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桃趴累了,站起来,腿一软差点跌倒,幸亏有人扶了一把。
她抬头,看见陈牧也。
寒风凛冽的冬日,尽管屋里有暖气,也得穿棉质睡衣。他竟然只穿了一件薄长袖和长裤,但托着她的掌心仍旧温热。
鹿桃站直之后,陈牧也便收了手,听见她问:“照片洗出来了,你要不要拿几张?”
岑淑婉也道:“随便挑。”
陈牧也在一堆照片里扒拉半天,找了张两家的大合影。他们站在长辈们的前面,手牵着手,亲密无间。他笑笑:“就这张吧。”
鹿茂勋从厨房端着饭菜出来,招呼孩子们洗手吃饭。
晚饭很丰盛,鹿桃吃的很少,却撑的不行,非要趁扔垃圾的时候在小区里溜达几圈。
陈牧也担心女生夜晚独自在外不安全,跟着她闲转。
鹿桃一如既往地健谈,从小说聊到电视剧,全是他不了解的领域。
陈牧也插不上嘴,只能听着,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倾诉欲。
鹿桃口若悬河,间或打个饱嗝儿。
突然,她停止话题,转而问:“你假期还去部队吗?”
“应该吧。”
鹿桃努努嘴,有点儿失落:“噢。”
陈牧也睨她,“怎么?”
鹿桃:“……”
其实也没怎么。
读初中之后,课业压力增大,假期的例行度假就取消了。岑淑婉提前给她报了假期辅导班,专门补数学。
鹿桃一想到不得空的寒假就止不住发愁。如果陈牧也在还好,到时候拉他一起补习,能有个伴儿。
她不说话,陈牧也没追着问。
寒风呼啸,吹得人脸生疼。
他轻轻碰了下她的肩膀,说:“回吧,别感冒了。”
鹿桃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严严实实,心里犯嘀咕:真说感冒,那也得是陈牧也。
只是没想到她这张乌鸦嘴,一语成谶。
翌日见面,陈牧也嗓子哑的不行,像掺杂了沙砾,低低沉沉,磨得耳朵嗡响。
鹿桃后悔莫及,问他喝没喝药。
陈牧也纳闷:“我没病。”
鹿桃嗤他,“嗓子都哑成这样了,你就别逞强了呗。”
“……”
陈牧也无语望天,没搭腔。
直到进了学校,鹿桃再次提醒他按时吃药。
还振振有词地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装逼不是。
陈牧也听罢,冷硬地道:“你故意讽刺我声音难听呢。”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鹿桃:“???”
陈牧也见她真在迷糊,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解释:“我没感冒,这是,变声期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初中
青春期最明显的就是身体变化, 但小学那节健康知识课程是男女生分开上的,鹿桃不了解男生的构造, 以为只有女生才有成长的烦恼。陈牧也跟她讲, 这个年龄的男生有声音变化是正常现象,这是因为变声期到了,等过去这一段时间, 嗓音慢慢的会好起来。
鹿桃觉得新奇,于是上课老师提问的时候,她便不自主的留心, 听男生起来回答问题的声音,才惊觉,原来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情况。
不过, 他们的变声期明显是场劫难。
声音喑哑不说, 稍微拔高嗓门便会破音,像把音准坏掉的长号,一张嘴就发出刺耳的闷鸣。
陈牧也截然不同,他的嗓音有种冰凉的金属质感, 低低沉沉的, 带着慵懒的魅惑。
鹿桃换了个姿势托着下巴,盯着窗外嬉笑打闹着经过的同学发愣。
她最近很奇怪, 虽然每天都能见到陈牧也, 但只是因为上课分开四十分钟, 她就想的不得了。
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认真听讲,和谁说了话, 说的是什么。
这些内心活动成了她的乐趣, 即使闷不吭声想一整天, 仍乐此不疲。
外面倏忽传来一阵急促地跑步声,掠过的凉风吹得她清醒不少。
鹿桃缩了缩脖子,打算关窗。
眨眼间,陈牧也便出现在窗前,给她递了个眼神。
鹿桃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他。
陈牧也无奈,勾勾指头,“杯子。”
噢。鹿桃忙不迭把水杯递过去。
陈牧也无奈地道:“怎么傻乎乎的。”
“……”
鹿桃做贼心虚,讪讪地垂下脑袋。
接着,后面追过来的周俊豪揽过他的肩膀,跟他一起去卫生间。
他的变声期还没来,嗓音稚嫩,尾音上扬又尖,跟他这张略显成熟的脸极度不匹配。
周俊豪见到他拿着的粉色水杯,拖长音嚷:“我还寻思你下课这么着急出来所为何事,原来是记挂着咱们桃子没水喝啊。”
陈牧也不耐地啧声:“滚。”
他从不骂人,周俊豪除外。
这人最近神经兮兮的,总拿他和鹿桃说事儿。班里人也跟着起哄,搞得鹿桃下课再不来隔壁班找他了。
陈牧也屡次想驳斥他,但偏偏周俊豪说的那些又是实话。
他确实对鹿桃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排队接水的时候,周俊豪揽着他的肩膀,一脸认真地问:“咱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儿,有话我就直说了。你对鹿桃到底啥意思?”
前面的女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差点跌倒在地。
陈牧也条件反射般的,伸出小臂挡在身前,怕她摔在自己怀里,同时,也给了她一个支撑。
女生站稳之后,感激地说了句“谢谢”,转头,脸却红了,水也顾不上接,拉着一旁挤眉弄眼的朋友匆匆跑开。
陈牧也收回胳膊,还没转过弯来,反问周俊豪:“我应该有什么意思?”
“哎,你这……”周俊豪无语,“藏着掖着就没劲了啊。”
陈牧也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拧开杯子兑好水温,长腿一迈,轻松从人群里脱身。
周俊豪很快跟上来,像块狗皮膏药,黏着不走。他不信陈牧也到这年纪了,还没男女之间那点儿心思。
不过……
他整天漫不经心的,真有可能没开窍。
周俊豪在学习上丧失已久的优越感,在此刻全部找了回来。
他拍拍胸脯,意味深长道:“有空来我家一趟,哥给你上堂课。”
陈牧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甩开搭在肩膀上死沉的胳膊,快步走到窗口。
鹿桃正在纸上画五子棋的棋盘。
同桌凌杨背对着窗户,在桌角的那堆书里翻翻找找,嘴里絮絮叨叨地:“你用不着重新画,等我找到昨天那把没下完的纸,咱们接着来,这次我绝对把零食赢回来。”
鹿桃嗤笑他的不自量力,出言挑衅:“我好怕怕哦。”
凌杨无语:“……”
两人一来一回的,外人根本就插不进嘴。
陈牧也脸色越来越沉,不太顺气的将杯子搁在桌上,稍微用了力,发出一声脆响。
教室里的目光被引来。
鹿桃慢半拍抬头,卡在喉咙里那句“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没吐出来,陈牧也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掌心摁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一把。
随即,他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过凌杨,而后落在鹿桃脸上,一本正经地说:“别玩了,好好学习。”
撇下这句话,陈牧也便走了。
凌杨被他冷漠的眼神弄得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总觉得不对劲。
同性之间,彼此气场碰撞时,警惕度会瞬间提升。
凌杨直觉陈牧也对他有很大的敌意,但又想不到理由。
他索性放弃思考,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陈牧也看着挺不好接近,但他们同在一个篮球队相处的这些日子,凌杨觉得他无非是话少而已,人还是蛮不错的。
于是他放下杂念,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说:“来吧,鹿桃,我们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
鹿桃的思绪还在云游,陈牧也冷不丁揉的那一把,仿佛把她的灵魂都给带走了。
整个人变得飘飘然起来。
凌杨喊她,得不到回应,开始上手晃。
鹿桃如大梦初醒一般,把桌上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儿塞进桌洞里。
凌杨吓到,“你干嘛?”
鹿桃正襟危坐,翻开课本温习文言文,用行动抛给他答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凌杨:“……”
***
语文课上,班主任通知文艺委员,开始筹备元旦晚会报名。
下课之后,文艺委员腆着笑脸问了一圈,一个愿意的都没有。
最后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终于找到四个女生,勉强弄出个舞蹈节目,把名单交上去了。
鹿桃原本不想参加这次活动,其他女生身形苗条纤细,又有舞蹈基础,她在里面就是个格格不入的笑话。可扛不住苏蔓一个劲儿撒娇,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距离元旦晚会还有不到两周,排练时间非常紧张。
文艺委员跟老师沟通之后,决定晚课结束之后,和大家一起在教室加班加点的排练。
等同学们都离开了,她们把桌椅挪开,腾出一片空地。
鹿桃虽然没有舞蹈基础,学的也慢,但态度很认真,几遍动作下来,她也能做的有模有样。
文艺委员竖起大拇指,说:“练个差不多就行。舞台那么大,你往台上一站,同学们离得远,根本没人看得见。”
她强调:“就两点要求,别忘记动作,别乱队形。”
鹿桃点点头,余光飞快往窗外瞥了一眼。
走廊空空如也,她的心却飘起来。
苏蔓问:“陈牧也没走?”
“没有。”
鹿桃告诉他今晚要排练,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叫他直接回家,不要等了。
陈牧也只问了一句:“你要参加元旦晚会?”
得到她的回应之后就没别的话了。
放学那会儿,他背着书包,和一群拿着篮球的男生从窗户经过。
陈牧也特地停了停脚步,跟她说:“我等你一起回家。”
短短一句话,又惹得周围人大呼小叫。
鹿桃想起那些人揶揄的目光就脸红心跳,弄得她和陈牧也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苏蔓眼睛一眯,觉得大事很妙,悄声问:“你和陈牧也是不是要那啥?”
鹿桃一愣:“哪啥?”
苏蔓笑容更盛:“恋爱呗。”
这话吓得鹿桃左顾右盼,确认其他人在收拾书包,没有注意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她皱紧眉头,压低嗓音:“你不要瞎说。”
“……”
好半晌,其他人走了,教室里只剩两人。
钟表上,秒针咔嗒咔嗒转着圈。
话题继续。
苏蔓振振有词:“你小时候不是整天嚷嚷着要嫁给他吗?”
鹿桃反驳:“你也知道那是小时候,我又不懂事,不明白什么叫喜欢。因为认识新伙伴觉得新奇,再加上家里人老开玩笑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这样就能一直待在一起玩,我没想那么多,顺着答应了呗。小孩子的玩笑话,不能当真,你以后可别造谣了。”
“我们只有革命友谊,真的。”
她再次强调,心里却发虚。
“……行吧。”
苏蔓砸吧砸吧嘴,欲言又止的,没再跟她争,转头收拾书包。
两人磨磨叽叽的下楼。
陈牧也如约在大厅等着,百无聊赖地转手里的篮球。
冬日寒风萧瑟,呼啸吹过走廊,像只隐形的怪兽在张牙舞爪的发出低吼。
他感觉不到冷似的,秋日校服外面只套了件大衣,身长玉立。侧脸轮廓锋利,气质却很寡淡,懒洋洋地靠着墙。
不知为什么,鹿桃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股浓郁的孤独感。她轻声:“陈牧也。”
他随之望过来,站直了。
四目相对时,鹿桃心中一紧,赶紧挪开视线,生怕露怯。
他问:“明天还排练吗?”
鹿桃跳下台阶,棉服帽子上的一圈毛毛在风中不断舞动,她鼻尖冻得通红,哆哆嗦嗦地道:“嗯呐。”
陈牧也点点头,跟鹿桃说话:“学校超市有热牛奶,明天打完球给你买。”
他声音沙沙哑哑的,却比其他同样在经历变声期的男生好听的多。
语速缓慢的一句话,在他唇齿间吐出来,好像带了魔力,令人心脏发软。
鹿桃更不敢抬头了。
她咬着棉服拉链,扭捏好半天,才说:“我不喝。”
“真的?你最爱的草莓味也不要?”
陈牧也不信,他了解她,在甜食面前绝对没有自制力。
果然,鹿桃犹豫了一下,只是一小下,立刻缴械投降,“……那好吧。”
她语气不情不愿的,好像他上赶着非得给她买。虽然……
他确实是这样。
陈牧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三人在学校门口分开。
苏蔓家境殷实,有专门的司机接送。从前鹿桃不羡慕,但现在脸被刀子一样的风吹得生疼,衣服和鞋子里仿佛藏着冰块,冻得她一个劲儿打哆嗦。
忍了忍,实在忍不住。
鹿桃提议:“陈牧也,我们学骑自行车吧。”否则,她迟早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陈牧也:“好。”
初中离小区有段距离,如果骑自行车上学,她早晨能多睡十五分钟。
这样一盘算,陈牧也觉得学骑车的事刻不容缓,他问:“什么时候开始?”
鹿桃想了想,这几天她得专心准备元旦晚会的节目,结束之后马上迎来期末考试。
一件接着一件的事,令她焦头烂额。
“寒假吧。”
鹿桃垮下肩膀,有气无力地道:“争取在你去部队‘关禁闭’之前,我把它学会。”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到了元旦晚会前夜。
操场上架起舞台,所有参演人员都得留校联排,不知到什么时候解散。
陈牧也固执的要等她一起回家,不紧不慢的收拾完书包,离开教学楼,穿过人群,进入操场,在舞台对面的观众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
根据鹿桃的小道消息,十七班的节目在第十二个。这首歌唱完,就轮到她上场了。
舞台上的灯光亮起,主持人的词说完,从另一侧走上来四个翩翩少女。
隔得太远,陈牧也看不清,于是拎着书包从观众席上迈下来,穿过大半个操场,往舞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