谢你!”
……
“小孔雀,你可得好好保护你这身羽毛,要是丑了我可就把你送回西原余家啦,让你为药老的炼丹事业增砖添瓦。”
“你别老盯着我看啦,怎么,看我长得好看走不动道啊。我常年在外浪荡,肯定是养不好你的,你就好好地跟着宁温流去吧,他要是欺负你,等我回来帮你报仇!”
……
“哎,你就是我从西原余家抢回来的那只小孔雀吗,竟然都化形了,真厉害。”
“什么?你让我去参加宁温流的生辰宴啊,我就不去啦,麻烦你白跑一趟啦。”
“你要一个理由啊……那你就跟他们说,我掐指一算,今天适合飞升。这帮人,巴不得我赶紧飞升呢。”
“哎,你别哭啊。放心好啦,等我飞升之后,下凡的时候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
没有飞升,也没有第一个来找自己捡回来的小孔雀。
倒是可怜她,等了这么多年。
“我,一直等着你回来。”镜明真人愣愣地看着许沉璧,眼眸中似有泪光闪动,“他们都说你陨落就是陨落了,是不会回来的。但是我不相信。”
许沉璧微微低下头,再次抬起时眼眸中充满了难言的疑惑和惶恐:“师尊在说什么,难道是认错人了?”
她抵着镜明真人的肩膀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而后行了一个抱拳礼:“弟子方才一个不稳,还请师尊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gl
第47章 醒悟
镜明真人怔怔地看着她,眼眸中的怀念凝滞在其中,尚未化开便被震惊所取代。
“这么多年,大家努力了这么多年……你连面对都不想面对吗?”她声音微颤。
大家?
许沉璧微微拧着眉,直觉不妙。
她重生这件事,究竟牺牲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他们可曾想过,自己是否愿意呢?
她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狐狸脸面具,顿了顿,微微笑着递给了镜明真人:“想来这面具跟弟子是没有缘分的,但还是多谢师尊的一番好意。”
镜明真人的目光这才从许沉璧的面庞移到了她右手递过来的狐狸脸面具上。
眼角的嫣红几笔、装饰点缀的桃花花瓣、长长的流苏坠子、坠下来的珊瑚和珍珠串,无一不是镜明真人亲手所做。
这样的面具,她还有很多。怀念许沉璧时、情绪有起伏时,她总是将自己关起来,执起笔慢慢在空白的面具上涂涂画画。
她曾无数次想过,若是许沉璧归来时,看见自己亲手所绘制的狐狸脸面具,应该是什么表情呢?是欢喜,是惊讶,还是什么呢?
幻想了数百年,但从未想过,她见到这张狐狸脸面具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冷漠和抗拒。
“为什么呢?”
镜明真人上前走几步,许沉璧就后退几步。
很艰难的,她抬手将垮下来的青色绸缎重新绑好。收拾好仪容仪表之后,她才又抬起头来。
她颤抖着双手,从许沉璧的手中接过那张狐狸面具,而后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师尊若是无事,那弟子先退下,为仙门大选做准备去了。”许沉璧注视着镜明真人的眸底情绪复杂,似是有千言万语堆积在嘴边,但最终却无话可说,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躬身行礼,作势要离开。
对自己捡回来的这只小孔雀的所作所为,说不感动是假的,但若说不失望,也是假的。
她拧身便打算离开。
就在她刚要迈过门槛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的镜明真人叫住了自己。
“你再叫一叫我的名字吧!”镜明真人哽咽道,“求求你了。”
许沉璧眼眶倏地一热。
但她只是转过身去,再次恭恭敬敬抱拳,唤了一声:“师尊。”
门被紧紧关上,她将侍剑堂甩在身后。
许沉璧垂着头站在庭院中,微风吹过,桃花纷飞,明明是这样温暖的场景,她心中却只有慢慢蔓延上来的寒冷。
蓦然,她想起了苏台。
苏台为了完成陈庆安的心愿,牺牲了无辜的人。
她先前那样看不起陈庆安,觉得陈庆安为了报仇竟然利用苏台,最后还甩得一身轻,实在太可恨。可是如今,自己竟然被迫摆在了陈庆安的位置上。
但是现在想来,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样的?
陈庆安只是许了个愿,只是单纯地想要自己讨厌的人不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但是苏台会错了意,采用了如此直接粗暴的方法,直接斩草除根了。
而陈庆安知晓有人有人因自己而死的时候,倒底是什么感受呢?
许沉璧忽然很想问问陈庆安。
她也很想问问自己捡回来的这只小孔雀,倒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直接陨落了呢,为什么还要她重生了呢,为什么要准备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她的灵魂的容器呢?
她自认为不是菩萨,但是一想有一个无辜的生命为了自己的死而复生,被迫付出了这么多,还是难免觉得痛苦。
这么多年,原身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许沉璧自己也曾年少轻狂过,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的自己,张扬肆意,虽有恶名缠身,但是从没有当着她面敢嘲讽她的。
怕是知道自己的躯壳总有一天要为人所用,所以才会心灰意冷地顶着“花瓶”的名声,浑噩度日。
哪怕是天赋异禀,哪怕是受尽宠爱,但她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
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她或许反抗过,但是最终身单力薄,最终只能屈从,从最初的提心吊胆到最后的麻木不仁、混吃等死。
“我不想在这个身体了。”许沉璧喃喃道,“是不是我离开这个躯壳,原身的灵魂就能回来了呢?”
[宿主,脱离这个躯壳唯一的方式,就是飞升。]
系统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对于第二个问题则是闭口不答。
许沉璧魂不守舍,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老远。
她路过了桃华峰的很多地方,路上遇见不少桃华峰的弟子,他们跟许沉璧打招呼,嘘寒问暖。
但许沉璧并不想理睬他们。
她只感到疲惫,一种从心到身的疲惫。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吧,一觉睡醒,一切都会变成正常的样子。
突然,有人挡在了许沉璧的正前方。
“小师妹,怎么了?”
是李观棋。
李观棋大概刚练完剑,大汗淋漓的。她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着问道:“小师妹,怎么魂不守舍的。”
许沉璧不言语,她绕开李观棋,只想离开。
但李观棋直接伸手,拽住了许沉璧的胳膊。
还没等许沉璧同意,她就兀自将许沉璧拉上了自己的飞行法器。飞了好一会,她才将飞行法器降落了下来,然后拉着许沉璧躺在了草地上。
一望无际的草地,绿油油的一片,还没有桃花。很难想象以桃花闻名的桃华峰,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基地,今天带你过来,咱们姐妹好好唠嗑。”今日太阳太好,此处也没树的遮挡。于是李观棋抬起胳膊,挡在眼前,“这地方除了你我没别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
“师姐,我想问一个问题。”许沉璧有些迟疑,但是还是开口,“如果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另一个人,那她应该怎么办呢?”
“小师妹,你怎么神神叨叨的。这个问题你刚进内门的时候就问过我,现在又问一遍,是想看看我的想法有什么变化吗?”李观棋语气欢快。
“我还是那句话。人啊,活几百年也是活,活几千年也是活。活得好是活,活的差也是活。老想着自己啥时候死多没意思,能活的开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这点上,我就很佩服咱们的老祖宗。不是掌门,就是建宗立派跟你同名同姓那个。”李观棋伸手拽了个草下来,搓了搓叼在了嘴里,含糊不清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一直觉得她老人家挺厉害的。”
“你想,虽然人人都说这人太任性太混蛋,但是我觉得其实还好,毕竟她也没干过什么太坏的事情……当然屠城那件事存疑哈。”李观棋嘟嘟囔囔,“纵观老人家的一辈子,不犯大事,也不管别人嘴巴里的风言风语,我可是太佩服这样的人。”
“是吗?”许沉璧侧过头去看着李观棋。
李观棋微微眯着眼睛,也看着许沉璧:“当然了,你别看现在太真宗没几个人敢把老祖宗放在嘴边,但是其实还是尊重和羡慕的。尤其是咱们师尊,要是让她听见有谁说老祖宗的不好,师尊能立马把脸拉下来。”
这些,都是许沉璧不知道的。
她原先的嚣张模样,自己都快忘光了,但是有人还替自己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