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不是应该的吗？况且我很有信心不会被他们抓到。”
她以为他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可他真正想听的却不单单是这些话，他停下脚步，目睹她脸上因他忽然停下的行为逐渐浮起的困惑，她眼神清澈，里面却全然是对他的信任。
有些话便再说不出口了。
半晌，他仅艰难吐出“多谢”二字。
黎双双感觉他有点奇怪。
“你想去哪？”曾几何时他才问过相似的话，没想到麻烦接踵而至，如今再问起，二人心中皆起了纠结之意。
黎双双是没料到他带她走了许久竟是没有目的地，还以为他另有安排。她反问：“你打算去哪？”
魏停云摇头，道：“宿师兄让我们先等他会合。”
宿师兄？黎双双不自觉想起另一位名为“宿”的人。
“有他帮忙我们才能顺利离开揽朝宗。”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打量此地荒无人烟的样子，语气迟疑：“在这等？”
“再往前多行几里吧。”
“那我们赶紧去吧。”
黎双双才走了两步被魏停云忽然握住手腕，回头便被他此刻的模样惊到。
他浑身冒着黑气，面容苍白，眉眼紧皱，似有挣扎之意。
“我……”
他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像是被什么控制再无法多说一个字。只多撑了几息便再支撑不住倒下，黎双双被他牵扯得跌坐在地，浓厚的情绪从两人相接的手上传递过来，转瞬间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心脏在此刻剧烈狂跳，不明的情绪占满了她的大脑，她潜意识想要挣脱开来，却发现身体在抗拒与他分离。若不是魏停云在完全昏迷之前挣扎着松开手，她才从那股情绪里冷静下来。
他这是……
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可是不敢承认。
“心魔已生，无力回天。”脑海中响起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她骤然脱力。
第45章 云开月明（十九）
怎么会……
时至今日，她甚至都不知道心魔因何而生，又是如何在短短时日内滋长，明明所有可能的原因她有在留意。
为什么会这么快？
懊恼、自责，面对事已定局的无力感席卷而来，黎双双顿时挫败不已。
“宿主，我们该回去了。”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竟让她听出了一丝小心翼翼，她深刻明白这一趟算是以失败告终。可是看着他此时异常痛楚的模样，到底于心不忍。她拿出龙鹿鳞舒缓他体内因心魔骤起而引发的灵力□□，试图缓解他的不适。踌躇片刻，她将龙鹿鳞放在他身上，似乎打算就此将东西留给他。
系统见状好心提醒：“宿主须知，你身上的这片龙鹿鳞是从未来带过来的，并不属于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出现的物品，若是你将它留下，在你走后可能会被剧情自动修复回到它的初始状态哦。”
“没关系，能作用一时是一时，龙鹿鳞本来就是他给我的，能对他有所帮助岂不是更好。”黎双双喃喃道。
给都给了，不如把带不走的全留下，于是她将自己在秘境所得的以及本就想给他的空白画卷一齐放到他怀里。
就目前来看，想要在心魔初始之时成功遏制的原计划已然失效，如今再怎么后悔自责也于事无补，既然已经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那便回到未来助他战胜心魔。哪怕真如原著里那样不幸入魔，她也会拼尽全力拉他。
调整好心态，黎双双跟系统商量准备返回未来，在此之前，她还想先安排好魏停云与宿师兄的会面，总不能这时将他独自丢在此处。
据他昏迷前所言需再往前几里路的地方是他与宿师兄计划碰面之地，她让系统帮忙查了一下，方圆十里之内只有一个城镇，她思索再三决定把他安置在那。她毫不犹豫选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开了一间上房，当然在做这件事之前她照常给自己和魏停云做了些伪装，毕竟算是潜逃人员，须得小心谨慎些。至于之后，就等宿师兄找上门来，料想他们会有特殊的寻人方法。
正如她所想，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人寻来，黎双双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便确定了他的身份，实在是与翡荧记忆里那张脸相差无二，只是现在的宿眉目温和之余显露倦态，其间夹杂着几缕愁绪，远没有那时的温润平和，亦想象不出他作为无境尊者时面目冷硬一派肃杀之气的模样。
“你要走？”
得知魏停云因心魔昏迷，而眼前这位让他不惜叛离师门的女子却要在此时弃他而走，宿师兄温柔的声音带着怒意。
黎双双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离开的确不合时宜，但她在这待的时间越久未来的魏停云等待的时间也越久，她必须有所取舍。
“抱歉，我必须得先走”，她故作平静道：“他醒后，麻烦你替我告知一声。”
“告知什么？你弃他不顾？”
她无法反驳，从他们的视角她的行为不亚于此，即便于她而言另有隐情。解释的话说不出口，触及他隐含愠怒的眼神，她踯躅一瞬，想再多说些话，比如“替我告诉他我会在一千多年后等他”，亦或是“如果以后你遇到一个叫翡荧的姑娘，千万别再伤害她”……
可是这些话她无法张口，一切可能影响原本剧情的话会被自动屏蔽，最终无奈唯留下一句“后会有期”，转身再不敢多看一眼昏迷之人。
当系统启动回程，黎双双在虚空之境等待时发现自己就像开了上帝视角，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了加速键，一段一段零碎画面跳跃着出现在她眼前。
她看见魏停云醒来后不顾宿师兄的阻拦，一声不吭地到处寻她，后来疯了般满世界降妖除魔，越危险的地方他越是不惧，就像是……怕他想要见的人恰好陷入危险当中。
直到遇到一只擅于蛊惑人心的毒蛛妖邪，她看见他被蛊惑陷入幻觉，或许幻觉里的东西对他影响甚大，心魔再次引发，而布满蛛网的蛊毒趁机侵入他体内。好在最后时刻拼尽全力将其诛灭，他听见妖邪临死之际以灵魂献祭施咒，在“桀桀”怪笑中咒他永失所爱。他听到时骤然面色尽失，而后苍白褪色的唇角缓缓扯出一抹苦笑。
在魏停云惨淡的笑容里，黎双双那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引发的心魔使他思绪逐渐陷入混乱，满腔的情绪无处发泄，原本与毒蛛斗法时被破坏的山谷此刻成了他狂躁的主场，心魔发作带来的痛楚拉到极致，若是继续下去等待他的将是走火入魔。
明知他不会在这个时候真的走火入魔，但黎双双不可避免的心脏紧紧揪成一团。
这时，远处的龙吟声在山谷间回荡，唤醒了他残存的理智。黎双双看见龙鹿带来的大雨洗刷着布满疮痍的大地和人心，魏停云在大雨的净化下逐渐平静下来，而后脱力般仰躺在坚硬的地面，双眼紧闭。
灵动的小鹿在他平和昏睡之后悄然出现，大着胆子缓缓靠近他，似是感应到什么，幻化出人形伸手探向他的方向，他怀里的龙鹿鳞出现在她指尖。
就在小鹿化成人形的瞬间，黎双双骤然瞪大双眼，那是一张与她十分相似的脸。
原来是她……
这一瞬间，她脑海划过很多画面，曾经萦绕心头的不解好像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然而不等她再细想，所有画面消失，她在此刻被关上了上帝视角，但很多真相却已在她心里隐隐明朗。似是被太多情绪哽住喉咙，黎双双好半晌才将自己的声音找回，她问着系统：“这些是原文就埋下的伏笔吗？”
不然如何解释原文里的魏停云对晏非晚的妄念导致后来的走火入魔。
可是系统却否认了她的这一说法，“宿主你忘了，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也就没有这一趟逆时空之旅。原文里魏停云可能就只是一个片面刻板的反派工具人，因为你的到来，触发剧情自我修复，逐步完善了他的人物线。”
“因为我……所以他会走火入魔是必然的对吗？即使我再怎么努力阻止。”黎双双感觉思维陷入怪圈，一面觉得自己作为穿书人士不该这么无能，一面又觉得剧情自我修复的力量好似无法撼动。
系统不置可否，“抱歉宿主，我无法给出答案。既然我能给你制造身份进入这个世界，也就代表剧情认可了你的存在，而你在这个世界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由，你在顺应剧情发展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地更改完善，让剧情发展得更加合理。”
“所以我不能准确地告知你魏停云会不会走火入魔，因为你有概率能改变这个剧情走向。”
黎双双一瞬间被醍醐灌顶，蒙在脑海里的雾散了开来。她是怎么突然脑子转不过弯，要是努力没用的话系统也不会安排她回到过去来阻止魏停云心魔伊始，她现在只不过是没有把握住机会做成功这件事，她还能在未来继续努力，只要让魏停云不在心魔发作时陷入混乱，他走火入魔的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想明白以后，她对接下来的困境斗志满满。
……
魏停云自上次被毒蛛妖邪下了蛊毒施了咒后身体一直不大见好，不论是心智还是灵府都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状态。
宿师兄眉间的愁绪一天比一天堆得高，他几番犹疑过后下定决心找上正养伤的魏停云。
“你如今心魔难解，必须想办法压制，不然再发作下去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前些天你失手伤的几个修士，他们宗门找上师父，师父因此心情郁闷了好些日子，最近宗主和长老们对你亦有微词。你也知道，上次那事……”
宿师兄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提了不该提的事，只好生硬地将话题止住。他目光小心打量着对面坐着的人，却是在他脸上半分异样未曾看出，心道他这个师弟已然将心思藏的更深了。
“无妨，在揽朝宗我这个人是好是坏也就只有你在意。”
魏停云语气平淡，丝毫不在意宿师兄话中的提醒。他心底清楚，自他八岁在雾隐林失控虐杀那群妖兽后，师父对他便各种嫌恶，甚至有些时候还会生出一丝惧意，幼时的他并不知道为何师父不再关心爱护他，反而对他又惧又恶，连他自己的师父都如此，更何况其他同门。都说他是怪物，他自己也觉得他是怪物。不然怎会对一个见面不过三次的女子，生出这般可怕的心魔。
任是谁都不会相信，他一开始不过是愧疚，愧疚于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救他而惨死。这份愧疚日复一日加深，再加上同门之间落差明显的态度，他越发无法自控地陷入那一日的记忆当中，反反复复想起她护他安危时在耳畔说的“等她”的话。
这一“等”便是十年。
十年间他学会了如何在面对同门异样的言语态度下自洽，习得了许多更厉害的术法，还有了每次出宗门历练之时都会“顺路”在雾隐林等她的习惯。
直到那日他在幼时藏身的树下看见那道久违的身影，她转身时眼里骤起的水汽令他迷茫，搂住他腰身的双手令他无措，可是从她身上传来的气息却是让他觉得熟悉而平和，就好像，她们本来就该融为一体。
可她就像抓不住的晨风，怀揣着许多秘密。有时候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初次发现时他羞愤难堪，而在这些情绪之下竟又有一丝隐秘的愉悦，复杂而混乱不堪，那些情绪三番五次煎熬着他，于是他想留住她，想让她眼里真正看着的人有一天能变成他，他可以等，哪怕十年又十年。
心思是怎么改变的又是在何时转变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心魔已生。
见他思绪似是又陷了进去，宿师兄知晓让他在这段情思里清醒已是难事，如此便只有另一个办法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说其他劝诫你的话，若你愿意转修无情道，放下痴念，宗门那边我会帮你周旋。”
揽朝宗没有修炼无情道的派系，宿师兄此话相当于让他脱离揽朝宗转拜他人门下。
魏停云被他的话从混乱的思绪里拉扯出来，怔怔重复道：“无情道？”
第46章 云开月明（二十）
回过神，黎双双发现自己身在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
天地茫茫，无风无云。
一棵光秃秃满是枝丫的枯树孤零零立于天地之间，树干笔直粗壮，纹理粗糙干燥，似是生机所剩无几，再往下便是树根埋于地下。
黎双双看着底下的土地，瞬间就明白了这棵树为何枯萎成现在的程度。像是最后一滴水分都消失了，整个地面干涸开裂形成一道道深长可怖的沟壑。
顺着这些沟壑放眼望去，视野里几乎都被这些沟壑铺满。不自觉的，她有些呼吸困难，就好像整个胸廓盈满了水，沉甸甸的。
她赶紧呼唤系统询问这是什么地方。系统好一会儿才回应她的问题：“我们回程的路上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你的神识被吸引到另一个地方，这里应该是魏停云的灵府。”
“灵府？”黎双双回想刚穿过来时自己深度睡眠的时候好像进入过自己的灵府，那里温暖明媚，鸟语花香。而眼前魏停云的灵府却是荒芜一片，了无生机。她顿时心生悔意，刚才在虚空之境里看到的画面，使她后知后觉明白了也许就是自己给魏停云带去了心魔，现今见他的灵府溃败成这样，不可谓不难受。
“按本文世界设定，正常情况下他人的灵府是无法轻易进入的，若是强行进入他人灵府则会造成神识受损，轻则身体不适，重则变为痴傻甚至丢了性命。至于受损的具体对象是谁，得看闯入者和被闯入者谁的神识更为强大。”
系统解释完设定，回归问题本身继续说道：“宿主是被魏停云的灵府主动吸引过来的，相当于他的神识主动对你敞开并且毫不设防，也有可能是因为你体内灵力与他同源，他在沉睡状态下将你认为是一体的。”
听着系统的分析，黎双双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她脑海中只浮出一个想法：“他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她刚问出口，系统还没来得及回答，枯树下便慢慢出现一个身影。他披散着发，背靠树干屈膝而坐，低垂着头神色不明，仿佛对她的出现无动于衷。
或许，他根本没有察觉灵府里还有着另一个人存在。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缓慢靠近，直到走到他面前依旧没能引起他任何反应。她在他身侧蹲下让目光与他齐平，注视他半晌，千言万语在唇齿处反复辗转，最终对转而系统商量道：“系统，你可不可以帮个忙，暂时回避一下？”
“好的宿主，有需要再喊我哦~”系统非常配合隐身。
等了片刻，确定这里真的只剩她与他微弱可闻的呼吸声，黎双双探出一只手轻点他鼻尖，语气似有埋怨：“怎么这么傻呢？”
就在她触碰他的瞬间，他低垂的状态有了些微改变，纤长的睫毛微颤，眼睑轻抬，目光缓慢移向她的脸。
好一会儿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疑惑问：“你怎么在这？”
不知是因为在自己的灵府还是其他原因，他看起来比平日反应迟钝了许多，黎双双见他如此模样颇感新鲜，意味不明回他：“你引我来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他皱眉很是不解，表情甚是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