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水河纵横,道路房屋以及石桥都是依河建立,街上亮堂堂的,卖手帕香囊簪子首饰的小摊随处可见,都是专门用来哄女孩子开心的东西。
女子拜织女,会在心中默默念心愿,祈祷能够找个如意郎君,而男子们则是聚在一起拜魁星,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会在这天虔诚供奉,希望可以金榜题名,荣光返乡。
谢阙穿梭在人群中,余光不经意间瞥到沈清颜唇角笑意,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见是一群年轻的公子哥,顿时有些不太高兴。
他捏捏她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沈清颜转头看他,“只是在想,他们拜魁星倒不如过来拜拜夫君。”
话糙理不糙,真就是这个理。
魁星最多给读书人们一个盼首,让他们心里能够有底气进京赶考。可谢阙不一样,他是帝王,是九五之尊,是直接能够决定下届的状元榜眼探花是谁,事在人为的有些事当真是说不准。
谢阙没接话,拉着她去往别处。
江宁最有名的,是一座姻缘桥。
传说牛郎织女相会时,就是在这个桥的上空中见面,凡是心意相通的一对必定要走一走,只要顺顺利利走过去了,就可以一辈子跟心上人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这会儿桥上挤满了人,可都走的异常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掉进河里。
要是真掉进去,不仅讨来的姻缘没了,说不定还会传出去令人笑话。
孙凝霜好不容易才从桥上挤下来,许家六郎跟在她身后,手里举着小镜子供她检查发髻妆容是否还好。
“表哥,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呢?”孙凝霜带着许家六郎走过去,嘟囔道,“桥上面的姑娘可不兴看,那些都是别人家的,你要是真看中别人家新妇,看大伯父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孙则桉一袭青色衣衫站在河边,脚边流淌过涓涓细流,耳边是你侬我侬的笑语声,他孑然一身站在那里,面容清隽,身姿挺拔如青松,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家的目光。
他指腹间摩挲一块玉佩,眼睛盯着姻缘桥,定定的望着那一对人。
见得不到回应,孙凝霜拍拍他的肩,歪头看他,“表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他就是陛下,对吗?”孙则桉轻声问道。
许家六郎瞪大了眼,四处张望。
孙凝霜嘴角笑意收敛,顺着孙则桉目光,她也看到了姻缘桥上的沈清颜和谢阙。
尽管男人没有戴面具,也很好认。
孙凝霜道:“表哥,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读的书比我多,也比我聪明,有些大道理你放在心里跟明镜一样,若是沈清颜没有出嫁,你还可以争一争,现在陛下都跟着她来江宁了,你还能拿什么去争。”
孙则桉低头看着玉佩,笑了声,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啊,我拿什么去争。”错过就是错过了。
二人已经走完姻缘桥,正在琢磨着要往哪里走。
谢阙淡淡道:“去买糖吗?”
站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店铺的牌匾。
上次吃的那块糖口味不错,甜味中混合淡淡奶香味,原本沈清颜已经忘了,如今这话又令她重新想起糖的味道。只是,她看了眼店铺前排起的长长,不禁有些泄气。
这要是排下去,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
“表妹。”
身后脚步声响起,孙则桉带着孙凝霜和许家六郎走过来,他眼底清澈明亮,对谢阙点点头表示打过招呼,随后举起手递过去一个小盒子,“什锦铺子的糖。”
沈清颜怔愣住,她接过小盒子,打开,里面分成的九宫格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样式口味的糖,其中有一种就是那天她吃过的。
“多谢表哥。”沈清颜合上盖子,塞进谢阙手里。
“今日街上人多热闹,难得凝霜也在,表妹要不要跟我们一起逛逛?”
说着,孙则桉看向谢阙,温和笑道:“想来您也应该不会介意吧。”
谢阙眼皮一掀,道:“介意。”
拒绝的非常直白干脆。
刹那间,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尴尬。
孙凝霜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轻咳一声,上前挽过沈清颜胳膊,主动打破僵局道:“前面在比赛穿针乞巧和对月穿针,不少姑娘家都凑热闹,我们也过去瞧瞧,走了走了。”
她拽着人往前走,还不忘转身喊道:“六郎跟上。”
许家六郎巴不得赶快离开,听到这话作揖行礼,逃也似的离开。
今儿晚上有孙凝霜闹腾的小麻雀在,就算是想冷场都冷不掉,说说这个,摸摸那个,走的急了还差点撞到人,被紧盯她的许家六郎一把扯住。
到了晚些时候,街上比刚来时冷清了些,几人并排行走,说着他们幼时共同的记忆趣事。
谢阙插不上话,在旁听着,只有在听到谈及沈清颜时才会微微侧首。
宽大衣袖遮掩下,二人十指相扣,忽地,掌心被塞进颗圆滚滚的东西,与此同时沈清颜也松开了他的手。
谢阙低头去看。
是一颗赤红艳艳,小巧圆润的相思豆。
第79章 玉佩
孙凝霜精力充沛, 活力满满,绕着整条街转了一圈,临末了都没觉得累, 她笑着笑着, 突然抱住沈清颜就哭了起来。
不仅沈清颜没反应过来,连孙则桉都愣在原地。
许家六郎更是着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从小到大,孙凝霜是出了名的性子顽劣,小姑娘家家的经常能挥起拳头把人揍哭,有时候犯了错实在没有法子,便哭喊着到老太太跟前求安慰, 老太太心一软,什么就都依了她。
可是挤出来的眼泪还是伤心不舍的眼泪, 在场人分得出。
孙凝霜是真心不希望沈清颜离开。
若可以, 她会希望沈清颜嫁给大表哥, 留在江宁,侯府算什么, 哪里能够比得上他们这些娘家人给的底气。
“怎么过得那么快, 我还没跟你玩够呢, 沈清颜你快骂我几句, 骂的多难听都行, 过了今日就没机会了。”
沈清颜原本还有几分伤感,被她这没正经的话一闹, 什么气氛都没有了, 抬手擦拭掉孙凝霜脸面挂的泪珠,笑道:“哭的妆都花了, 难道要让许家六郎看笑话不成?”
孙凝霜轻哼一声, “他才不敢。”
许家六郎连忙摆手道:“沈家表姐说的哪里话, 阿凝在我心里无论哭还是笑,样子都是最好看的,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
孙凝霜噗嗤一声笑出声,“这话我好听。”
她抽抽噎噎止住哭声,吸吸鼻子,视线穿过沈清颜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谢阙,板起小脸道:“等回去后,你要好好对她,不准再把你的三宫六院招回来,要不然,我叫的这声姐夫可就要收回来了。”
谢阙指间把玩着相思豆,道了声好。
“一个好字就想把我给打发了,你不说点别的表示表示啊!”孙凝霜气的直跺脚。
“不算不算,重新来。”
谢阙沉默片刻,搂过沈清颜往怀里一带,在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俯身在她的唇角吻了下。
“往后余生,愿听夫人差遣。”
他说的字很轻,却又是那么的清楚,足以让身边的人听见。
微热的夜风拂起青丝,吹的人脑袋晕晕乎乎。
沈清颜眸子渐渐放大,用一种夹杂着错愕、震惊甚至是不可置信地目光看向他。
还在大街上,他怎么敢的……
谢阙鲜少见到沈清颜露出这副神情,饶有兴趣地盯着看了会儿,他保持弯腰姿势,手指碰碰她耳垂上的耳铛,淡淡说道:
“这里人多,不太方便。”
似是想到什么,谢阙喉间溢出一丝笑意,“等回去后,瑟瑟想听什么话,我就说什么。”
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
温热呼吸喷洒过脸颊,低沉声线伴随着说出口的话钻进耳中,字字句句敲打着脆弱敏感的耳膜。
沈清颜愣愣看着他,仿佛是被定在了原地,脚步挪都挪不动。
他们一行人身材出挑,郎才女貌,又有孙家大公子这张脸当作明晃晃的招牌,一路走过来,早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就在方才,人群中传来几位姑娘的惊呼声。
孙凝霜瞪圆了眼,嘴巴也张成个圆形,好半晌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只是玩心起来,想闹闹沈清颜,不得不说,这一幕着实让她震惊。
没想到他们这位陛下平日里看起来冷沉冷沉的,也不爱说话,行动力竟然这么强。
许家六郎见她跃跃欲试,紧忙捂住嘴,把人拖拽到一旁,额头冷汗直冒。
小姑奶奶,这个时候就别添乱了,没看到大舅哥眼神都能直接吃人了。
谢阙往前一步,挡住孙则桉看过来的目光,头也不回带着沈清颜离开。
独留孙则桉站在原地,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停在小巷内,驾车的马夫抱着胳膊昏昏欲睡,眼睛眯成一条缝,没精神的样子,忽地听见车壁叩响声猛然惊醒,诚惶诚恐的站到旁请人上去。
回到孙府,沈清颜掀开帘子要下马车,却见早先一步下去的谢阙背对她弯下腰,双臂向后张开。
“上来。”
“小哑巴,你这是……”
“看在相思豆的份上,背你回去。”谢阙道。
沈清颜脸颊漾起抹红,这次没有拒绝搪塞,顺从的爬上谢阙后背,继而身下一轻,男人掌心扣住她的膝弯,轻轻松松跨过了府邸门槛。
回去路上,恰巧撞见从账房出来的孙大爷,正面相见躲都躲不掉,孙大爷赶紧行礼,沈清颜不好意思的唤了声舅舅,谢阙也跟着叫了声。
这声可把孙大爷吓得不轻,脸上表情比当初见到自家妹妹活过来还要惊悚。
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听到陛下叫他一声舅舅。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的,府里婢女小厮就在帮忙收拾东西,老太太心疼外孙女,买了好些吃的穿的用的都让他们带回去。
沈清颜看着满满当当的马车,眼角沁出泪,不舍的抱住老太太,“外祖母,我好舍不得你啊。”
老太太抚过她的脊背,慈祥笑道:“哪有舍不舍得的,外祖母一直住在这里等你回来,这里是你的家,要是想家了就回来坐坐,觉得路途远没关系,我让你的舅舅表哥们去接你,看他们谁不敢。”
沈清颜轻笑出声,“还是您对我最好了。”
“乖孩子,外祖母也最喜欢你了。”
孙凝霜撇撇嘴,吃味道:“祖母还说自己不偏心,瞧瞧这话,看来我在祖母心里也没那么重要了。”
老太太笑着拍了下孙凝霜的手,“你这孩子,别的没学到,倒是学会了说酸话,回头就让六郎接你过去。”
一听这话,孙凝霜瞬间露出笑颜,上前亲昵挽住老太太胳膊,一口一个叫的亲热,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孙三爷暗暗摇头扶额,转过身,表示不认识自家女儿。
亲人轮番告别,在不舍的流连中,马车辘辘行驶离去。
谢阙坐在沈清颜旁边,捻起一颗糖塞进她嘴里,还是那家最大的糖铺子,想着沈清颜爱吃,临行前多买了些带在身边,就当是留个念想。
“想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们再回来。”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她自己。
沈清颜含住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唇舌间弥漫开,她靠在谢阙身侧,轻轻道:“没关系,我们在皇宫还有家。”
听到这话,谢阙稍微顿了顿,挑起颗乳白色奶糖吃着。
是挺甜的。
眼看就要到江宁地界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正在行驶的马车停下,断断续续的响起说话声。
沈清颜好奇的掀开帘子往外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风尘仆仆的孙则桉。
“大表哥?”
雪白衣衫沾了灰尘,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在阳光反射下显得格外亮堂。
孙则桉嗯了一声,转而对坐在马车里面的人说道:“陛下,请允许草民跟表妹说几句话。”
江宁富庶繁华,外地来谈生意的商人加快速度,都想赶在太阳落山前找家舒坦宽敞的客栈落脚,是以显得路旁停着的马车格格不入,经过时不免好奇看了一眼。
枝叶繁茂,垂下一片遮阴地。
清澈如绿的湖面波光粼粼,偶尔有鸟儿轻掠飞过,水面上荡开一道又一道的波纹涟漪。
孙则桉望着前方,眼底一片平静,“表妹是不是想说,我不该追过来。”
沈清颜眼睫轻垂,没说话。
住进府中后,她都会刻意避免和孙则桉单独见面,一来是担心谢阙误会,二来是想孙则桉断了念想。
二舅家的表姐都已经嫁作人妇生下了个大胖小子,每每见到孩子时,大舅舅总会长长的唉声叹气一句。
孙则桉又道:“那日听到你进宫消息后,我曾想着进皇都城找你,不想祖母和父亲都一致反对我这么做。原先以为等再见到你时,当初自不量力的自己会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地失败。”
甚至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这里,沈清颜皱皱眉,忍不住打断道:“大表哥不是个失败的人,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
孙则桉转头看她。
“你的学识渊博,为人处世,都曾一度是我幼时仰慕的存在。”沈清颜看着他,坚定的说道。
喧嚣风儿吹起,吹乱了裙摆,也吹淡了心中忧愁。
孙则桉看着湖面,清朗笑道:“那时祖母提及你我婚事,你却迟迟未开口应下,还以为是讨厌我呢。”
“没有的事,”沈清颜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大表哥。”
“如此甚好。”
孙则桉轻叹一声,从腰间拿出块玉佩放在掌心,示意她看,“这块玉佩原先是想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你,上面还刻了你的名字,保存到现在是留个念想,现在想清楚了,反倒是觉得自己有几分过去矫情。”
“倒不如亲手抛掉过往,与过去的你断个干净。”
孙则桉随手一扔,玉佩扔进湖中,响起清脆一声。
他转过身,对沈清颜露出笑,浑身舒展的松了口气。
见此,沈清颜也跟着笑。
约摸说了半个时辰,念香踟蹰的过来催促,“陛下说,要抓紧赶路了,让您回去。”
孙则桉站起身,对着沈清颜行礼一拜。
“草民,恭送皇后娘娘回宫。”
这次,是真的没念想了。
第80章 正文完结
离开江宁后快马加鞭, 路上没有任何耽搁,仅用了去时一半的天数就回到皇都城。
朝中不少大臣听闻陛下要回来,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 赶忙把家中和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