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致远!”
她动作停滞,心底莫名紧张。
小声说:“别叫。”
“致远!”二九叫得更来劲。
杭敬承蹲下脚步,回了头,似是随意,语气懒散,“致远是谁?”
陆敏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杭敬承目光探寻,等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
哦。
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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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公路拥挤。
倒计时从九十九秒闪烁到三十七秒,陆敏掌着方向盘,视线从车窗外挪回车内。
这辆车内饰很简单,几乎没有任何摆件装饰,跟杭敬承那套公寓一样的风格。
不过仔细闻的话,可以嗅到淡淡的香水味,不过这香水与将人迷得七荤八素的檀香、浓到发腻的茉莉香无关,只有初春灰蓝色微咸海水的味道,带着薄荷的清新与香烟的沙哑。
杭敬承身上也类似这个味道。
他总叫她想到大海,波澜不惊且深不见底。
当初相亲,她先见了几个男人,充分了解了物种的多样性,几乎死心,胡菲菲妈妈坚持要她去见最后一个。
陆敏不想去,老太太为了叫她改变主意,甚至联合王丽琴一起上门催她,磨了三天,她败下阵来,答应去见面。
“你刘姨可不骗你,这回各方面条件真的不错,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那种,要不是事业忙加上家里催,他根本不用来相亲。”
介绍人的嘴,骗人的鬼。
上当多次的陆敏选择忽略这段话,连联系方式都没加,直接杀去见面。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去年十二月初的某一天,天气从早晨开始就阴沉沉的,中午开始飘起小雪。
她那天下午最后一节有课,上课时几次出神,盯着窗外隐隐担忧,下课后果然看到好几通未接电话,来自杨丽琴和胡菲菲妈妈。
来不及准备什么,陆敏穿上外套,拎包去挤公交。
依旧迟到了。
陆敏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暗自自责,依旧拨了拨头发,拍掉肩头落雪,雪花融化,手指湿濡。
她推门进了那家高档餐厅,却在找包厢位置时犯了难,显得窘迫,最后还是胡菲菲妈妈过来接她。
“哎呀小陆啊,可算来了。都到了,就等你了。”胡菲菲妈妈挽住她的胳膊,带她七拐八拐。
“可别埋怨你刘姨不给你安排好的,那是之前没遇到,今天这个啊,跟你有点渊源。”胡菲菲妈妈笑得暧昧且神秘,“保准你喜欢,”
陆敏平静的心湖像被轻轻投入一颗小石子,没有产生任何涟漪,然而听到咚的一声。
胡菲菲妈妈热切地推门,“来啦来啦,小陆刚一下班就赶过来啦。”
陆敏看到圆桌上坐满了人,她的父母正笑着看她,身边空了位置,另一边坐着一对气质儒雅随和的中年夫妻,视线继续移动,陆敏对上一双混不吝的眼睛。
心中一颤。
胡菲菲妈妈引着陆敏落座,她抽时间再看过去,那双眼睛就只剩下清寂。
干净又多情的长相,身材瘦削而挺拔,衬得纯色高领毛衣更贵气。
他就坐在那里,与旁人无异的位置,人显得端庄,却并不紧绷。
“敬承,这就是小陆,陆敏,咱们一中的历史老师。你俩还是高中同学呢。”胡菲菲妈妈忙着引荐。
其实敬承两个字出来的瞬间,陆敏就确定眼前人是自己高中同学的那个杭敬承。
十年了,当初那点酸甜苦辣经年后依旧后劲十足,她不得不承认初恋对人的一生影响。
“陆小姐。”杭敬承微微颔首,带着礼貌的笑意,“你好。”
陆敏也点头,“你好。”
“这是敬承,杭敬承,那个那个,电影制片人,那什么什么蓝色记忆,什么动物凶猛,捉妖传说,都是他做的。”
这点倒是令人惊讶,陆敏印象里他一直是学霸,将来应该会从事金融或是法律之类行业的那种。
这几部电影陆敏都看过,有口碑不错的小众题材,也有票房亮眼的类型片。
那顿饭其余的细节埋藏在陆敏的记忆里,不愿被提起。
后续就是她深夜感伤、冲动,发了短信,他立马推进流程。
过程仓促到不能再仓促。
领证之前她问过杭敬承,为什么急着结婚,他只透露四个字:
“家里要求。”
跟介绍人的说辞一致。
这一点陆敏在饭桌上略有感受。杭家夫妇是典型的高级知识分子,儒雅且有礼貌,处处照顾其余的人,尤其对陆敏表现出格外的喜欢,然而过犹不及,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这样的人,难免掌控欲强些。
不过陆敏以为杭敬承不像是会完全顺从家里要求的那种人。
他身上有许多她不理解的点,比如职业选择,比如对婚姻的态度。
再比如二九昨天叫她前男友名字的事。
他开口问了,她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答,他也不追问,直接离开,离开时眼底没什么情绪。
她看不清他的态度,隐约觉得他并不在意。
也好,这就是这段婚姻该有的模样。
滴滴——
尖锐的汽笛声响起。
陆敏被扯回现实,见绿灯早已亮起,手忙脚乱换挡、踩油门。
周一照例很忙,陆敏要兼顾三节课、开会和完善公开课,上周交给学校的稿子还被挑刺了,得抽空改出来,忙得来不及吃午饭。
下午四点,主任说散会,陆敏按着饥饿到反胃的肚子起身。
“小陆,主任叫你留一下。”
身边有老师偷偷叫住陆敏,陆敏疑惑地看向主任。
高建平举着保温杯抬头喝水,眼神睥睨过来,用手背敲了敲桌子。
有人注意到这是陆敏第二次被留下来,纷纷投以好奇和同情的目光。
会议散场。
“小陆啊。”高建平啐一口茶叶沫子,“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吗?”
陆敏坐在他对面,面色平静。
“你带的学生家长,都直接告到校长那里去了,还扬言去找教育局。你课下还是不管学生?”高建平一边说话一边把桌子敲得当当响,“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解释,来,你跟我解释解释。”
这家长大概率是上次停车场碰见的那个。
该说的都说过了,陆敏无话可说,别开脸。
“行,不辩解是吧。”高建平窝火,“那你直接去跟家长道歉。”
学校中层领导一周只带四节课,剩下的口水都用来教育任课老师,陆敏只今天一天就上了三节课,这会儿嗓子已经哑得犹如断弦,语气一贯的倔强,“我没做错。”
高建平气得够呛,“陆老师!平心而论,我待你不薄吧,平时有锻炼的机会都争取给你,还有哪个新老师有这个待遇?你就这么回报我的?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编制,学校不能开除你,你就肆无忌惮了?”
陆敏静静地看着他,面无波澜。
“行。你行。做老师的,居然连基本的底线都没有。”高建平气极反笑,“上周是不是给你节公开课?”
陆敏心底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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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
闲来无事,几个老师一边抄教案一边闲聊。
“听说了吗,陆敏被高主任罚写检讨了,下周开会要当众批评呢。”
“为什么?她又怎么了?”
“老毛病,下班就已读不回,之前想找她换课都找不到人,该。”
“是吗,我跟她换过呢......”
“不一直这样吗,怎么突然让检讨啊,多丢人。”
“学生课后问问题,不回复,正好那家长比较能折腾,闹到校长那里了。说起来,这种家长,谁敢带她家孩子啊。”
“那也是陆老师做得不对在先吧,人家不就是问个问题嘛,还老师呢,这都做不到。”
“你们说,陆老师平时心气那么高,怎么会同意写检讨啊?”
“好像是因为公开课?我猜的哈,她还挺上心的,早早就开始准备,明明下个月才讲。但是我看到主任跟人商量把主讲老师换......”
“好了。”罗茜打断八卦,“别聊了,分心,刚抄错好几段话了。”
议论声渐渐止住。
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罗茜看过去,是话题中心陆敏,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抄教案。
陆敏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位,戴上耳机。
Word文档打开,敲上三字标题:
检讨书。
她完全、完全不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后悔或是抱歉,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对公开课的努力付诸东流,更何况高建平的想法是让她把自己做好的东西一并让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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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陆敏乘公交车回家。
从车站到小区还有段距离,陆敏慢慢走回去。
春季的夜晚温度不高,冷风顺着领口直往怀里钻,她将手踹在兜里,缩了缩脖子。
今天晚上她加了会儿班写检讨,下班时天色完全暗下来,下弦月挂在天幕,月影暗淡,料峭春风吹动树梢。
路过车库入口,陆敏后知后觉想起件事。
车落学校了。
她在原地站定,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
今天的事情好像都不是很顺利。
公开课试讲时忽然出了新问题,给学校的稿子改了十几遍才过,下午开会又被单独留下。
现在车子也忘记开回来了。
陆敏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怎么这么笨呢。
有汽车开过来,只剩四五米远时陆敏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开位置,躲到一边。
这辆车却停下来,车上下来个男人,身形高挑,长款风衣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陆敏抬头,看到杭敬承那张清隽矜然的脸。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泛红,眼睛里氤氲倒映他身后的灯光,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眉尾的小痣几乎消失不见。
“嗯?”杭敬承带着她往旁边挪了挪,换了个位置,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放缓语气,“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置并不比刚才好许多,杭敬承的大衣依旧猎猎作响,然而陆敏身侧呼啸而过的冷风全然消失。
被他挡住了。
她有点鼻酸,低下头。
“对不起。”哑着嗓子,声音闷闷的,“我把你的车落在学校了。”
就为这点事?
杭敬承惊讶过后甚至有点想笑,视线落在陆敏发顶,她的长发浓密柔顺,被风吹乱后在灯光下显得毛茸茸。
他心下微动。
“这点事也值得你吹冷风?”勾起唇角,眼梢弯弯。
陆敏低着头不说话。
心里酸酸的。有人在身边陪着,让她觉得自己更委屈。
“不会哭了吧?”杭敬承弯腰去看她的脸,她推他,“才没有。”声音却闷闷的。
“好了,没事。”他抬手,轻轻揉了几下她的发顶。
头顶有股很轻柔的力道,发丝跟着摆动,陆敏一时愣住,呆呆地盯着他挺括熨帖的大衣领口,耳边传来温和低磁的声音:
“明早我去送你。等晚上下班你再把那辆开回来。好不好,嗯?”
哄小孩似的语气,让她瞬间眼角酸涩。
作者有话说:
周四要换榜,下次更新要晚一些哦,v后就是日更啦
第12章
“嗯。”她点头,声音很轻,“走吧。”
杭敬承说:“上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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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某影视后期公司制作室。
十几个人抱着笔记本围坐,电影片段播放结束,室内仅剩电脑屏幕光。
“这一遍怎么样?”有人问。
“我觉得挺好了。”副导演说。
有人附和:“我也觉得。”
施鑫跟杭敬承交换眼神,“成了。”嗓音嘶哑粗噶。
杭敬承略一点头,“可以。今天就到这里吧。”
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可以下班了。
有人路过门口,顺便打开顶灯,室内瞬间光明。
“鑫哥。”助理像平常一样收拾好东西,叫住施鑫。
施鑫看了眼正在穿衣服的杭敬承,“今儿你自己走吧,不用送我了,我去蹭杭老板的车。”
“好的鑫哥。”助理应着,递给他一个小纸盒,“你的快递。”
“我的?”施鑫摸了摸后脑勺,短短的发茬扎手,“我什么时候买东西了?”看见快递单上的商家名称,才恍然大悟,“哦,这个。”
一扭头,杭敬承已经不见踪影,施鑫赶紧追出去,“杭老板——等等我——”
杭敬承睨他一眼,脚步没停。
施鑫厚着脸皮,“送我到地铁站就行,不耽误你。”
“没听说你坐地铁有瘾。”
“嘿嘿。”施鑫摸摸后脑勺。
上车后,施鑫还是坐副驾驶,小眼睛四下打量一圈,小声:“今儿没礼物啊。”
杭敬承只当没听见。
施鑫嘿嘿笑,拆快递箱,顺便问:“哎,南影节要开始了,我记得你上个项目,那个《蓝色回忆》是不是入围了?我看今年那几个评委还挺吃贾侞那套日常性纪实风格的,嗯,有门儿。”
“说不准,南影节现在也越来越注重商业性。”路上有点堵,车子行进很慢,杭敬承掌心捺着方向盘,往副驾驶瞥了一眼,“吃的什么?”
“啊?”施鑫刚把糖块丢嘴里,摆正手里的塑料包装,皱着眉认字,“能......哦,龙,龙角散,润喉糖,我嗓子不舒服。”
他平时在拍摄现场大喊大叫,练出来一个破锣嗓子,今天剪片时又抽了不少烟,咽喉肿得难受。
“有用?”杭敬承问。
“多少有点吧,我妹不是讲师嘛,之前天天说嗓子疼,我看她吃的是这个。”
“哦。”杭敬承目光盯着前方变红的红绿灯,停下车,“给我点。”
“你要这个干嘛?你嗓子也疼?”
“嗯,刚发现有点疼。”杭敬承摊开手伸到施鑫面前。
“这玩意挺贵的......好吧好吧,给你。”施鑫犹豫,选出一包放他手里,他没接,修长的手指掸开,顺便抽走施鑫腿上的箱子,大手一挥,丢到后座,不忘客气一句,“谢了。”
被偷家的施鑫目瞪口呆:“你要那么多干嘛?你只是有点疼。”
“有备无患,万一以后跟你一样呢。”
施鑫哀嚎,“那我现在都这样了你不顾我的死活?”
“再下一单呗。”绿灯亮起,杭敬承抬手换挡,“给你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