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话犹如兜头一盆凉水,让柳素卿滚烫的头脑瞬间降了温。
他想起临出门时掌门的叮嘱:“事关宗门兴衰,务必把戚氏长女纳入我们嵩阳宗,不容有差。”
按着剑柄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戚灵灵看了眼剑柄和剑鞘:“啧,柳道长这把剑,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还砍得动人吗?是不是该换换了?”
柳素卿:“!”扎心了!
剑修换剑就像演奏者换琴一样,水平越高,升级越花钱,一把铸剑名家出品的宝剑动辄就是相当于一辆劳斯莱斯的价钱。
有时候还有价无市,有钱还都得排队。
更别提那些上古流传下来的名剑了。
顶级富豪收藏上古名剑,一般富豪自己出重金找名家定制,像柳素卿这样家境平平的,就得跟宗门申请经费。
他虽然是这一代弟子中的翘楚,但上一代还有两个化神期的师叔在排队,等轮上他至少还得十年。
但有了戚家的玄铁矿就不一样了。
掌门已经百般暗示过,只要他能顺利完成这趟任务,立马给他加塞,替他向松风阁订一把新剑。
戚灵灵悠悠道:“柳道长,常言道钱难挣屎难吃,想站着就把钱挣了,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柳素卿一张俏脸烫得快冒烟,“人穷志短”四个大字,像大山一样重重砸下来,砸在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头上。
“柳道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对贵宗的价值。现在不是宗门挑我,是我挑宗门。”
柳素卿陷入了沉默。
戚灵灵收起笑意,顿时成了个冰美人:“柳道长要是实在不肯表演,就别杵在这儿耽误我吃饭喝酒。”
柳素卿咬着嘴唇不吭声。
宗门虽然名头响,但这些年有些青黄不接,而且人多势众,意味着要养活的弟子也多,光每个月的月例就是一大笔开销。
玄铁矿还不单是钱的问题,戚氏和其它两个拥有玄铁矿脉的家族故意控制玄铁产量,等于扼住了所有剑修刀修甚至器修的命门。
有了戚氏这座玄铁矿,他们嵩阳宗就再也不必为玄铁来源发愁,甚至还能把多余的矿石卖给其它门派搞创收。
相反,如果戚氏长女带着玄铁矿投入罗浮其它宗门,比如排名第二第三的太衍宗和两仪门,那么嵩阳宗罗浮第一大宗的地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
若是把这事搅黄了,他就是宗门的罪人,新剑肯定没指望了,今后在宗门里都不知怎么待下去。
形势比人强,柳素卿只得忍辱负重,默不作声地走到琴案前,开始他的表演。
出尘绝俗的无双公子,奏的当然也是阳春白雪的雅乐。
柳素卿的技术确实不错,姿态也优美,颜值还高,这水平放在现代得花钱买票去音乐厅,戚灵灵听得津津有味,但薅羊毛才是正经事。
她毅然打断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听得我都快睡着了,有没有带劲点的曲子啊?”
柳素卿想了想他的新剑,强忍怒火:“戚道友想听什么?”
戚灵灵:“柳道长会不会弹《做梦都想找富婆》?”
柳素卿咬牙切齿:“请恕在下才疏学浅。”
戚灵灵:“不会没关系,可以现学,多学点欢快活泼的曲子,下次出去表演就不至于捉襟见肘了。”
柳素卿:“……”谁要出去表演了!
戚灵灵:“我唱一句,柳道长跟一句,边弹边唱哈。”
她清了清嗓子:“身上无钱睡不着,做梦都想找富婆,望你那点寒酸样,快去庙头把头磕……”
柳素卿脸听着听着,脸越来越绿……
戚灵灵:“大点声,听不见。”
柳素卿忍着羞耻:“身上无钱睡不着……”
……
好不容易一首唱完,柳素卿刚想起身,戚灵灵道:“柳道长学得真快,很好,我们接着学第二首:《情人越多越气派》。
“这个小伙真奇怪,一心想找老太太,在外爱把富婆找,家有贤妻你不爱……”
“柳道长,别哭丧着脸啊,又不是上坟……啊对,下一首就学《小寡妇上坟》好了。”
……
戚□□完一首又一首,直到脑内曲库枯竭,她瞅了眼光屏,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就这一会儿功夫,竟然薅了小二十万。
这是什么绝世宝藏男孩!
柳素卿双眼失焦,目光迷离,神情破碎,活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
戚灵灵决定见好就收。来日方长,不能竭泽而渔。
柳素卿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奄奄一息:“戚道友,可满意了?”
戚灵灵:“不错。”
柳素卿松了一口气,眼角几乎沁出泪花:“如此甚好,在下总算不辱使命。”
戚灵灵:“柳道长想什么呢,我可没说过要加入贵宗。”
柳素卿一怔,随即终于发出一声咆哮:“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戚灵灵一脸淡定:“这就要看贵宗的诚意了。”
说完,她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我住在城西聚仙馆,等柳道长的消息。”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包厢门口的店小二立即迎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戚灵灵朝屋里一指,比了个三,又比了个七。
店小二当即会意,点头如捣蒜:“仙子慢走,仙子常来。”
戚灵灵走出两步又停下,转过身:“剩菜帮我打包。”
戚灵灵走后,店小二走进包厢,被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的柳道长吓了一跳。
柳素卿听见动静,回过神来,正了正衣冠:“何事?”
店小二行个礼,搓着手:“道长,戚仙子这桌酒席还未结账,不知道……”
柳素卿冷冷道:“我来结。”
店小二呈上账单:“请道长过目。”
柳素卿没有一点点防备,扫了一眼,一万八千七百灵石,上品。
他以为自己眼花,定了定神又看一眼,没看错,的的确确是一万八千七百灵石。
那丫头吃的是黄金吗?不,黄金它祖宗都没有那么贵!
他顺着账单仔细看,菜肴糕点果品虽然贵,但还在他能理解的范畴。
账单最后那个天庭玉液酒是什么鬼?!一坛竟然就要一万八千上品灵石!
柳素卿双眉一横,手按佩剑,周身寒气逼人:“你们这是什么欺行霸市的黑店,连我嵩阳宗的钱都敢骗,休怪我刀剑无眼!”
店小二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行云流水地往地上一躺,一边蹬着双腿一边大声哭嚎:“救命啊!杀人啦!嵩阳宗的首徒杀人啦!菜也吃了酒也喝了,完了拍拍屁股赖账不给钱,不给钱还要杀人,这买卖没法做啦!罗浮山还有没有王法啦!”
大街上“砰砰砰”、“吱嘎吱嘎”开门推窗的声音连绵不绝,无数个脑袋从窗扇、门板后探出来。
“谁杀人啦?”
“嵩阳宗首徒,吃饭不给钱还要杀人!”
“啧,有头有脸的大能,也不嫌害臊……”
“今天白吃白喝,明天还不得欺男霸女……”
“什么?嵩阳宗首徒还强抢民女?”
“小白脸看着道貌岸然的,没想到竟是个采花大盗!”
“卑鄙无耻下贱!”
柳素卿:“我不是,我没有……”
他臊得满脸通红:“别喊了!我付账就是了!”
店小二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瞬间变回笑容可掬的服务人员:“道长是付现钱还是刷玉简?”
柳素卿既没有现钱也没有玉简,可以说能力之外资本为零,于是只能给宗主沐漾泉传音。
沐宗主十分不耐烦:“不就是顿酒菜钱么,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还怎么成大事……你先垫付一下,回来报销……”
柳素卿心道三个月前的报销拖到现在还没批下来呢!
他把金额一说,耳边的音量陡然拔高:“什么?!”
柳素卿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耳朵,把今晚的遭遇言简意赅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唱歌那段。
宗主沉默半晌:“你先拖一拖,我召长老们开个紧急会议,商量一下。”
柳素卿:“……”
有的人一顿饭吃了一万多,而有的门派为了这一万多还要召开高层会议,这世界未免过于参差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嵩阳宗主沐漾泉不敢耽搁,立即把三个长老又召了回来。
三羊纳闷,怎么白天刚开过会,晚上又开。
沐漾泉把事情经过简单一说,三个长老差点没背过气去。
“醉月楼老夫又不是没去过,最贵的酒也就是十八一杯的金风玉露,”老羊长老皱着眉,“哪来什么一百八一杯的天庭玉液酒!”
其他人侧目:没想到你老小子挺有钱,竟然去得起醉月楼,他们打牙祭都只能去苍蝇馆子、路边摊呢。
糟老头子坏得很,这么有钱了还跟他们抢公费吃席的机会!
老羊长老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是人家请客……老夫那点月俸,哪里去得起醉月楼那种地方……不过他们家的的确确是没有一百八一杯的酒。”
大羊长老捋着胡子沉思:“会不会是宰外地游客?”
小羊长老:“宰客也不至于翻十倍,素卿不是带了留影石么?让他传回来看看。”
沐漾泉这才想起来:“对了,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三位长老都安慰他:“不怪你不怪你。”一顿饭一万八的冲击谁受得了。
沐漾泉立即捏诀传音给弟子,说了两句挂断了,为难道:“素卿的留影石坏了。”
谁都知道“留影石坏了”是个借口,留影石哪有那么容易坏的,肯定是现场发生了一些难以名状的事。
沐漾泉也知道,但柳素卿既然不肯拿出来,就是死也不肯拿出来了,怎么逼都没有用。
小羊长老:“该不会……那戚家的丫头仙人跳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
三人却都摇头:“戚氏嫡女又不缺钱,何况一个十八岁的女娃娃,最多被宠得娇蛮任性一些,哪里有那么多心机。”
大羊长老:“要不然,找个老成的人过去看看?”
沐漾泉沉吟片刻:“为了一顿酒钱劳师动众的,没的叫人笑话我们嵩阳。再说素卿也据理力争了,店家咬死了那坛酒仅此一坛,如假包换,酒已经进了那戚丫头的肚子里,死无对证了。”
长老们默然,正道宗门就是这点麻烦,死要面子活受罪,换了邪魔外道,分分钟把那黑店给拆了,还能赚一笔外快。
打住打住,这思想很危险!三人悬崖勒马。
“宗主,你怎么看?”
沐漾泉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岁,咬咬牙:“依我看,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钱该花还得花!”
大羊颇有微词:“可万一要是钱花了,那戚氏女去了别的宗门,可如何是好?”
小羊年轻几百岁,显然更激进:“可是买消息的钱已经花出去了,这时候收手,之前的钱还不是一样打了水漂?”
大羊:“但是……”
老羊长老也想省钱:“其实就算我们不付那笔帐,戚丫头多半也会进我们嵩阳,我们可是天下第一大宗。”
小羊长老有些急眼了,语带讥嘲:“要是玄铁矿落到太衍或两仪门手里,嵩阳就不是第一宗了。”
两人无言以对。
沐漾泉咳了两声:“我与小羊长老所见略同,不过两位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所以我给那戚丫头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婴儿巴掌大的小玉匣,打开盖子。
三人一看,只见盒子里卧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丹丸,里面隐隐有云气涌动。
“这不是定风丹么?”
定风丹是罗浮祖传的神丹。入门试炼不管怎么变,第一关雷打不动,是爬“问道天阶”,天劫一万级,道心不坚者会遭遇罡风雷暴,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但是只要服了定风丹,就能如履平地。
三长老都不知道掌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不是还要白白多搭上一颗宝贝灵丹?定风丹配方早已失传,存货所剩无几,用一颗少一颗。
沐漾泉卖足了关子,这才道:“我在这定风丹上做了记号,若是那戚氏女入我们嵩阳便罢了,要是她转投别家,我们就在拜师礼上揭穿她作弊。”
罗浮入门试炼作弊被抓,不但终身取消试炼资格,而且别的正经宗门为了脸面也不会收这样的人,那姑娘的道途也就到头了。
沐漾泉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邪魅一笑:“我们嵩阳得不到,别的门派也休想得到!”
三人直呼好家伙,这是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啊!
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恭维:“还是宗主想的周全。”
沐漾泉:“那就这么定了。”
顿了顿:“哦对了,有件事忘了跟诸位长老说,公账上这个月的余钱恐怕是不够了,只有九千,剩下九千灵石,有劳三位长老帮衬一下,等月初几笔款子到了,一定连本带利还给诸位。”
三长老:“!”这老狗逼!
沐漾泉薅完羊毛,把定风丹装进木盒,又加上两本一般不外传的独家心法秘籍,并一叠符箓,当作给戚大小姐的礼物,连同一万八玉简一起送去醉月楼。
醉月楼中,柳素卿收到师父送来的玉简一看,只有一万八。
他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捏诀传音:“师尊,酒钱总共是一万八千七百,似乎还差了七百……”
沐漾泉:“让店家抹个零便是了,不行大不了赊账。”
柳素卿还没张口,店小二未卜先知,敲敲帐台上的大牌子,只见上面赫然八个大字:“概不抹零,赊账勿扰。”
柳素卿:“这里不能抹零,也不能赊账。”
沐漾泉:“小柳啊,宗门现在也不容易,你先垫一垫,咱们共克时艰。我有事要忙,先不说了。”
话音未落,传音已经掐断,柳素卿再传,对面就不接了。
柳素卿最近刚修过一次剑,积蓄加起来不到三百灵石,想借钱,可那些师兄弟师姐妹比他还穷。
店小二笑容可掬:“柳道长可是有难处?”
柳素卿硬着头皮道:“能否做工抵?”
遮住脸反正也没人认识他,其实不遮脸也未必有人认得出他——剑修不属于醉月楼目标客群。
店小二:“柳道长想做什么工?”
柳素卿看了看大堂里的保安,正要开口问,店小二道:“保安两块上品灵石一旬,一个月六块,若是能升队长,工钱翻一番。”
柳素卿:“……”
这得还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