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酒,脸颊微微有些红,眼眸比平时更亮,像是蒙了层水光,里面满是天真单纯的好奇。
秦巍迟疑了一下,但一想小师弟既已入了宗门就不算外人,这些事自然也不该瞒着,便竹筒倒豆子地全说了:“是师尊缝在衣裳里的一张地图,我们还以为是传说中的藏宝图,按着地图挖了,却挖出了一块刻满符文的铜镜……对了还是小师妹猜到这张图缝在衣服里,那是小师妹进门第一天的事呢,哈哈哈哈……”
戚灵灵后背发凉,疯狂向四师兄眨眼睛使眼色,秦巍诧异道:“小师妹你眼睛怎么了?可是抽筋了?让二师姐替你瞧瞧。”
戚灵灵只好揉揉眼睛:“没事,可能是进了砂子。”
秦芝却已明白过来,岔开话题:“别说这些陈年旧事了,说点高兴的事。”
祁夜熵也没继续追问,戚灵灵松了一口气。
秦岸雪晃荡着酒碗:“说起高兴的事,小师妹打算怎么处置沐诗月和裴谌?”
除了林秀川和张福瑞,汤圆们都不厚道地笑起来。
小锦鲤一听“裴谌”两字,顿时一僵,随即把脑袋仰出水面,仿佛生怕错过了什么。
戚灵灵虽说想给沐大千金和裴渣男一个教训,其实并没有想好怎么修理他们,尤其沐诗月还是个小姑娘,她也不能当真虐待她,秦岸雪这么一提,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有件事倒是很适合沐诗月来做。
“就让她打扫鱼塘、照顾锦鲤吧。”她道。
当然也包括负责给锦鲤播放教育影片,正好让她这恋爱脑一起接受接受改造。
裴谌就难办了,众所周知,男女主之间总是存在着某些难以解释的引力,一见面就容易天雷勾地火,戚灵灵可不希望引狼入室。
“至于裴谌……”戚灵灵道,“在外面给他找点差事吧,反正这一个月里他出去干活赚的钱也归咱们。”
张福瑞若有所思:“今日去醉月楼买酒菜,刚巧听见他们说起,小柳儿走后许多客人都不满,连带着楼里的生意也差了不少,急需再捧个不相上下的头牌出来。”
戚灵灵:“那就劳驾福瑞叔明天辛苦一趟,带着人去给掌柜过过目。”
她想了想又道:“唱曲也不是每晚都唱,而且一晚上也唱不了多久,再问问掌柜有没有洗盘子拣菜倒夜香之类的活,多给他安排点,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众人:“……”活该小师妹发财。
小锦鲤贴在琉璃碗上,鱼尾耷拉着,鼓凸凸的鱼眼睛巴巴望着戚灵灵,满是忧伤和不解,看着好像都快哭了。
戚灵灵心一软,隔着碗壁戳戳她,真是个傻妞。
其乐融融地喝了会儿酒,众人顾及戚灵灵和祁夜熵两人刚从秘境里出来,便早早地散了席,秦巍自告奋勇留下收拾,其余人便各自散了。
戚灵灵和祁夜熵一抬头,师兄师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得没影了。
两人住处邻近,便并肩往回走。
新月如钩,浅浅淡淡的一弯挂在夜空中,习习凉风吹拂着,送来少年身上的气息,清冽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酒香,似乎还有丝丝血腥气,很复杂,也很好闻。
戚灵灵忽然有些不自在,正想着该找些什么话来说说,便听祁夜熵问道:“小师姐,嵩阳没能夺魁,外门弟子不能入内门吧?”
他说的是“外门弟子”,但戚灵灵当然知道指的是裴谌。
她想起书里沐漾泉的为人和作派,点点头:“沐漾泉那人无利不起早,而且最是势利眼,裴谌不能给嵩阳和他挣面子,他才不会让他占掉一个宝贵的内门弟子名额呢。”
她对沐漾泉的鄙夷根本无法掩饰,也懒得掩饰,说完这番话,她便发现大佬薄唇轻抿,脸色微微一沉,好像有一片阴云飘过,洒在他眼睫上的清辉也显得阴冷起来。
如果说表情还可能误读,往她丹田里灌的灵气可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大佬很不高兴。
裴谌进不了内门,大佬不高兴什么?罗浮山的外门和内门界限森严,日常起居和修炼都不在一处,中间还隔着几道门,要不是凭着沐诗月这层关系,裴谌连玉霄峰都进不来。
难道大佬是在为见不到男主而生气?
戚灵灵忽然想起祁夜熵在秘境中也时常旁敲侧击地打听裴谌的事,虽说反派关注主角无可厚非,但未免过于在意了,他又没读过剧本,又不知道裴谌是他命中注定的死敌。
她又想起书中剧情,大反派厌恶一切靠近他的女人,不但抹了她的脖子,对自带光环的女主苏小蛮也毫不容情,书里他一直在寻找男主,想杀了男主,最后却被男主一剑穿心……这命中注定的羁绊,这该死的宿命感……
就算撇开书中剧情,秘境中他们同床共枕,她好歹是修仙界第一美人,脸蛋身材她自己有时候照镜子都心跳加速,可大佬在她身边躺了一夜毫无反应……
戚灵灵心里咯噔一下,和男主纠缠不休的,除了女主之外还有一个大反派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该不会……她惊恐地捂住脸,该不会这言情里还夹带了一条耽美暗线吧??
按照这作者无节操大乱炖的风格,还真有可能暗戳戳夹带私货。
一条小锦鲤就够她操心的了,怎么又来一条鱼!难道男主会释放什么专门针对鱼的信息素?
她瞟了眼大佬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侧脸,再想想男主那油腻腻的玩意儿,她毅然决定:这门亲事小师姐不答应!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戚灵灵的窑洞门口。
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门梁上风灯的火光,少年的一双眼眸流光溢彩,戚灵灵胸中沉痛,几乎无法呼吸,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呢?
“小师姐,你到了。”祁夜熵似乎酒量不佳,今晚多喝了几杯,说话便带了点含糊的醉意,语速放得很慢,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故意撩拨人心里那根弦。
连戚灵灵这样的牡丹铁直都有些头脑发热,她定了定神,严肃道:“小师弟,你年纪还小,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趁着年轻多学点本领。”
祁夜熵目光微动,往前走了两步,身形忽然一晃,似乎突然酒意上头站立不稳,伸手向戚灵灵身后的石门上一撑,便将小师姐禁锢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少年虽未长成,也已经比戚灵灵高了快一个头 ,近在咫尺地低头看她,实在很有压迫感。
戚灵灵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感到心跳开始加速。
“小师姐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他带着一种求知的好奇问道,“是指什么?”
戚灵灵几乎窒息:“有的没的就是……有的没的……你当什么就是什么吧……明白了吗?”
祁夜熵却没有离开,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明白。”
戚灵灵被他看得心慌气短,抬起手揉眼睛,自言自语道:“这砂子真讨厌……”
祁夜熵拉过她的手:“不要揉。”
说罢抬起手,拨开她额前碎发,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凑近过去仔细端详她的眼睛:“在哪里?”
戚灵灵浑身僵硬,连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好像已经没了……”
祁夜熵缓缓松开手:“小师姐多半是困了。”
说着他轻轻擦着她的耳垂拨了一下石门上的符文机关。
戚灵灵背后的石门应声打开。
祁夜熵道:“时候不早了,小师姐早点歇息。”
戚灵灵回房泡了个澡,躺到床上时还有些晕乎乎的,她用手背贴了贴脸颊,发现有点烫。
和美貌异性近距离相处的正常反应而已,少想那些有的没的!戚灵灵抓了抓头发,翻了两个身,抱着个松软的大枕头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沐诗月准时出现在汤元门大坑旁的山门前。
虽然她气得脸都青了,但也不敢不来——毕竟在戚灵灵手上吃了那么多的亏,就算是她也长了点教训。
戚灵灵把她在门外晾了会儿,这才把她带到苏小蛮的灵池前:“你的工作就是好好照顾我的鱼,每天早晚换一次池水,一天三顿投喂赤珠果,每次七颗,不能多喂。其余时间陪她说话,跟她一起看留影珠。”
沐诗月:“就这?”
戚灵灵:“不满意?我也可以送你去山下挑粪。”
沐诗月一听脸都绿了,像她这种修道世家的孩子,刚断奶就开始服辟谷丹,别说几乎见不到这东西,连听一听都像是污了耳朵。
戚灵灵:“听明白了吗?”
沐诗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然后立即别过脸去。
戚灵灵也不和她计较,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大袋各种颜色的留影珠,挑出一堆深深浅浅的红色珠子递给她:“明白了就开始吧。”
沐诗月接过袋子,随手一掏,就掏出了那颗深红色的,皱着眉头道:“里面是什么?”
戚灵灵:“我也没看过,你看了就知道。”
她自己也挺好奇裴谌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师兄师姐们一提起就露出罪恶的笑容。
沐诗月“嘁”了一声,把留影石搁在灵池前的一块岩石上,漫不经心地施了个咒。
留影石一闪,画面出现在两人一鱼眼前。
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浮现,面容颇为俊朗不俗。
小锦鲤忍不住激动地吐了个泡泡,沐诗月也是双眼放光,娇羞地捧着脸道:“哎呀,这不是我阿谌哥哥么?”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瞪了戚灵灵一眼:“你为什么偷偷录下阿谌哥哥做任务的经过?我就知道你觊觎他!”
戚灵灵:“嘘,少废话,看片。”
就在这时,画面中的青年悄悄潜入了一处草木茂盛的庭院,四处搜寻,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向一座黑黢黢的小屋子走去。
沐诗月感觉到不对劲:“那是什么?”
戚灵灵:“茅厕。”
沐诗月和鱼都是一脸困惑。
“阿谌哥哥为什么会去这种地方?”沐诗月已经着慌了,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
话音未落,就见裴谌拿起一根长竹竿,缓缓地搅动起来。
苏小蛮:!!!
沐诗月:!!!
戚灵灵以为到这里就完了,没想到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当看到裴谌被胖尼姑当作采花大盗堵在茅厕中时,沐诗月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抓起留影石,扔在地上使劲踩。
她用了十成的功力,不一会儿就把留影石踩成了碎屑。
戚灵灵“啧”了一声:“一百灵石一颗呢,给你记在账上了。”
她说着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一模一样的,施了播放咒,把前面的快进,等到画面跟刚才接上。
沐诗月宁死不屈地闭上眼睛:“我不看!我不看!”
戚灵灵冷笑:“给我接着看,这是主人的命令,要是违抗就让你去山下挑粪。”
沐诗月抽噎了一声,只得睁开眼睛。
随着“哗啦”一声巨响,两颗少女心“啪嚓”碎成了八瓣。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沐诗月捂着脸痛哭:“这肯定不是真的, 阿谌哥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他的阿谌哥哥气度不凡、风姿卓绝,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对,一定是你在留影石上动了手脚!”沐诗月双眼通红, 狠狠地瞪着戚灵灵。
戚灵灵都忍不住有些同情这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了, 这真相对她来说属实过于残酷,一时间当然无法接受, 现在她正处于第一阶段——否认事实。
于是她拍拍沐诗月的肩:“不管你信不信, 不管留影是真是假, 你都得给我翻来覆去地看。”
沐诗月:“……”
连着看上一个月, 她就不信沐大小姐还能直视裴谌那张脸。
比起沐大小姐反应过激, 苏小蛮就更让人心疼了。
小锦鲤足足呆了有半刻钟, 停在水中一动不动,只有小嘴一开一合,每一次开合, 都好像在问“为什么”。
沐诗月好歹只是付出了感情,苏小蛮却是实打实地牺牲了几百年修为。
戚灵灵对沐诗月道:“有的是时间,把剩下的珠子都看了,千万别偷工减料。”
她召来白姨娘:“你负责监督。”
白姨娘平时苦于不能作威作福,哪里会放过大好机会, 当即摩拳擦掌:“你放心, 我一定把这一人一鱼看得牢牢的。”
她指指沐诗月:“这小娘皮要是敢眨一下眼, 我就把她眼珠子抠出来!”
戚灵灵:“……”大可不必。
把一人一鱼交给白姨娘监督后,她便离开了苏小蛮的洞窟, 和祁夜熵会合, 一起去了玉霄峰的藏经阁。
两人上了三楼, 整层几乎都被顶天立地的书架占满, 四处弥漫着陈纸旧墨特有的气味。
戚灵灵拿出师尊穹崖子的令牌交验过, 对执事道:“我想查一条试炼塔的入塔记录。”
执事道:“可知年月日期?”
戚灵灵:“大约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具体日期不清楚。”
执事一听是查百年前的事,微露诧异之色。
戚灵灵接着道:“我们可以提供入塔人的姓名。”
执事点点头:“亦可。”
说着拿出一块石板并一支灵笔:“请将名姓写在上面。”
戚灵灵写下名字,“陆文襄”三次闪了闪,隐没在石板中,很快便有三卷卷轴飞来。
执事把卷轴交给他们:“这三卷文书中都有该名弟子的入塔记录,两位请自行查阅。”
戚灵灵和祁夜熵便在案前坐下,查找起来。
陆文襄从拜入两仪门到离开总共三十多年,进塔记录有十来条,戚灵灵直接翻到出事的那一条,那是一百三十一年前五月初七辰亥子之交,然而记录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事情越发古怪了,戚灵灵皱了皱眉,问那执事:“这记录有没有可能被人篡改?”
执事道:“档案由试炼塔的法阵直接传来,无人可以篡改。自在下掌管藏经阁以来,便没有听闻过这等离奇之事,仙子缘何有此一问?”
祁夜熵问道:“入塔时有无可能瞒过塔中法阵,免于记录?”
执事笑起来:“这就更加荒诞不经了,试炼塔中的法阵乃是由罗浮老祖所设,能避开此阵的人恐怕还未出生呢。”
戚灵灵:“明白了,多谢。”
她说着将卷轴按原样系好,还给执事,和祁夜熵一起出了塔。
“果然无功而返。”戚灵灵伸了个懒腰,有些失望。
祁夜熵:“也不算一无所获。”
戚灵灵点点头:“至少能确定和陆文襄一起入塔的人肯定有问题,而且早有预谋。”
选在半夜入塔就不正常,像是故意避人耳目,这样一来,陆文襄在塔中出事也许就不是纯粹意外了。
不过这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说到底与他们没什么关系,只不过碰巧撞上,戚灵灵只是因为有些强迫症,不喜欢留下什么疑团,这才多管闲事地查了一查,既然线索中断,也就没必要执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