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的局攒得好,知道寿阳大长公主喜欢看戏,还专门让家养的戏班来给她演喜欢的。
寿阳大长公主喜欢热闹,见戏台都给安排好了,就也没跟着这边的小娘子一起品尝吃点心,直接就去戏台前嗑瓜子喝春风醉去了。
席间都是些风华正茂的小娘,同龄相熟的俱是坐在一起,三三两两聚着聊天说笑。
严暮自与温舒甫一过来,刚才还笑作一片的席上顿时噤若寒蝉。
之前太子殿下为了她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在行宫与太子殿下同进同出,这样的行为在这些娘子们的眼中,仍旧是逾矩的。
不过,家中大人都对她们晓以利害关系了,必定也是不敢多嘴,惹祸上身的。
众人虽然沉默,仍是对她笑了一下,并未失礼。
严暮自坦然坐下,她对于这些并不放在心上,从前多少次严安秋当着面不给她脸,也都是这么过来了。
以往,她身后有杨氏帮扶,众人都不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更别说如今她身后的人可是一国储君。
她们不敢在自己的面前置喙,她也就只作不知。
温舒可不管这些暗流涌动。在湖州,她的父兄最大,谁也不敢惹她,她也就只管着啃着桂花糕,跟严暮自说着闲话。
“姐姐,等会我吃饱了,咱们也去看戏去。听我嫂嫂说,戏班新排了好几出戏呢,我们也去热闹热闹。”
严暮自温婉笑着点头,将她唇边的糕点渣揩干净,温舒的眉眼弯弯,杏核一般的黑眸笑成月牙形状。
“严妹妹。”
严暮自循声望去,却见张妍妍携着两个娘子往这边走来。
温舒也听见声音,瞟了一眼,撇撇嘴道:“左边那个就是张妍妍的表姐何月,今年你扮花神反响很好,她被比下去了,现在看着你眼神都冒火呢。”
严暮自扫眼看去,果然见着这个叫做何月的前花神,眼睛望向这边时,眸中像是点了柴火,嘴唇还是不是往下撇撇,以示她对于自己的不屑。
严暮自:“右边那个呢?”
张妍妍右边站着一个身穿鹅黄冬裙的娘子,衣料首饰看上去皆是不凡,看着她时的眼神里冒的火可不比何月的要小。
温舒眯起眼睛细细看,摇头道:“不认识,仿佛不是湖州的女眷吧?”
说话间,三人已经是到了严暮自面前,张妍妍皮笑肉不笑:“许久不见,严妹妹如今可真是春风得意。”
严暮自还未开口,温舒先将手上的糕点渣拍拍干净,也笑着道:“怎么会许久不见?昨夜的花神节会,我看张姐姐不是也在台下吗?怎么样呀,张姐姐,昨晚是不是看我严姐姐的花神,都看得入神了?”
何月听她提到昨夜,心中更是不平衡。
她连着几年都是花神的角色,往年严暮自不做花神也要抢风头就算了。再怎么样,也是她做名花,严暮自做绿叶,再怎么样也越不过自己去。
为着这扮花神的好彩头,如今她到了待嫁之年,上.门提亲的人也多有因为这个幸运的好彩头而慕名而来的。
可今年这个严暮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明明早已搭上太子殿下那样子的靠山,明明没有必要去挣这个花神的位置,仍旧是要来抢她的风头。
而且看她昨晚的舞蹈,可不像是一日之功,说不定早就准备好,想着来抢自己的位置了。
昨夜过后,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都算是好听的。她今日只觉得走在路上,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所以连带着就觉得都是严暮自的错,没事来抢什么风头。
“这是自然,严妹妹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何月似笑非笑。
张妍妍眼神不怀好意在严暮自的腰间睃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口气古怪:“是呢,怎么看着严妹妹像是丰腴不少?可是好事将近了?”
严暮自与太子殿下一同住在行宫一事,早就不是什么秘闻。
只不过是因着太子殿下的身份,这才不敢直言,若是让张妍妍来说,怕是早就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无媒苟合,什么狐媚子。
张妍妍想着严暮自可能早就破了身子,说不定珠胎暗结,从前那些心中的不忿这才平衡了。
思及此,她面上的表情好看了不少,笑眯眯正要说什么,右侧鹅黄冬裙的娘子却像是不爱听她编排这些,面色大变,狠狠剐了严暮自一眼。
“胡说什么!”
张妍妍惶惶看着她,低头不敢再说。
何月哼一声,巴结地对着鹅黄冬裙道:“刘姐姐身份何等尊贵,耳朵听不得这些脏东西,可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有教养的东西能够比的。快些入席吧,别让这样的人搅了兴致。”
这三人入席了,位置正在严暮自对首的位置。鹅黄冬裙坐下了,目光还直直投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很是不善。
“哦……我记得了。嫂嫂好像是说了,今日上京可不止长公主来了,说是还有个什么二品大员的家眷,也一起来了,官职是什么来着的……我不记得了,反正是武官家的。也来了。就是姓刘。”温舒一拍脑门,“嫂嫂还让我跟她好好相处呢,这眼神看起来要吃人似的。与何张姐妹玩得到一起去,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不过她怎么看起来对姐姐这么不友善?”
为什么不友善?
其实,这刘娘子倒是明显得很。
何张姐妹做枪头,张口闭口就是讽刺她与太子殿下。
明显就是仗着这个刘娘子家的势。
而这个刘娘子,听着张妍妍说自己与太子殿下如何如何,她的面色立时变了。
这两相结合起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是为着太子殿下,争风吃醋来了。
严暮自装作不知,弹弹她的脑门:“我怎么知道?也没见过她,想是最近心情不大好?看谁都不顺眼。。”
“唉,是不是又是一个嫉妒姐姐美貌的。按我说她们就是傻,若是让我来选,那些臭烘烘的郎君有什么好的?争风吃醋最是没劲,我就喜欢跟香香软软的漂亮姐姐一起玩。”温舒道。
严暮自闻言笑了笑,没说话,又帮她拿了几块桂花糕,放在碟中递过去。
因着刘娘子的家世放在那里,张妍妍殷勤得很:“刘姐姐想喝六安瓜片还是喝些花茶?”
刘娘子扫了一眼茶,凉凉掀起眼皮:“那就有劳严娘子了。”
张妍妍假惺惺道:“这可怎么是好,严妹妹如今可是太子殿下眼前的红人……”
刘娘子的眼风一刮,张妍妍的话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严妹妹,磨蹭什么,快来啊。席上就只有刘娘子的身份最为尊贵,听闻转年就要赐封邑了呢,可不算委屈了妹妹。”何月在一旁含沙射影。
刘娘子目光冷冷,看着严暮自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气得发紧。
她心悦太子殿下久矣。
上京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不好女色,年至十八东宫后院依旧无人。她的母家与崔氏有出了五服的表亲关系,她的父兄在朝中也是如日中天,按说若是太子殿下这般下去,便是她求着母亲进宫说合,也是极有可能成的。
谁知,太子殿下来湖州一趟,本说是查盐税一案,却招惹上了这样子的狐媚子。
她听着上京中的流言,原是不信的,太子殿下何时对女人这般过?
可是这捕风捉影的话说得多了,她心中始终是藏着一根刺,便想着过来一探究竟。
这次也是趁着叔母回家省亲的空档,跟着一起过来了。
谁知道了这边之后,知道的真相只比京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将她气得差点没厥过去。
何张二姐妹私底下跟她说时,对于这位严娘子的样貌顾左右而言他。
说是长得也就那样,可她看着这二人说起她的样貌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也大概清楚,这大概确实是个美人。
却没想到是这般美得惊人。
刘娘子甫一见到她的脸,便知晓太子殿下为何会做出这般不理智的举动。
她气得发狂,知道太子殿下如今不再宴席之上,便也不想让严暮自下得来台。
温舒站起身来:“你们欺人太甚!”
刘娘子道:“就是欺了,严娘子又待如何?现在要跑去跟太子殿下哭诉吗?”
严暮自的眼中弥漫起水雾,眼尾弱红一片。
“给姐姐倒就是了。”
温舒拉她:“姐姐!”
严暮自背过身去对她眨眼,声音软软,像是受了极大的欺负:“无碍,我做就是了。”
温舒明白过来,气鼓鼓坐了回去,冷哼一声。
严暮自拿起六安瓜片的壶,都已经沏了半杯茶了,刘娘子打.断道:“谁跟你说我要喝六安瓜片的?”
“我要喝花茶。”刘娘子将杯子往外一倾,半杯茶水溅在地上,严暮自躲闪不及,白色的衣裙染上几点碍眼的暗黄色。
茶杯啪一声被丢回案几之上,旋了几个圈,刘娘子凉凉笑道:“那就有劳严娘子重新洗了杯子,再倒了。”
温舒的手拍在桌上,发出响声,严暮自扫了一眼翠圆。
翠圆走了过去,按住了她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席上的气氛一时凝固起来,坐在花茶茶壶旁边的是一个脸圆圆,十分和气的娘子,她不想气氛难堪,便主动自告奋勇道。
“这里有新的杯子,茶壶离我近,便也不用严娘子费劲,我来给刘娘子斟一杯吧。”
她的话音刚落,与她一同来的娘子却不甚赞同她解围的举动,害怕惹祸上身,暗自拉拉她的衣角。和气娘子却仿若未觉,已经笑眯眯拿起茶壶。
刘娘子的目光寒剑一般射向她,语气毫不留情:“你是谁家的?”
和气娘子面上的笑容一僵,歉意地看向严暮自,不敢再出声,只是将花茶茶壶往严暮自那边的方向推了推。
严暮自自然是将她的善意看在眼里,也冲她和善地笑了笑,轻声道了声谢谢,将茶壶拿到自己手中。
“刘姐姐是知晓太子殿下亲自为我请了教习,教我茶艺,所以才想让我斟茶的吧?也是,湖州的茶艺想是刘姐姐喝不习惯,需要喝上京风味的。”她眼角的红还未消散,说起话来软声软气,比起趾高气扬的刘娘子让人舒坦许多。
在座的都是湖州官眷家的小娘子,多少都是在席上见过面的。这位上京来的大小姐,一来就这般不给脸,除去点头哈腰,上赶着要巴结的何张二位姐妹,心中俱是不太喜欢刘娘子。
说到底,哪里什么湖州与上京的茶艺,分别又有多大?
眼下看着倒像是这位上京大小姐在指桑骂槐打湖州的脸面。
现下见严暮自这般委曲求全,全了大家的脸面,席面上的人心多少都是向着她这边了。
“那就请严娘子让我们开开眼了。”
“严娘子昨夜在花神节会之上的舞蹈真是好看,我娘亲说,这般若非自有学习,绝无那般的功底。不想严娘子竟是这般多才多艺。”
“是呢,以往只闻其名,不得相见,日后我递拜帖去,严姐姐可不要推脱。”
席上开始与她热络起来,严暮自则是只是浅浅笑着,不卑不亢:“若有相邀,莫敢不从。”
刘娘子是想看她出丑,哪里看得了她这般左右逢源,蹙眉头道:“什么宫中的教习,就你也配?”
严暮自听她口不择言,心道这样最好,说多错多。
她只道:“想来刘姐姐在上京见多识广,应该也听过红姑?”
“红姑?红姑来教你茶艺?”刘娘子瞪大双眼。
红姑是谁?红姑可是皇后娘娘身边最有头脸的姑姑。
太子殿下到底是有多么看重她?
刘娘子心中像是被洪水冲破了闸口,气紧道:“绝不可能!”
中宫出身的教习,怎么可能?她又不是未来的太子妃!
她心中一震,再看向严暮自时眼神已是大变。
难道,这其中也有太子殿下的意思在里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这位严三娘子家中的污糟烂事,便是她父母双全,外家仍在,那又如何?
太子妃怎么会出自这般的小门小户?
可……太子殿下竟能为她犯了天下之大不韪,身陷流言,不能自拔,是不是也是说明太子殿下确有此意……
严暮自不知道刘娘子的心思已经是千回百转,只顾着做茶戏。她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茶壶茶盏在她的手下犹如有了生命。
不多时,一杯汤色汤花具是上乘的茶放到出现在众人面前。
刘娘子袖中的帕子都要绞断了,还真是宫中的茶戏……她居然所言不假。
不对!
即便是宫中的茶戏,也不能说明这就是中宫出身的姑姑教的。
严暮自亲自将茶盏端至刘娘子面前,轻声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刘娘子,你很像我的继姐。”
刘娘子此时早就思绪纷乱,闻言瞪她一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的声音洪亮,面色不善,显得旁边做小伏低的严暮自更是委屈柔弱。
“像我的继姐一般愚蠢啊。如果我是你,即便是再嫉妒,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公然与太子殿下的心头挚爱过不去。”严暮自眨眨眼,眼眶又红了起来。
听不见她话的人只觉得她是被刘娘子欺凌了。
什么心头挚爱?闻言,刘娘子此时已经是气急攻心,她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家中同辈的均是兄长。
以至于,她从小就是被一家子人放在心口来疼爱的。
哪里听得了这般的话,面色立时铁青起来。
她还未想好如何骂严暮自,就见严暮自身形一晃,她下意识想去躲避,却见茶水根本离她十万八千里远,尽是倒在了严暮自的身上。
严暮自的手背被烫得发红。
她的肌.肤本就白皙透亮,平日里就算是轻轻碰了一下,都会有印子,更别说是被这滚热的茶水烫上去了。
手背一片刺眼的红。
严暮自浑身狼藉一片,眼中含着泪欲坠不坠,满腹委屈。
方才还观望的湖州各位小娘子都围了过来,有几个胆大的还大声道:“这就是上京的规矩吗?真是仗势欺人!”
刘娘子都快要被气死了!
她根本什么也没做,是这个人自己把茶弄倒了!
她手指颤抖指着严暮自:“你!你……你怎么这般不要脸!明明我只是让你倒杯茶,我都没碰你……是你自己倒的,你怎么敢这般陷害我?”
被湖州的小娘子们众星拱月围在中央严暮自看向她,身形差些稳不住,摇摇晃晃的,幸好有人搀扶着,她这才极其勉强扯出一抹笑道:“是……是我不小心。”
“哪里会有人自己用热水烫自己,真是歹毒,若是严姐姐留疤了可怎么是好!”温舒气红了眼,若不是被翠圆拉着,她都想要上去跟这个刘娘子打一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