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庭。”
在沙发上缩了一晚上的萧庭倏然睁开眼，惊坐起身，眼底布满红血丝，抬头一脸紧张地盯着叫醒他的丁南汐，“怎么了？萧然……”
丁南汐摇摇头，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声音也因为哭得太久有些沙哑，“没事，宝贝马上要起床了，你去洗漱一下吧，一会吃完早餐不是还要去接你爸妈吗？”
萧庭呼出一口气，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丁南汐连忙扶住他，“慢点……”
萧然下楼的时候，萧庭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坐在餐桌上等着了。
“早上好。”萧然和他们打招呼。
“……”萧庭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丁南汐轻笑，“宝贝早上好，快来吃早餐。”
“妈妈辛苦了。”
萧庭看着对面的萧然喝着碗里的粥，时不时和丁南汐聊着天，是那样平和温馨，如果他没有看到丁南汐收拾碗筷转身后无声滴落的眼泪，他会觉得昨天晚上仅仅是他做的一场梦……
吃完早餐，萧然问萧庭，“你不是还要去接他们吗？”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萧庭的爸妈。
说实话，萧庭现在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再加上现在丁南汐的态度太怪异了，她昨天晚上说出的话让他胆战心惊。
丁南汐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安抚般的朝他笑了笑，“你赶紧去吧，还有一个多小时你爸妈的飞机就要落地了。”
“妈妈，一会陪我练一下琴。”萧然突然说。
“好。”丁南汐点点头，又看向萧庭，“去吧。”
萧庭想了想，拿起车钥匙，决定快去快回……
萧庭离开后，丁南汐拿着自己的小提琴，去了琴房，萧然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妈妈，今天我们再拉一次《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好不好？”
丁南汐看着她，笑得温柔宠溺，“好。”
熟悉的曲调在琴房响起，萧然和丁南汐相互对视，时光仿佛回到了她们第一次合奏的时候，短短的几个月，漫长的二十五年，依然没有消磨掉她们与生俱来的默契，她们是跨越时空最合拍的搭档，是可以为对方割舍一切血浓于水的母女……
一曲终了，丁南汐坐在地上，温柔地抚摸着枕在她腿上的萧然的头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静静享受着这一刻静谧的时光。
“丁南汐。”萧然轻声叫着她的全名。
“嗯。”丁南汐应道。
“我本来后悔当你的女儿了，但是现在我又觉得，当你女儿也还好。”
“只是还好吗？”
“嗯……那就再加一点点好。”
“那你下次能不能还当我的女儿？这次我没经验，下次就好了。”
“我考虑一下……”一，二，三，“我同意了。”
一瞬间，丁南汐泪如雨下，压抑着哭声，“谢谢你。”
萧然爬起来，盘腿坐在她面前，唤道，“妈妈，闭上眼睛。”
丁南汐握着她的手，抗拒地摇头。
“闭上眼睛。”萧然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然后把一个小泥人放到她手上，“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先不要睁开眼睛，等我走了你再看。”
丁南汐很听话闭着眼睛，但是颤抖的睫毛挂满了泪水，小心地合拢手掌，等到眼皮上的温度渐渐散去，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琴房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才睁开眼睛，低头看着手里的小泥人——是一个小小的她忘情地演奏着小提琴的模样……丁南汐又哭又笑，捧着小人放到自己的胸前，低声呢喃，“你说过不会骗我的……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
萧庭以最快的车速到机场接了萧凌和叶淮舟，又匆匆往家里赶，在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胡敏搀扶着丁若贤从网约车上下来。
胡敏看到他们，心怀忐忑地问道，“然然现在的情绪怎么样？我们突然过来会不会又刺激到她啊？”
萧庭从出门开始就心绪不宁，上前扶着丁若贤，“爸，妈，我们先进去，我已经和萧然说过你们今天会过来了。”
一行人刚进门，就觉得房子里寂静得可怕，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萧庭松开丁若贤，快步走到只身坐在客厅的丁南汐身前，声音有些颤抖，“萧然呢？”
丁南汐抱着怀里的礼盒，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话没有一丝的回应。
萧庭咬牙，红着眼眶上楼，萧然的房间，琴房，书房……把每一个房间都翻遍了，都没有找到萧然的踪影，站在楼梯口，扶着栏杆，身形都有些站不稳，像一只受了重伤濒临死亡的猛兽在绝望的嘶吼着，“萧然呢？”
看着丁南汐被绝望和哀伤笼罩的模样，身为亲妈的胡敏忍不住落泪，“南汐，这是怎么了？然然去哪里了？”
“南汐……”叶淮舟坐到她身旁，小心翼翼问道，“然然呢？”
丁南汐终于有了动作，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盒，眼神温柔，“她走了。”
“走去哪里了？”
“不知道。”丁南汐轻轻摇头，语气执拗，“但是她一定会再回到我身边的，她答应我了。”
丁若贤瘫坐在沙发上，老泪纵横，“她一定是还在怪我……我对她说了这么过分的话，她一定是不想再看到我了……”
萧庭三两步下楼就要往外走，他要去找萧然，找他的女儿……
“你找不到她的。”丁南汐淡淡说道，“谁也找不到她了。”
萧庭被她的话钉在原地，握紧拳头，“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是我错了……是我们错了……”把手里的礼盒打开，里面赫然装着上次萧然和李晴去手工店捏回来的“幸福的一家”，轻轻抚摸着上边小小的，笑得灿烂的萧然，丁南汐也忍不住勾唇，“这才是我的宝贝真正想要的……这次就听她的，不然她生我的气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让她离开？”萧庭红着眼睛低吼，“她也是我的女儿！你能陪在她身边十七年，我呢？我只能躲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默默关注着她，好不容易能正大光明站在她的面前，结果你就这样让她离开了！她甚至还没有再叫过我一声爸爸！我这十七年所做的一切算什么！”
“萧庭。”丁南汐叫道，“她说的没错，病入膏肓的其实是我们，十七年来，我们一步步把她推进痛苦的深渊，看她在苦海里无力挣扎，我们甚至在岸边笑，讨论着这种程度的痛苦是不是还不足以达到我们的目的，这是父母吗？不，这是泯灭人性的刽子手，是我们，以爱为刃，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不！”萧庭无法接受，“我要去找她……我会找到她的……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在他的手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丁南汐抬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第96章 “没关系”
“嗨，我是萧然。”
耳边突然传来萧然清脆的声音，萧庭脚步一滞，猛地回头，快步走回客厅，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里的萧然。
电视上，放着萧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录好的视频。萧然穿着睡衣，盘腿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靠着床脚，怀里抱着萧庭抓了一晚上才抓回来的小熊猫玩偶，看到玩偶，萧庭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嗨，我是萧然。”萧然看着镜头，挥挥手打招呼，“大家都在看这个视频吗？”
胡敏握紧丁若贤的手，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好像是在和萧然打着视频电话一样，“看着呢。”
萧然微勾嘴角，“你们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其实我有很多种办法轰轰烈烈地离开，让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都活在后悔，痛苦里，你们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我总要给你们一点惩罚吧，毕竟我是这么记仇的一个人。”
“但是，我还是没有这么做，我果然还是心软了，不想让妈妈看到我满身是血躺在浴缸里的模样，让她看到我手臂的伤就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吧。”
叶淮舟转头看向旁边的丁南汐，发现她只是满眼温柔地看着萧然，没有任何的意外。
“很抱歉最后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真相。”萧然继续说着，“我也曾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他们都是在演戏逗你玩呢，你的爸爸很爱你，你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很爱你，不要再无病呻吟了，都过去了，痛苦的时光都过去了，剩下的日子你会很幸福的，他们会更加疼你爱你的……”
“可是……”萧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已经坏掉了，它还在跳动，可是也仅仅是在跳动，它已经丧失了去感知爱与幸福的能力。你们现在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矫情任性不懂事的小孩？可是，我才十七岁诶，我什么也没有做，在妈妈身边乖乖的长大，我本来不好奇也不关心其他的家人其他的一切，只觉得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太辛苦，付出了太多，我一定好好学小提琴，以后成为一个很厉害的艺术家，让妈妈为我骄傲。直到有一天，外公外婆告诉我，我其实是妈妈的累赘，是我毁了妈妈的人生，接着我又看到我的爸爸，跟别的女人出双入对，给别人的小孩开家长会，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存在，毁了好多人，毁了好多个家庭。”
丁若贤流着泪自责，“对不起，是外公说的话太过分了，是外公的错……”
萧然揪着小熊猫的耳朵，“后来，林姨告诉我无名寺许愿很灵的，我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我的愿望竟然实现了，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爸爸妈妈还没有相遇的时候，回到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我就想着，是不是撮合爸爸和他心爱的女人，他是不是就能拥有幸福美好的家庭，妈妈也会拥有璀璨的人生，可是事实告诉我，我改变不了任何事，相反，我穿越回去才是一切不幸的开始，如果我没有穿越回去，一切才会是圆满的。”
“这段时间，我想象着如果自己没有经历过一切，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宠爱下无忧无虑长大会是怎么样的，我发现，很幸福，超级超级幸福的，如果是在这样的幸福里生活十七年，最后离开，我是非常非常愿意的。”
“可是，你们做了一个和我的意愿完全相悖的选择。”萧然抿唇，“是无名错了，我终究还是会在十七岁这一年离开的，我的命数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改变，只是在选择的结点上发生了一点点的偏差，而你们的选择也给了我最后选择的机会……”
客厅里的几人，除了丁南汐，早已泣不成声，萧庭抹了把脸，继续盯着电视，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萧然举起小熊猫在镜头前晃了晃，“虽然是在镜头前，但是我对你还是叫不出爸爸呢。萧庭，我和你说了很多次，让你对你女儿好一点，送她上学，接她放学，带她去游乐园，我以为这就是成为一个好爸爸的标配，最后发现，你不用做这些也是一个好爸爸了，这十七年来，付出了最多的是你，承受最多的也是你，你说你一点都不委屈，鬼才信呢。现在，你再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说到这里，萧然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镜头，像是隔着屏幕和萧庭面对面说话，等着他说出一句对不起。
丁南汐转头看着萧庭，等着他开口。
萧庭看着隔着屏幕对上萧然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凤眸，喉结动了动，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对不起……”
“没关系。”
刹那间，萧庭泪如雨下，喉间发出凄楚的嘶鸣，像猛兽失去了他的幼崽般的……
上一次离开，萧然说，“我永远不会对你说没关系。”
这一次离开，萧然说，“没关系。”
第97章 我会回来的
说完这句“没关系”，屏幕暗了下去……
“啊……”叶淮舟无法接受萧然离开这件事，崩溃大哭，踉跄着上前抓着满脸绝望的萧庭的手，“快，快去找她，然然，我的乖孙女，快去把她找回来！”
萧凌急忙伸手扶住她，哽咽道，“淮舟……”
“她说没关系……她说没关系……”萧庭满脸泪水，眼神空洞，僵硬地转身，“对……我要去找她……”
不同于他们的悲怆哭泣，丁南汐一脸麻木地看着面前漆黑的屏幕。
突然，屏幕又亮了起来，萧然的脸又重新出现在了镜头前，“你们是在哭吗？”
萧庭回头，看到她，又哭又笑，抹了把脸，“没有……没有哭……”
萧然像是透过屏幕看到了他们一样，有些无奈，“你们大人都这么喜欢哭吗？老是让我来哄，明明我才是小朋友啊，我不仅要自己哄自己，我还要哄你们，我很累的。”
“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不懂事。”萧庭吸了吸鼻子，把刚刚又落下的眼泪擦掉，“爸爸不哭了，宝贝你别生气……”
萧然举起慧空送给她的那个许愿符，“呐，这是我用一把菜刀和小和尚换来的许愿符，我真的赚大了。”
萧庭不敢置信地上前，红彤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手里捏着的许愿符，当初她到无名寺拿到无名法师给她的许愿符许愿这件事他是知道的，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许愿符，是不是……
萧然看着许愿符，“说起来，从小到大过的每一次生日，我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妈妈开心幸福，都没有给自己许过一次愿，这一次，我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客厅的几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等着她许下愿望……
“好了，视频到这里就要结束了。”萧然收起了许愿符，拿起小熊猫玩偶晃了晃，“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我已经答应妈妈了，我还会再回来的，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游乐园吧。”
说完，挥挥手，浅笑道，“再见。”
视频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客厅沉寂了许久，传来叶淮舟崩溃的哭声，“然然……我的宝贝孙女……”
丁南汐垂眸，眼泪无声滑落，滴到捧在手上的礼物，“她会回来的，她不会骗我的。”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爸爸……”萧庭愣愣地看着漆黑的屏幕，低声呓语，“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可不可以不要等太久？”
……
时光荏苒，距离萧然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年，因为她那句“我还会再回来的”，大家都抱着一丝希望在等待，等待着和她的再次见面。
这一年里，丁南汐开了一家小提琴培训学校，重新拿起了小提琴，虽然她回不到闪闪发光的舞台上，但是她依然热爱小提琴，尽心尽力教着小朋友拉琴，自己也乐在其中，每次带着培训班里的小朋友去参加表演的时候，坐在台下的她总是热泪盈眶，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宝贝……
这天，萧庭从公司下班，又顺路去到了商场里，这一年，他的气势更加深沉，西装革履站在一台娃娃机前显得很违和，引来诸多好奇打量的目光。
他抿紧薄唇，皱着眉头，专心地盯着钩子，也许他签上亿合同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紧张。看着钩子落到心仪的娃娃上时，他也没有丝毫的放松，小心操纵着夹着娃娃的钩子往洞口慢慢地移，直到娃娃精准落到洞口，他才完全放松下来，嘴角微微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