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咧。”
鹿茂勋踩下油门儿,奔驰而去。
扬起的车尾气消散在空中,另一侧打开的小区门走进来一个少年。棉质卫衣外面套一件黑色羽绒服,身长玉立,气质优越。正是陈牧也。
他从花坛的另一边绕过来,正巧错过那辆开出去的车,径直上楼。
叠纸元宝的老奶奶瞧见他,纳闷:“那人是不是阿也?刚刚桃子说他过年不回来,我还以为是看花眼了……”
另一位老人道:“不准看错。老陈家的儿子长得漂亮,整个院子里,没有比他俊的孩子。”
一圈人笑了笑,止住了这个话题。
陈牧也背着书包上楼,刚要掏钥匙开门,对面的门先开了。
岑淑婉听见有响动,没想到是他回来,高兴地邀他来家里坐。
陈牧也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
岑淑婉厨房里大的油烟机还开着,炸肉飘香,她捞出几块让他尝尝味道。
陈牧也腼腆地笑笑:“很好吃,不愧是岑阿姨的手艺。”
岑淑婉被他一句话哄的高兴,“那你待会儿拿一些回家吃。”
她解下围裙,坐在沙发上,同他闲聊:“你自己回来的?不在部队过年了吗?”
陈牧也目光落在电视机柜上,那里摆着一张鹿桃的写真,他没印象,应该是她最近拍的。女生笑容灿烂,系着粉白色的围巾,漂亮极了。
他实在没法儿移开视线,温吞回道:“回来拿衣服和作业册,明早还要回去。”
陈高峰要参加封闭训练,出入得需要开假条,麻烦得很。按照规定,他也不能随意出入,但陈牧也借口说作业本没带,还需要换洗衣服。
家属院里有超市和饭馆,唯独没有他需要的这些东西。
陈高峰没法子,只能托办差的同事顺路捎带上他,明早再一起回部队。
其实作业不重要,没那两件衣服他也冻不死。陈牧也只是为了见一见鹿桃。
说出来很难为情,但不得不承认,分开的这段时间,他其实……
挺想她的。
岑淑婉在一旁自说自话,唠叨抱怨鹿桃的数学成绩太差,又说她越来越懈怠,去补习班上课没有一天不迟到。
陈牧也光听着,就能想到她赖床,抱着被子不肯起来的倔模样,没忍住笑了笑。
“鹿桃几点放学?”
“十一点半,你鹿叔叔去接她。”
陈牧也往嘴里塞了块炸肉,等慢条斯理地咀嚼完,咽下去,勇气也攒足了。
他提议:“中午我去接鹿桃放学吧,顺便买些生活用品。”
“行,”岑淑婉不疑有它,“早点回来,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陈牧也乖乖地应下。
***
今天是补习班年前的最后一节课,越到最后关头,越有人坚持不住,干脆请假不来了。
教室里大片的位置空着,老师强制要求所有人都要坐在前排。
苏蔓无奈收起言情杂志,实在不敢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放肆。
长桌能坐下六个人。
鹿桃挑了个中间位置,打算占用旁边的空位放课本。但刚一落座,立刻有人挨过来。
赵晗昱礼貌地问:“这儿有人吗?”
鹿桃默默把书移回来,摇头:“……没。”
许是前两天苏蔓总给她吹耳旁风,导致鹿桃现在面对赵晗昱的心情很别扭,生怕他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所以一整个上午都小心翼翼的。
可赵晗昱旁边便是过道,只能同她聊天,他絮絮叨叨的,她也没听进去。
鹿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托着下巴死死盯住墙上的钟表,还有五分钟放学,她的心思已经飘远了。
老师背对他们在黑板上板书,做这节课的内容总结。
有几个按捺不住的同学开始收拾书包,鹿桃慢吞吞的把文具收进笔袋,等待下课铃声响起。
赵晗昱故意捣乱,抢过她的橡皮不给,鹿桃无奈,不理解他幼稚的恶作剧。她怕引起老师注意,憋着没发火,冲他摊开掌心,示意他别闹了。
赵晗昱偏不给,笑得很欠揍。
两人还在僵持,旁边的苏蔓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用胳膊肘使劲儿地捣她。
动作太明显,赵晗昱注意到,先抬头,看见窗外站着的男生,表情顿时凝固。
接着,鹿桃也望过去。
视线交汇。
她呼吸一滞,情不自禁地揉揉眼睛,确认这并非幻觉。
陈牧也真的站在教室外面。
他又长高了,五官更立体端正,刘海儿略长,遮住精致的眉眼。气质仍旧冷冷的,一副对所有事、所有人都没兴趣的倦怠样儿,但在看见鹿桃的时候,周身的冰雪瞬间消融。
神奇般的,整条昏暗的走廊因为他的出现亮起来,空气里有甜甜的味道,冲散鹿桃脑袋里盘踞已久的困顿。
陈牧也伸出修长的手指,点点黑板的方向,嘴角的弧度并不明显:
【认真听课】
可鹿桃分明在其中读出了几分戏谑——
他在嘲笑她看得太入迷。
鹿桃猛地回头,无法控制地感到雀跃,咬着下唇偷笑,心脏也在吟唱好听的歌曲。仔细听,才发现那是她心跳的节奏。
作者有话说:
阿也:“你想我的时候,好巧,我也在想你”
第30章 初中
苏蔓靠过来, 一副凑热闹的样子,低声问:“哟, 看见某人, 你就开心了吧。”
鹿桃没有吱声,一双含笑的眼睛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苏蔓意味深长地往窗外一瞥,默默往后仰, 靠着椅背,保证不挡住陈牧也看她旁边的鹿桃。
教室里的“沙沙”声停止,老师将粉笔放在槽里, 抽出纸巾擦拭指尖的粉尘,啰里八嗦地说了一堆,才让他们收拾书包放学。
顷刻间, 周围乱作一团。
鹿桃着急忙慌的把桌上的课本、试卷一股脑全部塞进书包里, 跟苏蔓打声招呼,拔脚往教室外面冲。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早就听过陈牧也的大名,他在学校是各科老师的宠儿, 每次大考小考结束, 红榜上第一的名字绝对是他,范文在大厅里贴着, 写的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有一些没有见过陈牧也的学生此刻频频回头, 感叹这位学霸并没有传闻中说的那样木讷的像个书呆子, 长相甚至漂亮精致的过分,玻璃珠似的眼珠一转,直直盯着气喘吁吁跑来的女生。
方才还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意。
他自然而然地拎起她沉甸甸的书包, 问:“下午还来吗?”
“不了, 这是年前最后一节课。”
鹿桃拨开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 马尾辫甩了几下,发尾搭在肩上。
她将手背在身后,紧张的绞手指。
这栋楼里不止有补习班,还有幼儿兴趣班,这会儿都放学了,狭窄的走廊里挤的水泄不通。
两人不得已暂时停下脚步,并肩靠着墙壁,给后面不停推搡的小朋友让路。
鹿桃惊讶的发现,他竟然高出自己一个肩膀这么多。之前整天待在一起,太过熟悉反而让她忽视了他的变化,乍然分开一阵子,再见他,陌生到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
小孩儿们嬉笑打闹,丝毫不注意旁边的人,差点踩到鹿桃。
陈牧也眼疾手快的拉她一把。
鹿桃没反应过来,惯性使然,顺着他的力道踉跄一步,撞进温热厚实的怀抱。
两人具是一愣。
一秒钟后,鹿桃慌乱地起身。
陈牧也攥着她腕子的掌心一空,怅然若失。
周围嘈杂混乱,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短暂接触的感觉回味悠长,他们不自然的各自别过头,耳朵烧的通红。
鹿桃甚至能听清心脏剧烈的跳动,她害羞,却又透着隐隐的兴奋。
刚刚她不小心摁在陈牧也的胸口,察觉到他的心跳,比她的更强烈。
过了很久,陈牧也攥成拳头抵在嘴边,轻咳:“……走吧。”
鹿桃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绕过小朋友们。
从大门出来,两旁是自行车车棚。
有几个男生还没走,坐在变速车上,单腿撑地,单肩背着包,模样懒懒散散的。正聚在一起聊游戏,语气比课上讨论数学题还激烈。
赵晗昱也在其中。
他视线里出现一抹嫩粉色身影,立刻扬声喊:“鹿桃!”
正说话的女生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赵晗昱小跑过来,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一本包着油纸书皮的训练册。
“喏,”他递给鹿桃,语气里带着说不尽的暧昧,“作业忘带了也没发现,小马虎眼。”
“……”
鹿桃不太习惯他这么亲近的说话方式,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赵晗昱毕竟是一番好意,她只能接受,礼貌地道谢。
陈牧也站在一旁,冷眼瞅着他们说话,胸口的酸味儿一个劲儿地翻腾。
他因为见到鹿桃太高兴了,竟然忘记了还有个碍事的赵晗昱。
来的时候,陈牧也还看见他和鹿桃在课堂上因为一块橡皮拉拉扯扯的。鹿桃从来就是个没心机的,说不准会被某些坏心眼儿的人带坏。
这么一盘算,陈牧也更觉得自己回来一趟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鹿桃从小就喜欢和话多外向的人交朋友,他得盯紧赵晗昱,别让他花言巧语的把她给拐跑了。
陈牧也拽了下她的书包带。
鹿桃顺势往他身边站了站。
阳光被高大的建筑物挡住,落下阴影不经意充作界限,将三人割裂为两个阵营。
鹿桃乖乖站在陈牧也身边,看着正对面的赵晗昱,问:“你还有事吗?”
“……没了。”
赵晗昱收回同陈牧也暗中较劲儿的目光,和善地扯扯嘴角:“年后见。”
他挥挥手,又回了那一群男生之中。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响起一阵哄闹声,有几个好事儿的人往鹿桃这儿看,目光充斥着打量和暧昧。
陈牧也不爽到极点,大步往前一迈,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前,闷道:“走,回家。”
***
冬日的寒风泠冽,马路两旁的树上挂着春节红灯笼,被吹得乱晃。
一些比较低垂的光秃枝桠上缠绕一圈彩灯,白天没有亮光,放眼望去还以为是一圈又一圈的电线,很不美观。
这样的天气,院子里连晒太阳的老人都看不见了。但因为是春节前夕,有很多来拜年的人在各个单元门口进进出出,还有小孩子在空旷地玩摔炮,一声接着一声的“啪啪”响,在楼房的上空盘旋,经久不散。
门卫爷爷在传达室里烤小太阳,瞥见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进来,从窗口探出头,慈祥地问:“阿也回来过年啦?”
陈牧也叫了声“爷爷”,说:“回家拿衣服和作业,明早还要回部队。”
鹿桃猛地抬起头来,赶着话道:“你还要走啊?”
刚才一路,他提都没提这件事,又不打算让她送一送了么。
陈牧也垂眸,发觉她的鼻尖被冻得通红,说话时嘴巴快张不开了,于是把围巾往上拉了拉。
鹿桃柳叶眉尖蹙起,较劲儿地说:“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做什么,”陈牧也根本没当回事,“一大早,天没亮就走,那会儿你肯定在睡懒觉。”
“别瞎说,我起得来。”
鹿桃急眼,用胳膊肘捣他,追问:“几点出发?谁来接你?”
“五点半,部队里一个叔叔顺路捎着我。”
陈牧也拉开单元门,让她先进,然后悠哉悠哉地跟上。
他步子迈得很大,气定神闲地道:“你睡你的就行,又不是以后不见了,不用非来送。”
况且……
他今天见到赵晗昱,心里不太踏实。
保不齐就不回家属院了。
如果他真不愿意回,陈高峰也拿他没法儿。
鹿桃气喘吁吁地迈上台阶,听见他轻飘飘的这句话,沮丧地抿抿嘴。
她当然知道年后开学就能见面了,只是……
唉。
算了。
一两句说不清。
鹿桃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饭香弥漫开来,岑淑婉在摆碗筷,鹿茂勋系着围裙,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偏头见他们进门,赶紧招呼两个孩子坐下吃饭。
鹿桃接过书包,随意往沙发上一丢,转身进卫生间洗手。
陈牧也跟着进来。
水流哗哗,卫生间的门关着,两人挤在大理石台前。
狭窄逼仄的环境里,鹿桃贴着他,想到在混乱的走廊里不受控制的摔进他怀中,掌心似乎还残存当时的触感。
她眼皮一跳,忍不住紧张,睫毛抖的像只振翅的蝴蝶。匆忙冲了一把手,连肥皂都没用,赶紧离开。
关门的力道没控制住,“咣”得响,震得挂在墙上的毛巾也晃了晃。
陈牧也回头,盯着那扇紧闭的磨砂门,慢悠悠的回过味儿来,心里五味杂陈。
为了这顿午饭,鹿茂勋简直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陈牧也刚落座,碗里就被这夫妻俩安排满了,他实在吃不下,撂筷子喝果汁缓一缓。
恰好手边放着一碗煮熟的虾,他撸起袖子,剥壳之后顺手放在鹿桃的碗里。
一直低着头的鹿桃咀嚼的动作停了停。
她原本有点儿怪他藏着掖着要走的事儿,但他难得这么主动示好,她一下子拿捏不准到底要不要继续赌气。
岑淑婉恰时开口:“阿也这次期末考的怎么样?”
陈牧也如实回答。
虽然总分是年级第一,但拆开单科成绩看,他的政治成绩并没有多么亮眼,全靠数学和英语跟别人拉开差距。
他有些难为情地皱皱脸。
岑淑婉说:“已经很厉害了,别对自己要求那么苛刻。”
鹿茂勋给他夹菜,也道:“是啊,况且你才初一,慢慢学,有的是时间。”
鹿桃一听,不乐意了:“为什么陈牧也考不好可以,我成绩差就要挨骂?真不公平。”
岑淑婉白她,一点儿面子不给,“你能和阿也比?他总分第一,你呢,数学成绩才五十几分,其它科更惨。自己还好意思说。”
“……”
鹿桃夹了块虾肉塞进嘴里,忿忿地道:“我也才初一,还可以慢慢学嘛。”
鹿茂勋本来想说两句,给女儿增加信心和动力,一对上岑淑婉的目光,瞬间泄气。
陈牧也把最后一块虾肉放在她腕子,抽纸巾搽干净指头上的水珠,听见她这句不服气地嘀咕,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