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就打开池白松的终端,模仿她的口吻答应了尤利西斯,然后约定半小时后就在黄昏山谷碰头。
他猛地站起身碰到了桌子,将上面的餐具撞出一阵脆响来。
“走吧。”
=
神殿,刚结束了例会的众人纷纷从大厅离开,他们和熟悉的人三两作伴往神殿侧殿,或者往外围走去。
梅柯、以赛亚等高位神官最后出来,而还有一个人比她们出来得更晚——那便是约修亚。
青年一身圣洁的白色长袍,袖扣和衣角都绣着精美繁复的金边花纹,领口处有一颗暗金色的扣子,上面刻着只有圣子才配拥有的专用花纹。
他甫一出门,就见梅柯和以赛亚在拐角处,似乎是专程为了等他。
梅柯一见到他便开门见山道:“你心里有杂念,你刚才分心了。”
以赛亚上来想勾住他的肩膀,却被约修亚冷淡的避开,他瞥了以赛亚一眼,又正色看向梅柯,似是不解。
“你说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指出他的异样来,“宣读最后圣章时,第三句,你漏拍了。”
虽然不算明显,但她能听出来,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她不会太当回事,但这可是约修亚——他从不出这种状况的。
约修亚只说:“是吗?我没注意到。”
他坦然无比。
梅柯心里打鼓,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以前的约修亚虽然没什么感情,但他也很好看穿,现在的约修亚似乎有了不少想法,而他惯用那张冷脸和表情如今正好替他掩饰这一切,让人难以揣测他的想法。
“我看不会是什么大事的。”以赛亚没心没肺地笑着拍了拍梅柯的肩膀,“他可是约修亚。”
约修亚看他一眼,总感觉他话中还有别的意思。
梅柯死死盯着约修亚几秒,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最终一无所获。
“只是状态不太好。”约修亚嗓音清淡。
他现在对撒谎已经没什么抵触,也并不生疏了。
梅柯叹了口气,“……别影响到工作。”
她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不管约修亚有什么事想隐瞒,他至少是个成年人,应该有能力处理好他的私事。
这次约修亚回来后,她隐约感觉到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是他从前的休假后都不会有的改变,这让习惯了他一成不变的梅柯有点不安,毕竟改变就意味着新的变数,
而在事情到来前,没人知道这种变数是好是坏。
梅柯走后,以赛亚仍未离开。
约修亚不和他费口舌,只用目光询问他——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以赛亚两手举起做出投降姿势来,眼睛里灵光狡黠闪过。
“是因为那位小姐?她让你心神不宁了?”
约修亚本想否认,但他的本能让他没法彻底反驳,于是他索性选择不开口。
他的沉默对以赛亚来说就是最好的答案,他嘴角笑容加深,道:“你们才刚分开多久就出事了?”
“和你无关。”约修亚冷冷道。
他明确的讨厌以赛亚窥探他的私事。
以赛亚摸了摸下巴笑着,他只觉得这样的约修亚实在是新鲜有趣。
前几天,约修亚刚回来时以赛亚几乎能从他身上明晃晃地看出“心情好”这几个字来。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周遭的气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改变,与以往那种不可侵犯的感觉相比要柔和几分,神殿内感受到这一点的自然不只他一个人,只是他们虽然能感觉到约修亚身上发生了变化,却无法指出到底有什么改变,充其量只能总结出一句“神子阁下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好讲话了”。
“别这么冷淡嘛,我和她也有点交情,我还帮过她的忙呢。”
以赛亚耸了耸肩,紧接着,以一股猜测小情侣闹别扭的口吻调侃道:“怎么,你惹她生气,她不理你了?”
“……不是。”约修亚眉头皱起,又展开。
他这么情绪化的动作让以赛亚觉得津津有味,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约修亚摇了摇头,“她一直没回我消息。”
以赛亚“嘶”了一声,追问道:“有多久了?”
约修亚:“几个小时。”
以赛亚刚想说“不就几个小时而已”,在看到约修亚凝重的神色时还是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先前说觉得有人跟踪她。”他说。
一方面他因自己不能在她身边而恼,另一方面他又因明明说会确保她安全,如今却同样联系不上的裴烬而心神不宁。
这让他有种无法掌控事态发展的焦虑。
以赛亚:“她现在一个人?”
约修亚将池白松去参加交流会的事给他说了遍。
“哦?那个家伙啊……有他陪着不会有什么问题。”以赛亚回忆起当时在池白松身边寸步不离的裴烬。
“我信不过他。”
“我倒是觉得没事。”以赛亚往周围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他说:“那个龙族的年轻人应该是喜欢她的,哪怕是为了不在她面前丢脸,也会拼了命去护着她的。”
说完他话锋一转,又道:“再说了,你关心这些干什么?”
言下之意是“你和她又算什么关系,操心这么多干什么?”
约修亚摇头,他说:“我们正在交往。”
以赛亚吃惊地看向他,莫名有种自己今天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感觉。
“你、你们……?”他还以为那个龙族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约修亚的话像暴风把他脑子卷得乱七八糟的。
他眨巴眼睛看着约修亚,想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极端的变化,居然能从一块不可雕的木头到找到对象,甚至还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对象……
很快,他又想明白了一件事,心情变得微妙起来。
不会是池白松故意玩他的吧?
他在心里啧啧两声,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于是拱火道:“你要是实在很在意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见她?”
“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用吧?”他给约修亚描绘出一副具有渲染力的场景来,添油加醋地说:“万一她的确碰到了什么麻烦,这时候你闪亮登场,帮她解决了困境,她一定会更喜欢你吧?”
“我不是为了让她喜欢我才……”
约修亚想反驳。
以赛亚打断他的话,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别说这些了,你既然心里放不下这件事,就直接去,反正从这里去龙谷也没有很远,从现在起一直到后天早上都不会有什么一定要你出面的事,就算请假也不耽误正事。”
他体贴地给约修亚找好理由,梳理好其中的利弊。
“我知道了。”约修亚说,“我去请假。”
以赛亚的话的确说到了他的心坎。
……又或者说,是他的话给了自己一个去见池白松的借口。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就带着终端去了机场,在路上他就订好了最近的去龙谷的票。
在等待过后他顺利上了机,登机前他又给池白松发了消息,依然是石沉大海,在几小时的航行后他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迟迟没有等来池白松回话的约修亚又一次尝试给她发送消息。
……消息无法发送,屏幕上只有一个深色的感叹符号。
就算是再不精通电子产品,他也知道这代表他此时不是对方的好友,无法给她发送消息。
约修亚此时已经出了机场,准备往池白松入住的那家酒店去。
同时,他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电话刚打过去就被对方挂断了。
当他再次尝试后,却发现怎么都打不通了。
……他被拉入黑名单了。
约修亚皱起眉。
他打开池白松之前发给她的一个持续分享定位的软件,开始顺着定位去找她。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尤利西斯昨晚度过了“过分充实”的一夜。
先是从自己的母亲洁琳塔夫人深夜被刺受惊开始, 那柄寒光闪闪的水果刀就是一切的源头。
奥索斯不知为何猝然暴起,在洁琳塔结束了和他的见面, 正欲离开时, 他掏出水果刀刺向了她,洁琳塔此时正在台阶下方,奥索斯站在高处, 这正好弥补了他们的身高差,让他的得手变得分外容易,好在贝雷娜动作极快, 迅速扑了上来,但奥索斯还是“运气不错”地刺中了洁琳塔的大腿。
厚重复杂的裙子虽然挡住了一部分伤害,但伤口还是深深刺入了大腿皮肤, 几乎没怎么受过伤的洁琳塔疼得眼前发黑, 差点因伤痛和心痛的双重打击直接晕过去。
仆人们控制住了发疯的奥索斯,但这时候为时已晚,他已经大声嚷嚷了出来——
“我也是皇室的血脉,凭什么把我关在这座小房子里哪里都不让我去!我要告诉我父亲!”
“让我父亲来救我出去!哇——!”
他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将这番话几乎撒遍这条街道, 来往的那么多双眼睛都见到了这一幕, 听到了这让他们恨不得捂着耳朵跑掉的话。
奥索斯疯一样的喊着,他喊出自己父亲的名字, 喊出自己是皇室的血脉, 他喊出自己心中所有的不满, 将负面情绪像倾倒垃圾似的泼了出来。
洁琳塔因为他的发言几乎要真的昏死过去。
他在做什么?!
他在说什么?!
是谁教他说这些的!是谁?!
愤怒后她又感到了强烈的后怕,她浑身冷汗都要出来了——在这里发生的事绝对逃不过皇帝的眼睛,很快, 他就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知道奥索斯是谁的孩子……不, 也许他早就知道也说不定, 只是这些事从来都没拿到明面上来,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奥索斯这么一闹,消息怎么都盖不住了……
还有尤利西斯……
如果他知道奥索斯的存在……
洁琳塔再也承受不住,她彻底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身旁的人就只有自己的医疗团队,和一脸讥讽的尤利西斯。
她心虚地几乎不敢看他。
尤利西斯看到她闪躲的目光,他先是对背后的医生和护士们说:“你们先出去。”
所有人都从这对母子身上嗅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他们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房间,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尤利西斯再也不掩饰他的嘲讽和愤怒。
“我曾以为奥索斯是你和哪个情夫不小心弄出来的孩子。”他说,“看来我还是小瞧了您——他居然是我皇叔的孩子。”
洁琳塔忍着腿疼,仰着脖子,“这……只是一个意外,我也没想到这孩子会……”
“够了。”尤利西斯对她的虚伪忍无可忍,“从一开始,我就被你骗了。有这个孩子在,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登上皇位的可能,父皇绝对不会允许的。”
洁琳塔仍不死心,她抓着被子,“这是两码事,你是你父皇的孩子。”
尤利西斯冷笑,“父皇的孩子有那么多,他大可以不选‘生母和他的弟弟搞到一起去的那个皇子’做为继承人。”
洁琳塔不说话了。
尤利西斯被恶心得不行,他已经想明白了其中许多问题,他逼问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对吧?这么多年对我的控制,不停向我灌输要我将坐上那个位置视为人生目标,是真的想让我成为皇帝?还是因为……所有的皇妃都在争,你必须和她们一样,父皇才不会怀疑你。”
“原来对你来说,我的人生,我的目标,我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你掩盖丑事的遮羞布,我的人生全是徒劳。”
“你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成为下一任皇帝。”尤利西斯笑了,“你只在乎你自己。”
洁琳塔现在也混乱不堪,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早就分不清这些了。
“……”
临走前,他没看洁琳塔一眼,声音平静地说:“消息我会尽力封锁的,但你也知道这无济于事。”
他发泄似的重重关上了房门。
洁琳塔肩膀抖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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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
尤利西斯刚走出机场,就拨通了下属的电话,询问帝都这边的情况。几分钟前,他刚从机场的盥洗室里出来,用冷水洗了个脸,好让自己保持强行清醒的状态。
他金色的头发上还悬着些许水珠,疲惫深深地镌刻在他的面庞上,眼角因为他好几次的揉搓而泛红,使他看起来十分脆弱。
“目前消息还没有泄露,但已经有几位皇子皇女开始找人私下散播了……这件事很快就要瞒不住了。”
尤利西斯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首饰盒,这是他又找人定做的项链。
“还能藏多久?”
“最多一天。”
“够了。”尤利西斯不是很在乎被父皇知道。
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他想。
反正那个位置已经和他多半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因为他不该染指的那个愿望,他几乎赔进去了自己至今为止的所有人生,如今才知道自己被洁琳塔耍了这么多年,说内心没有怨恨是假的。
对那个位子的追逐构成了他人生目前所有的行动,构成了他身上几乎全部的骄傲,他的地位他的人脉全部基于这个基点进行发展,一旦这栋大楼坍塌,接下来会面临树倒猢狲散的狼狈。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如今全都变成了嘲讽他、刺向他心窝的刺刀。
在他彻底成为一条丧家之犬前,他要握住自己最后能握住的东西,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这是他如今唯一的执念。
所以,只要在媒体报道这件事之前,他成功地“得到”了她,一切就万事大吉。
他看着终端上池白松的回复,不由得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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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见面依然约在了黄昏山谷。
清晨的露水还没有完全散去,沿着蜿蜒的山间小道上行,每次向上攀登,他的心中雀跃就同时上升一级。复杂的情绪像洋葱一样层层包裹着,一层苦涩和一层甜蜜交融在一起,尤利西斯感觉自己像一个混了粗盐的蜜罐,一切的情绪都难以调和的、混乱的共存着。
池白松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单独约她来黄昏山谷的含义。
可她还是同意了,没有拒绝。
这让尤利西斯想到她上次的犹豫不决,他心中升起一股喜悦来——是那件事之后的几天里,池白松又整理好了心情,发现她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吗?
这种期待几乎要重新为他因皇室的事而死寂下去的半颗心注入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