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浩浩荡荡,翩然而至,竟然硬生生地将崔泱的剑挑飞了!
白色的剑气,天下常见。但世间能仅凭剑气挑飞崔泱的剑的人,屈指可数。
来人究竟是谁!
虽然落了下风,但崔泱脑海里仍旧刻着许沉璧的交代。他立马召集在场的其余长老,汇聚灵力于一身,凝聚出一个充满灵力的屏障,顶在洞口。
只要撑到许沉璧醒来,一切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屏障像是一面平整的镜子,映照出冰洞之内的一切场景。
忽而,这面镜子,碎了。
碎得猝不及防,碎得无法补救。
一个黑色的身影窜了进来,硬生生将人墙打开一个缺口,到了许沉璧的身边。
世间修士,灵力各有各的不同,真正的修为高深者,可以通过灵力来识人。
许沉璧便是这样的人之一。
此时此刻,其实她已经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头晕目眩过去之后,她感受到了灵力前所未有的充盈。
来人的灵力熟悉又陌生,让她无端想起宁行止,可是宁行止根本没有这样高的境界。
又让她恍惚觉得,有一丝像宁温流的灵力,可是宁温流的尸身还在不远处躺着。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来人修为再高深,却高深不过自己。
但是这个人竟然没有恋战,只是将保护自己的十七位长老打退之后,径直来到了她的身边?
许沉璧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来人坐在冰床边上,然后颤抖着手触碰她的脸颊。
仅仅触碰了一下,又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将指尖撤了回去。
而后,她的上半身被人半拢着,头被轻轻扶着,靠在了一个宽厚却也单薄的肩膀上。
她感觉有什么掉在了脸上,像是雨滴,可是冰洞之中怎么会下雨呢?
那只能是泪水了。
泪水顺着许沉璧的脸颊一路下滑,然后顺着尖俏的下巴落在许沉璧的手上。
温热的,潮湿的。
进一步确定来人对她没有歹念之后,许沉璧继续装昏迷。
不知是她装得太逼真,还是半揽着她的人太粗心。总而言之,来人不仅没有发现,甚至还当着她的面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你是何人?”
不远处传来崔泱愤怒却也憋屈的声音。
“我是许祖师的未亡人。”
揽着自己的陌生人的声音颤抖,带着脆弱的易碎感。
这个声音实在是熟悉的很,许沉璧白天的时候还跟听了好久。
来人竟然是宁行止。
先不论他究竟是谁……只是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一阵寂静,不仅仅是在场的其他人不知如何是好,许沉璧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些话。
无人回复宁行止,宁行止竟然滔滔不绝了起来。
在宁行止的描述中,她许沉璧经常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刚开始他也很抗拒,但是久而久之,他无法抗拒地喜欢上了自己的梦中人。
在知道喜欢的人是早已去世的许祖师之后,他也曾辗转反侧,也曾寝食难安。而在那段时间,许祖师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并不曾再入他梦中来。
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成见,勇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在此之后,他和许祖师在梦境中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日子。直到前些时间,许祖师在梦境中告诉他,自己即将重生,希望能见他一面。
许祖师告诉了他自己的尸身所在的位置,并且情真意切地邀请他在今时今日来与自己会面。
他满怀欣喜前来赴约,看见的却是这帮狼心狗肺、道貌岸然的太真宗长老们想要夺取他爱人的性命的场景!
似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情真意切,宁行止只有一瞬间的僵持,然后便抬起胳膊来细细地摩挲着许沉璧的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沉璧,我钟情你已久,我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不知是不是他故意的,许沉璧没有感觉到他的对待情人般的缱绻和柔情,只觉得有些痒。
听宁行止瞎编了这么一大段人鬼情未了,许沉璧麻木之外更多是好奇。
宁行止来太真宗是有所求的,但是若是要的根本不是与大名鼎鼎的宁温流宁掌门相见的机会,而是要的她,或者她独有的某件东西呢?
她的心沉了下来。
长老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崔泱想拔剑而上,但是却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这陌生男子的对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他的耳畔传来许沉璧的声音:“撤退。”
崔泱脸上的欣喜一闪即逝,在他意识到之后,忙低下头来。
“怎么,你们要听我们情人间的私房话吗?”宁行止很是不善。
知道许沉璧醒后,崔泱最后的那点担心也烟消云散了。再加上宁行止这么说,正好给了他们离开的理由。
他先是狐假虎威地狠狠威胁了宁行止一番,而后很不甘心地带着其余长老守在了距离冰洞不远的地方。
等到长老们走远之后,许沉璧感觉自己被宁行止彻彻底底按在了他的怀里,完全没有刚才的看似亲近实则有礼。
温热的鼻息喷在许沉璧的脸上。
与此同时,一只原本揽着许沉璧的手,顺着她的肩膀摸到了后颈,而后轻轻点着脊椎,缓慢下移。
“一、二、三……七。”
宁行止的手停在了第七块骨头上,他漫不经心地点着。
虽然隔着一层衣服,许沉璧也算是活了小万年,但确实第一次有人对自己做如此亲密的动作。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她还是努力装作放松的样子。
她到底要看看,宁行止究竟想做什么。
宁行止似是对她的后背没有了兴趣,那只手又挪在了她紧闭的眼睛上。
冰凉的手指轻轻覆盖在眼皮上,叫她无端想起年少时无意中看见的春宫图。
头顶忽然传来宁行止的笑声,带着她熟悉的清越和温柔。
他说:“真不禁吓。”
第68章 尘埃
闻言,许沉璧懵了一刹。
所以,其实宁行止早就看出来自己在装昏迷?
那还又是摸自己的眼皮、又是点自己脊梁骨的,这不就是逗人玩呢吗?
许沉璧睁开眼睛,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宁行止,心中更恼羞成怒――她甚至能在宁行止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脸。
她手忙脚乱地伸手抵住宁行止,手上用力将他推了老远,差点推下冰床。
自然,说话的语气中难免带了些咬牙切齿。她质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意料之中的,宁行止的回答是:看见她的第一眼。
许沉璧轻轻地“呵”了一声,事到如今,她懒得追究宁行止私闯后山瞎编排自己的事情,却也懒得再多跟他说一句话。
没来由的,她心中憋闷地燃起了愤怒的火苗。
她也知道,自己对宁行止也不是全无隐瞒,所以宁行止有瞒着自己的事情,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不该恼怒,不该生气……可是就算是不该,她心中也产生了这样的情绪。
这可真是一种奇怪的情绪。
许沉璧低着头,想翻身下床,刚有动作时,就被宁行止轻轻巧巧地握住了手腕。
挣脱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但鬼使神差的,许沉璧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使。
她的目光移到了自被握着的那只手腕上,又沿着宁行止的胳膊缓缓挪到他的脸上。
定格在宁行止的脸上时,许沉璧感觉自己心中有些什么被彻底打破了。
这张脸和印象中的相差无几,但是直觉告诉许沉璧,今晚的宁行止和以前的有所不同。
她心中百感交集,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干什么。”
宁行止原本只是下意识地挽留,他也知道自己和许沉璧在修为上有着巨大的差距。
所以许沉璧超乎寻常的乖巧,实属是他的意料之外。
他试探性地问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你喜欢我。”
“明知故问。”许沉璧挑了挑眉,眸子亮得惊人,“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你这次倒是意外地坦诚。”
宁行止本来以为自己还会得到许沉璧别别扭扭的回答,全然没想到这次的她如此直率。
虽然此刻的惊大于喜,但他心中的好奇更甚、担忧更甚。
他印象中的许沉璧,虽然勇敢坦诚,但其实一心向道。依着她的话,这种小情小爱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所以她在这段日子里遭遇了什么吗?
“没什么坦诚不坦诚的。我所求的飞升大道,可能本身就是一个笑话。”许沉璧耸了耸肩,不在意地笑说。
这些话在许沉璧的心中盘旋已久,她无人可以倾诉,现在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喜欢可真是一个新奇的东西,能无形之间让人对另外一个托付以信任。
倒底是什么,才能让天下第一的许沉璧、骄傲矜贵的许沉璧,说出这样丧气的话呢?
宁行止瞧着许沉璧不自觉蹙起的眉,想伸手为她抚平,却又自觉没有合适的身份。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许沉璧,只静静地看着。
心魔又在叫嚣。
【你不是药谷弟子吗,难道你身上就没有那种迷药,可以将许沉璧迷昏吗?】
他做不到。
【你所求之物近在咫尺,你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了吧。宁行止,你可真是真是一个笑话。】
笑话……那就笑话吧。
【宁行止……不,胥明烛,你是疯了吗?那是你的东西,你只有夺回来,才能拿到你想要的一切!健康、地位、权势!】
他可能是疯了吧。
【难道你想让我在你识海里一辈子吗!难道你想一辈子当一个异类吗!你可是胥明烛啊!】
他不是胥明烛。他是宁行止。
心魔口中的,前世的他,清冷寡性的一代天骄胥明烛,怎么会因为可怜单恋自己的人,就白白送出半块仙骨呢?
之前他是有几分相信的,但是现在看着许沉璧,饶是宁行止再铁石心肠,也能柔软下来。
他想,前世的自己在给出那半块仙骨时,心情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柔软。
给都给了,就不要收回来了吧。
悬在他心中上百年的沉甸甸的石头,悄无声息之间被他放下。
忽然,宁行止轻轻笑了,笑得释然:“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摘下面具,我告诉你我的所有的秘密。”
这实在是一个很划算的交易。
直觉告诉许沉璧,宁行止想要告诉自己的,或许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
三下五除二,许沉璧就解下了覆盖在脸上的狐狸面具。
何其艳,何其熟悉。
直教人为之心折。
宁行止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温柔地叹息。
他也抬起手,最终停在了自己的脖颈和脸的交界处。
许沉璧看着他的动作吗,突然知道自己方才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了。
宁行止脖颈的颜色,和脸上皮肤的颜色不太一样!
她眼看着宁行止的手指在交接处搓了搓,很快便搓出一个翘起的地方。
他缓慢地揭下面具,露出本来的相貌来。
从一开始,他用于面对许沉璧的五官就是假的。
或许,从一开始,她许沉璧所接触的、所信任的、所心动的宁行止,也是面前的顶着宁温流脸的人假冒出来的。
何其滑稽,何其荒谬。
她的心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冷透了。
许沉璧听着宁行止的絮絮叨叨,别的不说,这番话确实是掏心窝子的。
他说,自己本来要看的便不是宁温流的尸身,这只是他拿来遮掩真实目的幌子。
他真正所求的,其实是许太真宗祖师身上的,本来属于他的一半仙骨。
修士的脊梁从上到下第七块骨头,用来存储仙缘。仙骨就是天生仙缘即满的骨头,也就是修士与生俱来的天赋。
凡拥有仙骨者,大道必成。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这么一个她从不知道存在的东西,竟然可以轻易地抹杀她所有的努力,竟然可以让她被迫飞升失败,竟然可以让她成为被系统照顾的筹码。
说完仙骨,宁行止又开始剖析自己。
宁行止知无不言:“一开始,我对你的感情确实是复杂的。我既恨你,下意识却又想亲近你。”
“一开始,我扮演不同性格的人,想用你更喜欢的模样来接近你。说来可笑,这都是无用功,因为我最后发现,你更有好感的还是我本来的性格。”
“可是越到后来,我心里的那点恨啊,便被爱碾压过去了。”
“我从不否认我利用过你,但是我对你的喜欢与爱,确实是实打实的。”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叫人找不出破绽来。
但许沉璧心中还是有疑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苍雪的转世的。”
“刚才啊。”宁行止解释道,“我本来只知道太真宗的开山祖师就是许沉璧,但我不知道你就是太真宗的开山祖师。”
许沉璧静默了。
话说得虽然拗口,但是她却明白了宁行止想要表达的意思。
按理说,她瞒了宁行止,宁行止也瞒了她,两者之间勉强算是扯平了。
但她心中还是不舒坦。
不仅仅是因为宁行止,更是因为自己身上这块莫名其妙的仙骨。
她召唤出了系统。
系统自知瞒不住,于是将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许沉璧。
在系统的叙述下,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数万年前,根本就没有“仙缘”这个说法。因为当时世间的仙缘太多,凡可接纳仙缘的修士,从天地之间获取飞升可需的仙缘可能也就是睡一觉的事。
也正是因为这样,修士们不思进取、贪恋红尘。久而久之,便无人飞升了。
仙界的上位者们觉得太久没有飞升的修士,为了给仙界增添新鲜血液,于是将世间绝大多数的仙缘汇聚于一人身上。而胥明烛,就是被他们选中的人。
可这只能解一时之急。随着仙缘的大幅度减少,修士们飞升的难度急剧增加,无所事事的神仙们又开始琢磨着将仙骨中存储的仙缘放还到世间。
问题就在于,他们做不到。仙缘被他们缩在了一截骨头里,却没有办法释放出来,说出来觉得可笑。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来,许沉璧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机会飞升的人。因为只有许沉璧一个人能轻而易举地获得仙缘。
这也是仙界诸位选中许沉璧作为系统宿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