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据写的是十亿,一成年利,期限两年,和山的价值相当。
执事为难道:“主人定然不肯收的。”
戚灵灵道:“这么重的礼我哪里敢收。无论如何,请你把借据交给尊主人,若是他有疑议,可以再来找我。”
执事只得收下借据。
下山的驼车上,秦芝给大师兄和二师姐传了音,林秀川和舒静娴也是喜出望外。
林秀川道:“难怪钱老宗主推脱闭关养病,怎么都不肯见我们,原来是这个缘故。小师妹没什么事吧?”
戚灵灵忙接茬:“师兄师姐,别担心,我什么事也没有。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好好把自家的山逛一遍。”
舒静娴道:“我们昨日已经从天衡宗启程,到了聚窟州地界了,城外西山有妖雾作怪,吞噬了十几个山民,可能是什么山精水妖害人,城主招募修士除妖,我和你大师兄顺道去看一看。”
这种邪魔作祟通常是小打小闹,大师兄和二师姐一年到头接的委托十之八九都是这种案子,经验十分丰富,戚灵灵不怎么担心,只道:“师兄师姐凡事小心,若是遇上危险,千万别恋战。”
“当然,我们有数的,”舒静娴道,“你们回去先挑喜欢的庭院住下吧,我和你大师兄住哪儿都行,不必等我们回来再分。”
话是这么说,当然是要等人到齐了再分配住处的。
三人把山带回宗门,按照“主人”教的方法施咒,迷你小山飞到半空中,一边旋转一边长大,最后变成原本的大小,轰然一声巨响,山根结结实实地嵌进了大坑中。
虽说几人入门时宗门就是个大坑,从来没见过自家山头,但见了这一幕还是忍不住激动得热泪盈眶。
山在别人门派中存了几百年,虽然青山不改,但屋舍有些陈旧腐坏了,张福瑞便从罗浮城中找了一批灵匠,用两天时间修葺了一番,几人又添置了一些几案帐幔,给每一处禅房静室都换上了新的牌匾,只等着大师兄、二师姐和小师弟回来分配院子。
大师兄和二师姐遇上的妖雾比想象的难缠,似乎道行不浅,原本以为只消一两日便能解决,但入山三日,依旧没有头绪,只能继续延宕。
倒是祁夜熵,已经做完了任务,已在回罗浮的路上,估摸着还有一天的路程。
这天夜晚,工匠们已经收工离开,三师姐和四师兄接了个内务堂的单子,进试炼塔“大扫除”,秦岸雪满月之夜为防尸变,照例闭关,偌大座山里只剩下戚灵灵一个人。
她忽然想起山谷里有一方天然温泉,早就眼馋着想去泡一泡,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这不正是绝佳的机会?
她当即打包了零嘴、果子和甜酒,带上布巾去泡温泉。
虽然山里只有她一个,四周有阵法阻止外人从头顶飞过,但毕竟是在户外,她没好意思把衣裳除尽,穿着一件短亵衣跳进温泉。
上辈子公司团建的时候她也跟着去泡过温泉,但是一群人下饺子似地在人工池子里泡假汤,跟一人独享这一片无边风月,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这温泉水灵气氤氲,只这么泡着便能让经脉汲取天地精华。
池边刚好有块平坦又光滑的大石,戚灵灵便把装满零食果酒的托盘搁在上面,自己靠在石头上,一边泡一边喝着小酒,吃着零食,别提有多享受了。
这两日为了修葺房舍,布置宅院,戚灵灵来回地跑,也有些累着了,温泉水泡着太舒服,不一会儿便筋酥骨软泛起困来,不知不觉靠在池边睡了过去。
祁夜熵回到宗门,循着小师姐的气息找过来,撞进他眼里的便是这一幕。
明月当空,清晖洒遍山谷,山风吹开池面上的雾气,就像揭开轻纱幔帐,让人一窥最美妙的梦境。
她像是在做什么美梦,双颊晕红,嘴唇有些孩子气地翘起,含着笑意,月光在她长睫上跳舞,鬓角濡湿了,不知是水汽还是熏蒸出的薄汗,凝聚起水珠,沿着脸侧滑落到脖颈,再往下没入……
雾气一散,清澈泉水什么也遮不住,那件短小的亵衣也一样,纤细腰肢,笔直长腿……所有让人面红耳赤的美好都一览无余,只是将瑰丽靡艳的风景蒙上了一层梦幻色彩,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她脚踝上血色的链条。
那是他的骨头,他的血,他身体的一部分牢牢地环绕着她。
祁夜熵立在原地,不懂善恶是非的大妖邪,有生以来第一次进退失据。
他心里一时间涌出无数暴虐又龌龊的念头,想把这美好弄坏,撕碎,想听她哭泣,尖叫……
可是小师姐不喜欢,她胆子很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逃,逃得比兔子还快。
他沸腾的血渐渐平静下来,但依然滚烫。他往前走了一步,故意踩断了地上一截枯枝。
这一声脆响果然惊醒了山间的精灵。
戚灵灵蓦地醒过来,把整个身体没入水中,泉水一直没到颈部,她回过头:“谁?”
月光无法穿透池边的密林,望过去一片黑暗。
可能是什么野生动物吧,戚灵灵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
她摸了摸鼓胀的小腹,也不知是吃撑了还是这灵泉灵气太盛,丹田里吸了太多灵气。
戚灵灵抬头看看月亮,估摸着自己泡了挺久,便即从泉池里站起身,拧了拧头发上的水。
亵衣全湿了,紧紧贴在身上,衣裳很短,只堪堪盖住腿根,衣料薄透又浸了水,什么也遮不住。
虽然没人看见,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扯了扯衣摆,然后撩起布巾把自己迅速擦干,披上外袍,拎起鞋,赤着脚,快步往回走。
没有鞋袜的束缚,脚踝上的铃铛声音比平日清脆,丁零零丁零零响了一路。
回到暂住的院子,用热水冲洗了下身子,换上干净中衣,刚躺上床,她便听见外面隐约传来鹤唳声。
祁夜熵出远门一向是骑灵鹤的。
她捏了个传音咒:“小师弟,是你回来了么?”
祁夜熵“嗯”了一声,声线像是绷紧的弦。
“这么快?”戚灵灵道,“路上很赶吧?”
祁夜熵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嗯。”
戚灵灵:“你累了吧,早点休息。”
祁夜熵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时掐断了传音。
“奇奇怪怪。”戚灵灵咕哝了一声,抱着被子闭上眼睛。
刚刚明明还犯困,但是一通传音闹得她又睡意全无。
正翻来覆去,耳边又响起传音铃。
这回却不是祁夜熵,是二师姐的声音。
“小师妹,阿芝在么?她怎么不接传音?”舒静娴的声音有些焦急。
戚灵灵有种不祥的预感:“三师姐和四师兄去了试炼塔,过两日才能出来,二师姐,你们那边怎么了?”
舒静娴故作轻松:“没事,这雾妖有点棘手,小师妹别担心,等阿芝他们出来,你告诉她一声,让她给我传个音。”
戚灵灵正想再问问详情,舒静娴匆匆道了声再见,便掐断了传音。
她的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有点不安。
第二天早晨,她又给二师姐传音,对方却没有接。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又给大师兄传音,也是石沉大海。
她每隔一段时间便给两人传音,但整整一个上午,两人没有一点音信。
三师姐和四师兄还在试炼塔里,五师兄满月前后随时可能尸变,她只能找祁夜熵商量。
两人联系了交游广阔的福瑞叔,张福瑞很快便通过自己的人脉找到了聚窟州城主府的人,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征募了十来个修士一起入山,从昨夜开始便断了音信。
张福瑞虽然安慰他们这种事并不少见,断联可能有各种原因,但戚灵灵心里那股不安却越发浓重了。
“我感觉不太好……”她对祁夜熵道,“我想去聚窟州一趟。”
“我陪小师姐一起去。”祁夜熵道。
戚灵灵看着他微红的眼睛:“昨晚没睡好吗?嗓子也有点哑。刚回来又要陪我出远门。”
祁夜熵避开她的眼神:“无妨。”
作者有话说:
小师弟虽然变态,但是也不会没事拿自己的血和肉做菜喂给小师姐啊,你们想什么呢
第105章
为了尽快前往聚窟州, 两人没有乘坐骑,御剑赶路,原本需要一日一夜的路程, 用了半日便到了。
戚灵灵心里牵挂师兄师姐, 一路上心不在焉,祁夜熵也比平日更沉默, 两人没怎么说话, 倒是避免了掉马后再见面的尴尬。
到聚窟州的首府城池附近, 他们发现妖雾的情况比料想的更严重, 在天空中就远远望见了笼罩整座山的浓雾, 戚灵灵如今已是元婴中阶, 望气的功夫大有长进,一看便知那不是普通的山雾,浓重的阴气和煞气扑面而来, 像细芒刺着她的经脉。
山脉上空隐约可以看见修士们布下的法阵,不过阵光暗淡,大部分已被浓雾吞没。
雾气从山间弥漫到了城郭,甚至突破了护城法阵的防御,渗透进了城墙中, 连城中也笼罩着一层薄雾。
见此情景, 戚灵灵不由蹙眉, 这阵仗怎么看都不是普通妖魔。
祁夜熵似乎猜到她所想:“别担心,一起进山的修士不乏高手, 他们布下的法阵未破, 应当不会有性命之虞。先去城主府, 打听一下详细情形。”
戚灵灵点了点头, 但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两人降落在城门口, 戚灵灵抬头一看,高耸的城门上,“津阳城”三个金字隐隐绰绰从薄雾中透出来。
津阳城,津阳城……这名字有些眼熟,戚灵灵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来,原书里提到过这个地方,不过她不记得这里有什么剧情,似乎是一笔带过。
她连忙让系统调出原书,还好系统查书的权限还在,戚灵灵飞速在脑内搜寻,终于找到了原书中的出处。
这座城只在对话中出现过一次:“大邪出世,祸乱苍生,津阳、罗冈、伏林三城已成死城,尸骸枕藉,惨不忍睹,若不阻止祁夜,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命丧其手。”
戚灵灵的心往下一坠,是祁夜熵做的?
不可能,她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但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祁夜熵显然有许多事瞒着她,地下“主人”的身份也许只是其中一件,但她还是没来由地相信她。
何况他做的那些买卖不算光明正当,但这股势力一直存在,之前是霍家,之前有别的家族,祁夜熵接手后反而收敛了很多,还把买卖奴隶人口、炉鼎等最作孽最恶劣的生意都关停了。
如果这样就算祸乱苍生的话,霍震廷可比他乱多了。
就算没有这些理由,她也会相信他,也许出于直觉,也许只是对身边人的盲目信赖。
可是他没有主动作恶,不等于这些事与他没有关联,也许是她把他从镇邪阵中放出来,打破了某种平衡。
她脑海中闪现缝在四师兄小马甲衬里中的阵法图,其中一个点好像就在聚窟州。莫非真和镇邪阵有关系?
这几年修仙界确实有些不太平的迹象,她刚来的时候虽然也有妖魔作祟,但这几年发生的频率高了不少,范围也越来越大,不说别的,但是外务堂的单量就上升了不少,大部分都是驱邪除妖的委托。
戚灵灵偶尔去罗浮城,走在街上也会听人抱怨年景不好、天候异常,或是某座五域边缘的灵山灵气枯竭。
现在回想起来,她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在由“治”滑向“乱”,只不过这种变化悄无声息、循序渐进,大部分修士的生活还未受到影响,因此很少有人注意到,只将之当作某种非常态的状况,指望着过一阵就能恢复。
却不知道乱世的开端已经悄悄降临。
剧情已经走到了80%,大反派没有换人,还是祁夜熵,假如剧情的终点已经注定……
戚灵灵几乎不敢继续想下去。
……
城中的景象已经初现乱世端倪。
从津阳城的道路和建筑看来,这本来应该是个十分繁华的中型城池,但是城中家家闭户,街巷中车马行人稀疏,为数不多的人也是神情慌张,很多人用手绢、布巾捂着口鼻。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乞儿倒在路边,皮肤已经呈青灰色,有了尸斑,显然死去多时,尸骨也无人收敛。
城主府大门紧闭,门前围着不少人,大部分是布衣短褐、一脸病容的百姓,有人搀着头发花白的老人,有的抱着垂头耷脑的孩子。
他们显然都中了瘴毒。有个妇人抱着个幼童坐在台阶上哭,那孩子病得尤其严重,露出的肌肤上布满红斑,迷迷糊糊地喊着“娘”。
这瘴雾有毒,城中雾气稀薄,对修士来说没什么大碍,然而对没什么修为的普通人来说就可能致命,城中药物匮乏,有门路的人能弄到避瘴解毒的丹药,平民只有硬扛。
就在这时,朱红大门打开一条缝,从里面扔出几个药包,但门口围着几十号人,药包不到十个,显是僧多粥少。
众人见了这救命的药包,红着眼睛扑了上去,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拉扯着孩子,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冲过去,可是哪里来得及,几个药包全被身强力壮的人抢了去。
没抢到药的百姓不敢去撞门,只跪在门前一个劲磕头:“求求城主大人行行好,舍我们一些药救命吧……”
门里有个声音道:“城主府的药材也所剩无几了,你们堵在这里也没用,自去想办法吧。”
戚灵灵肚子里好像吞了块大石头,冷冰冰沉甸甸,直往下坠。
她好像置身于电车难题的现场,她从来没有后悔过破坏阵法放出祁夜熵,不是因为她对他的特殊感情,而是因为没有一个无辜的人应该被那样对待,哪怕另一条轨道上是天下苍生。
然而观念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列车把另一条轨道上的人碾得血肉模糊是另一回事。
她把乾坤袋紧紧攥在手里。
祁夜熵淡漠地扫了眼哀哭求告的人们,目光落在戚灵灵脸上:“小师姐想救他们?”
戚灵灵知道这么做不明智,她身上有几瓶上好的解毒丹,但是数量不多,救不了几个人,而且她还不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姐在山里是什么情况,也需要留一些丹药以防万一。
可要她对眼前的惨状视而不见,又实在做不到。
她点了点头。
祁夜熵:“小师姐的药救不了几个人。”
戚灵灵终于还是取出了小瓷瓶:“能救一个算一个。”
祁夜熵没什么情绪:“那便救吧。”
她倒了一颗药丸出来,走上前去,给那快要哭瞎眼睛的女人:“给孩子喂下去试试。”
妇人接过药,双手合掌:“谢谢仙子,谢谢好心的仙子!”
她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也不问那是什么药丸,立马塞进了孩子的嘴里。
戚灵灵的解毒丹药效显著,服下不多时,那孩子脸上的红斑就淡了下去,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仙子再舍一丸药给民妇,民妇的婆母吸了毒雾,已经下不了床了,求好心的仙子救救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