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细想,又有婢女进来,说侯爷请她去前堂接待贵客。
什么贵客要大半夜的去见?
林氏满腹疑惑,吩咐婢女照顾好沈清宜,简单梳妆打扮后匆忙赶去前堂,不知怎的,今夜总有些心绪不宁,眼皮跳的厉害。
前堂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仅是大房,其他几房的正室都来了,就连沈老太太都在。
沈老夫人甫一见她,瞬间冷了脸色,那样子好似有深仇大恨般。再扫视一圈,堂内众人神情各异,多半是看热闹,过来幸灾乐祸的。
“妾身请侯爷安,请老夫人安。”林氏走过去,忐忑开口。
无人敢接她的话。
林氏这才发觉事情不简单,她抬眼,只见沈文林和沈老夫人恭敬站在下方,而坐在主座的,是个身着黑色锦袍的男人。
沈文林道:“陛下,臣已经命人收拾好厢房,今夜……”
“不必了,”男人站起身,“朕住柳院。”
沈文林一愣,旋即躬身,“是,臣带陛下过去。”
待人走后,沈老夫人骤然拂了桌上茶杯,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怒声道:“林氏,知不知道你的好女儿在外做了什么!”
飞溅起来的碎片划过额头,温热的血顺着流了下来,林氏强忍疼痛,惶恐道:“妾身、亲身不知。”
“好一个不知!”沈老夫人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今夜陛下同沈美人出宫游玩,二丫头倒好,先是对沈美人不敬,后竟然敢对陛下公然指责,若非陛下不予计较,侯府多少个脑袋够砍的!”
联想到沈清宜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的样子,登时林氏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漪澜院内,沈清颜正在陪张姨娘说话。
张姨娘喜得贵子,府中上下无人敢对她不敬,再加上汤汤水水的养着,脸色红润,精神也好,这会儿见到沈清颜更是高兴,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后宫险恶,人心叵测,大姑娘能够保全自身已是极好,何必费心神担忧我,”张姨娘叹道,“若是我的出身好些,掌家权利多些,兴许还能帮大姑娘撑撑腰,要真说起来,倒是我拖了大姑娘的后腿。”
沈清颜摇摇头,紧攥住张姨娘的手,柔声安慰道:“姨娘说的哪里话,那些年若非姨娘相护,清颜怎能安然到现在。”
“好孩子,好孩子。”
张姨娘眼眶湿润,又问:“听下人说,陛下也来侯府了,陛下他……对你可是真心的好?”
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不信。
真心?无情最是帝王家,哪来的真心。
沈清颜眼睫轻垂,如小刷子般簌簌眨动,光线映过来投落下一片薄薄阴影。
“陛下他……”
她顿了顿,道:“对我是好的。”
这话不是故意说的,陛下确实待她好。
娘亲去世后,天也跟着塌了,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变得支离破碎。她遭受过冷眼旁观,恶语相加,也知道雪中送炭的恩情有多难得。
陛下救过姨娘,救过她,还帮她传家书,宫里吃穿用度也都不缺。在这些帮助面前,那些逗弄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她忽然变得茫然,变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什么态度去面对帝王。
张姨娘只当她是强撑着,心里忍不住一阵泛酸。
大姑娘哪里都好,就是什么事都自己硬抗。
张姨娘深吸口气,露出个笑意,唤婢女抱来孩子,扯开话题道:“来了这么久,大姑娘都还没见过敦哥儿呢。”
孩子尚小,眼睛都睁不开,睡得香,软软一团。
沈清颜不敢抱,伸出手,犹豫着戳了戳敦哥儿脸蛋,像是触到了团棉花,惊的她一下子又把手缩了回来。
好小一只。
“大姑娘莫怕,多抱抱就熟悉了。”
张姨娘笑着将敦哥儿塞进沈清颜怀里,教她摆正姿势,怎么抱着舒服点。
抱着抱着,鬼使神差的,沈清颜就把敦哥儿抱到了柳院。
心头冒出一点点小想法。
陛下也会喜欢小孩子吗?
……
平日柳院无人住,婢女们随便打扫打扫就应付了事,乍然听闻陛下要住进来,连忙将被褥换成全新的,仔仔细细收拾干净,又添置好碳火才退出去。
谢阙站在屋内,打量着女郎家的闺房。
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最终视线停顿在窗边的一对木雕娃娃上。
他伸出手,抹去上面沾染的灰尘。
这是沈清颜六岁那年过生辰,他送她的生辰礼物。
没想到还留着。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沈清颜走进来,披风系的严严实实,怀中鼓鼓囊囊抱着一团。
还未等谢阙开口,沈清颜先走到他跟前,将奶团子往怀里一搁。
轻飘飘的一团,抱在手里没什么分量,可溢出来的淡淡奶香味却在清晰地告知着谢阙抱了个什么。
素来沉着冷静的帝王眼底难得露出抹慌乱,浑身变得僵硬,一下子没了动作。
沈清颜拨开襁褓,露出敦哥儿圆润润的小脸,仰眸看向帝王,道:“陛下,这是您救的敦哥儿。”
帝王不情愿俯首。
敦哥儿五官尚未长开,皱巴巴一团,看的帝王直皱眉。
真丑。
偏生沈清颜眸含期盼的看着他,也不好说的太过直白,只低低“嗯”了声。
眼见着帝王姿势极为僵硬别扭,沈清颜接过敦哥儿,轻轻拍着襁褓在屋里走动,唇角勾起的笑意让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很喜欢孩子吗?”谢阙看着她。
沈清颜动作微顿,她看向帝王面无表情的脸,笑意渐渐收敛,转身把敦哥儿交给跟来的乳母,仔细叮嘱几句后才回屋。她觑着帝王的脸色,斟酌开口:“姨娘的孩子,臣妾自然是喜欢的。”
帝王没再问,可眼见着情绪不太高|涨。
沈清颜思来想去,归结于帝王不喜欢软乎乎的奶团子。
柳院不比华池阁,床榻间都小了一圈,先前同床时还能稍稍往墙边靠,眼下只能紧挨着。想到也不是第一次,沈清颜躺了会儿,那点不安稳的窘迫也被压到心底。
今夜月色好。
清凌凌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地上,仿若一层水面流动。
沈清颜却睡不着。
碳火是才烧上的,屋子里的热乎气还没暖过来,她手脚冰凉,弯腰双手抱臂,尝试着将自己缩成一团,努力让周围暖和点。
身侧男人翻了个身,掀起被子盖到沈清颜身上,随后也从容的钻进去,掌心拢住沈清颜的手,双脚凑到沈清颜足底暖着。
没有物什格挡,距离骤然拉近,两人相贴着,紧密无间。男人身上的温暖透过里衣传过来,冰凉的手指渐渐有了温度,沈清颜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实在是太冷了。
因着帝王亲临,守夜的婢女家仆都退到了院子外,要是让人拿汤婆子进来,还得下床。
想到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热乎气没有了,沈清颜就不想动,躺了没多久,总觉得哪里凉飕飕的进冷风,掖好被角又去弄别处,小动作忙个不停。
谢阙只想着帮她祛除冷意,没想别的,蹭来蹭去的,反倒是蹭出了几丝不该有的躁意。
他克制着,下身离沈清颜远了些。
两人生了间隙,热意骤然退散不少,娇软身躯又贴了上来。
“不要动了。”
谢阙按住沈清颜的腰。
幽幽清香从她发丝间散出,勾的人舌干口燥。
谢阙闭上眼,舔了舔发涩的唇。
他一直在收敛獠牙,甘愿臣服,学着做个正人君子。如这般再动下去,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听着男人气息逐渐变得粗|重,沈清颜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她盯着墙壁,手指攥紧了衣裳,连呼吸声都刻意放缓,放慢。
精神高度绷紧的状况下,要么大脑一片空白,要么胡思乱想。
显然沈清颜两种都有。
忽地脑海中闪过话本里的一句话——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吗?
她发髻间的珠簪,穿的上好锦缎,皆拜宫里所赐……除了这些,别无他物。
沈清颜眉心轻蹙,脸上写满了纠结,娇唇被贝齿咬出一排清晰印子。
一盏茶后她似下定决心般,翻过身,双手捧住男人的脸,轻轻吻上了男人的唇角。
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谢阙睁开眼,眼底划过一丝错愕。
“贿赂。”沈清颜小声道。
眼下她还做不出来全心侍寝的事,只能学着那日般,小小的贿赂帝王。
谢阙垂下眼帘,扫过沈清颜的姣好面容,黑暗中他的视力极好,亦毫不意外地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慌乱躲闪。
或许还有别的情绪,他看不出来,也不想再看。
因为他知道,里面唯独没有他想要的。
是因为他带她见了姨娘吗?
这算什么,算施舍吗?
那她可否知道,即便是施舍,他也会心甘情愿的受着。
谢阙扯了扯嘴角,低头咬上娇艳的唇,重重咬着,疼的沈清颜眼角泛出泪花。
被窝下,他攥着她的手,轻轻覆住。
两人额头相抵,鼻息纠缠,沈清颜是真慌了,她想抽回手,却被谢阙紧紧按着。
“朕说过,不要动了。”
对面的人顺着弧度往上,吻过她的鼻尖,声音喑哑的不成样。
“你这算报恩,还是报仇?”
作者有话说:
尝到了甜头,就会想要更多
第18章 无家
沈清颜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怔怔望着帝王,连抽回手的动作都忘了,帝王拖着低沉尾音又问了遍:“你这算报恩,还是报仇?”
思绪归拢,脸颊“噌”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沈清颜慌忙起身,双手无措的不知该往何处放,只一个劲的往后缩。直到后背抵住墙壁,彻骨冰凉透过墙面传过来,才冻的她轻吸了口凉气。
谢阙也支起身子,将最上面盖着的被子裹住沈清颜双肩,坐在床沿看着她。
沈清颜脑子乱糟糟的,不敢与他对视。
他盯了她片刻,随后,下床取过搁置在木杆上的大氅,披在身上,穿好靴子走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几个婢女,直到冒着热气的汤婆子塞进来,沈清颜冻僵的手指才算有了点温度。
门扉紧闭,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沈清颜张了张口,找回自己的声音,看向站在对面的男人,揪紧了被子,“陛下,您再给臣妾些时间,成吗?”
沈清颜不傻,也不似未出阁的少女般纯白如纸。
于情于理,于夫于妻,她都是不该拒绝的。
谢阙沉默了会儿,半跪在榻前,身子前倾,抬手揉了揉沈清颜的发,“吓着了?”
沈清颜想摇头,可对上谢阙的眼,莫名的点了点头。她别过脸,耳根泛红,小声嘀咕了句:“明明教导嬷嬷给的话本里,没有那么大。”
谢阙动作一顿。
说完沈清颜就后悔了,她慌忙捂住嘴,抬眸去看帝王的脸色。
无奈四周太黑,什么都看不清。
“不早了,睡吧。”
床外侧陷进去,帝王拽过被子躺下,这次没有再与她共枕。
见此,沈清颜也没再多说,依着墙壁睡下,怀里揣着汤婆子甚是舒坦,许是觉得心里过不去,她窸窸窣窣的往帝王被里推了个,谁知刚推进去就被推了出来,随后见着人也往外挪了挪,二人中间硬生生隔出条分界线来。
直觉告诉她,帝王有小情绪了。
小情绪她也不哄了。
有了先前的教训,沈清颜没再乱动,也没敢出声,眼皮渐渐泛沉,很快就睡着了。
……
元宵佳节,朝中有休沐。
沈清颜醒来时发现是被人圈在怀里的,男人两只胳膊绕过腰身,虚虚环成个圆形,呼出的温热气息恰好拂过后颈,有些痒。
昨夜竟是一点都没感受到。
她小心翼翼捏着被角,往上提了提,不想刚有动作,搭在腰间的手臂就箍紧了些。
“醒了。”帝王声音含着睡意,有些哑。
沈清颜不敢翻身,“可是臣妾吵醒陛下了?”
身后人没了动静,半晌才出声,“没有。”
确实没有。
从他回宫那日开始,大小刺杀不断,连夜间都要小心提防悬梁上隐藏的刺客,渐渐地养成习惯,少许动静都能将他惊醒,相较于往日来说,昨夜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但这些,谢阙是不会说的。
念香银川不在身边,前来伺候的婢女胆儿小,畏惧屋里怵着的帝王,双手哆哆嗦嗦个不停,好几次都揪疼了沈清颜的发。
“出去。”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帝王皱起了眉。
婢女手里一空,当即双腿发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哭的声音都变了调。
谢阙冷声道:“来人,拖出去。”
很快守在外面的嬷嬷就把人带了出去。
沈清颜伸手就要去拿梳子,却扑了个空,她抬眸,不明所以的看向帝王,“陛下,臣妾自己来就好。”
谢阙按住她的肩,扳过身子让人坐正,掌心穿过青丝,触感如丝绸般滑顺,想起昨夜自发间散出的幽香,眼底神色愈发晦暗。
待青丝挽成发髻模样,谢阙扫过那截雪白颈子,继而挪开眼,目光跃过镜前摆放的首饰,只取向那支芙蓉玉簪别在发间,随后又挑了对耳坠。
谢阙身形高挑,沈清颜又坐着,他只得弯下腰,指腹捏住小巧圆润的耳垂,对准小洞轻轻穿了过去。
他的动作轻而柔,神情专注,熟稔有余。
沈清颜睫羽轻眨,压下眸底情绪。
“没碰过别人,朕只给你梳过发。”修长手指挑起莹润下颔,令她稍稍别过脸,谢阙贴近了些,去戴另一只耳坠。
二人凑的这般近,近到她的唇几乎要吻过他的脸。
沈清颜不敢乱动,生怕再如昨夜里,碰到一些不该碰的地方。
想到这些,脸颊泛起滚烫。
她移开目光,落在帝王衣摆绣着的金丝祥云上,道:“陛下,臣妾要去给姨娘请安,可能晚些回来。”
耳珰戴好,帝王收回手,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应了声。
趁人转身的空挡,沈清颜慌忙用手背贴住脸面,想要借此散去些余热,谁知越捂越热,连带着额头都浸出一层薄汗。
用过早膳,她逃也似的离开柳院,往漪澜院走去。
远远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玉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