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悔恨之余,我便暗暗决定,以后不能再随便说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我要好好地去思量,去斟酌,不能将‘喜欢’这个词轻.贱了。”
  闻言,兰旭笑了,眼底是柔柔的光。
  “我的小妹长大了。”
  “兄长,”夜色里,兰芙蕖的声音很微渺,轻得像是一片云,“那你呢,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男子忽然沉默了一下。
  片刻,他未启唇,闷闷“嗯”了一下。
  如若不仔细听,可能听不见他的声音。
  兰芙蕖眼睛亮了亮,歪着头,像小时候问兄长诗词那样认真发问:
  “兄长,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喜欢她呀,”兰旭鸦睫轻垂,掩住眸底情绪,“想接近她,寻遍理由、想无时无刻不与她在一起,当她过来找我时,我会很开心,看见她与其他男子亲近时,也会伤心、会吃醋。”
  “我喜欢看她崇敬我,却不想让她只是崇敬我,我想为她做更多事,却又害怕太过唐突,会让她害怕、会伤害到她。”
  兰旭声音微沉:“在北疆的这些日子,我会想她,月满之时,我会想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她还像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哭。小妹,但我太没用了,除了这支笔,我几乎没有什么擅长的东西。我也……给不了她什么。”
  虽然如此。
  即便如此。
  有风入户,拂起男子宽大的袖摆,他的发随着思绪轻扬。
  “可即便如此,我还想为她争取些什么。”
  哪怕抛去这一身皎皎如月的身骨。
  兰芙蕖用手捧着脸,似懂非懂地听着。她不明白,这句“争取”背后的真正含义,但光是看着兄长这张脸,她就感到无比的舒心与安定。
  这是只有兄长才能给她的、独有的安全感。
  渐渐地,她终于有了困意,眼皮子耷拉下去,沉沉坠入梦乡。
  殊不知另一边,沈蹊也做了一个梦。
  一个困扰他许久的、几乎要成为心疾的梦。
  梦里还是青衣巷,他一袭紫衣,偷偷爬上兰府的高墙。
  刚一翻上房顶,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那困惑又稚嫩的女声:
  “清荷姐姐,我不喜欢沈惊游,我做不到像你说的那般,先让他爱上我、再将他狠狠抛弃。”
  “我是讨厌他,是烦透了他,但我……我不想再这样继续骗他。”
  “他好可怜。”
  他好可怜啊。
  元宵佳节,灯火璀璨。
  小姑娘歪着头,天真道:“我喜欢的,应是兄长那样清雅温润的男子……”
  兰老爷撕了他的第二十一道婚帖,怒斥:“就算是兰家的庶女,也断不会嫁给你这般无能、无为的小儿!”
  黑暗里,他捡起破碎的婚贴,牙关咬得极紧。
  回沈府,一路上,听到邻里乡亲的引论:
  “这沈家小公子又被兰老爷赶出来了啊。”
  “都第多少次了,这沈七郎也不长长记性,兰家那样言情书网,岂会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纨绔顽劣之徒。我听闻那兰老爷,将兰公子捡入府,一开始便是当女婿培养的。”
  “兰三姑娘虽是庶出,论模样、秉性、学识,却样样都是上乘,兰家岂会看上他。兰公子与他,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唉,莫说了,他走过来了。这孩子也是可怜……”
  他好可怜。
  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婚贴,拖着步子,走入沈宅。
  刚一进门,母亲怫然大怒。
  “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说,若是再敢去兰家,就把你的腿打断!你当真是不知道羞啊,没有听见旁人是如何议论你的?沈惊游,你是翅膀硬了、无法无天了?!”
  “……”
  晨光乍现。
  他是被背上痛醒的。
  第一缕晨光落在男子纤密的睫羽上,他扶着榻站起来,听到帐外有将士的晨练声。
  昨日那四十八道鞭子,他未喊一句疼。
  醒来时,胸口处却闷闷的。
  洗漱完,沈惊游将发束高、显得自己精神些,又穿上银盔,准备去督查将士晨练。
  盔甲很坚硬,隔着衣衫,有些硌着他背上的伤口。
  他取了枪,走出军帐。
  “将军。”
  帐外,麾下候他有片刻。左右有知晓他受刑之人,见他这么早起身晨练,还有些担心。
  熹微晨光落下,却见他除了面色稍白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蹊游刃有余地提着枪,面色平静。
  他方欲往大营走去,应槐从一侧走来。
  “主子,兰二姑娘说,昨夜兰姑娘一宿未归。”
  沈蹊步子一顿,面色终于有了波澜。
  他蹙眉,声音有些急促:“一宿未归?”
  “是,”应槐道,“属下已派人去找兰姑娘了,有人说,兰姑娘昨日好像去了医馆。她取了一些药,又朝着西北灶间的方向走了。”
  沈蹊目光一沉,将枪扔给身侧之人,道:“去北灶。”
  这一路,他走得很急。
  耳畔是飒飒的风声,宛若一把把尖利的刀,直往人脸上刮。
  他从医馆的方向,沿着西北灶间,一路问过去。
  庖厨们素日都在灶间,很少见到大将军,看见沈蹊时,吓得愣了愣。
  皆异口同声道,没见着,不在这里。
  应槐能感觉出来,身侧的男人紧张到了极点。
  他紧抿着薄唇,手上隐隐有青筋。
  终于,在他欲厉声发作的时候,有一人结结巴巴地站了出来:
  “将、将军,我倒是见着平日里灶间生火的那个人,昨夜带了个姑娘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二更)
  晨色微薄。
  昨夜雪大, 风雪呼啸了一整晚,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特别是北灶间这边, 地处偏僻, 几乎没人清扫。沈蹊走过去时,靴子完全浸在雪堆里,带着他的步子也愈发沉重。
  厨子们见了他, 抖成了个筛子。
  自然也不敢有人去灶间通风报信。
  他未佩刀,也未执长枪, 可这双冰冷的凤眸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周遭一阵噤声,看着他走进灶间, 灶台前空无一人,见状, 又有厨子颤声, 道:
  “兴许……是在后院那间屋子, 隔间有一处供庖厨过夜休息的厢房, 一般庖子过夜时便会宿住在那里……”
  见沈蹊沉默不语, 应槐沉声道:“带路。”
  “哎、哎……”
  几人踩着厚实的雪,穿过狭小的庭院。不过片刻, 就来到那间侧屋之前。屋子很小, 外观看上去也十分简陋, 窗牖漆黑, 从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沈蹊拢于袖中的手暗暗收紧。
  见他上前, 应槐对身后道:“看什么看, 都去干活!”
  遽然一道凌冽的东风。
  沈蹊快步推开房门。
  侧间没有门栓,门后只有一层厚实的帘, 沈蹊将那帘子也一道掀开, 只一眼, 便看见了屋里的情形——
  彼时天刚蒙蒙亮。
  只见少女一身素裙,背对着门口。她坐得乖巧端庄,而她的身后有一位执着梳子、弯着腰身的男子。
  推开门时,薄薄的一层光影倾泻而下。
  那男人亦是背对着房门口,执着一把梳,弯腰给兰芙蕖梳着发。他手指骨节分明,一看便是久拿笔墨的矜贵之人,动作温缓,另一只手轻捏着少女发尾。
  不知他侧身说了什么,逗得那少女掩唇轻笑。她的笑声清澈,像是夏日冻荔枝上快要凝成冰的水珠,脆生生的,如风铃般随风飘了过来。
  这笑声,在房门打开的一瞬戛然而止。
  兰芙蕖下意识地往门口看看,只一眼,便望见了逆着光、站在屋门口的男人。
  “沈蹊?”
  她的声音里仍带着方才的笑。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屋外大雪方停,太阳还未完全出来,只有微弱的晨色落在男人衣肩——来者一身银盔还未换下,那晨光坠在他肩甲处,折射出一道泠泠的寒光。
  冷。
  冷得,竟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冷意凝在沈蹊眉眼处,像庭院里的深雪一样,化不开。
  起初,沈惊游十分紧张,生怕自己心爱的姑娘会出什么乱子,可推门而入时,却看见那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四年未见。
  兰旭比以前更清瘦了些,这也显得他愈发病弱。他未束发,乌发随意地披散着,似乎是熬了一整晚,兰子初眼下隐隐有乌黑之色,这让原本身体不太好的他更显疲惫。
  兰旭一手还捏着兰芙蕖的发。
  见了沈蹊,他也是一愣神。
  只见他一身银盔,尽数遮挡住了门外的晨光。屋内微暗,男人面上的神色亦是看不太真切。
  兰芙蕖站起身。
  也只是一刻,沈蹊眼中的情绪转瞬即逝,他不咸不淡地睨了兰旭一眼,而后望向屋内少女。
  应声道:
  “嗯,早晨不见你,便一路寻过来了。”
  他边说,边往这边走。
  走到兰芙蕖身前时,沈蹊低下头,目光中原本的凌冽之色已然不见,语气也柔和下来。
  “小芙蕖,这里不比驻谷关,军营大,不要胡乱跑,当心迷路了。”
  沈蹊来牵她的手。
  一路疾行而来,他的手指微寒,兰芙蕖刚一下意识地伸出手,胳膊腕就被人拽住。
  是兄长。
  兰旭看了眼沈蹊腰间的鞭子。
  他腰际盘着那条青鞭,鞭身长满青面獠牙的倒刺,看上去十分吓人。在北疆这些年,兰子初也听闻过沈蹊的手段,知道他冷血、残忍、阴狠、两面三刀。
  他有些担心小妹。
  兰芙蕖的两只手,就这样被两个人同时攥住。
  一时间,都挣脱不开来。
  沈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兰旭时,命令道:
  “松手。”
  他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
  兰旭亦是一蹙眉,手上攥着的力道却更紧了。
  兰芙蕖就此般,夹在二人中间,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亦不是。她先是看了眼兄长,又望了望沈蹊,她怎么隐约觉着,沈蹊与兄长之间,有股硝.烟味儿呢?
  兰芙蕖来不及细想。
  还未开口,便闻沈蹊哂笑一声。
  这声笑短而促,竟带着几分冷意,直直渗入人心底。
  “兰公子,”他眯起凤眸,“这是要明目张胆地与本将抢人?”
  兰子初垂下眼帘。
  “大将军所言何意,兰旭不懂。”
  沈蹊挑了挑眉。
  只听兰子初声音平稳道:“芙蕖乃在下幼妹,我们兄妹离散四年,有许多旧话未叙,还望将军能体谅我们的兄妹之谊,行个方便。”
  沈蹊与兰旭一向不对付,兰芙蕖是知道的。
  尤其是沈蹊,不知兄长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一直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果不其然。
  沈蹊歪了歪脑袋,抓住兰芙蕖的胳膊,笑:
  “巧了,本将有一夜未见小芙蕖,我们二人之间,也有些体己话,兰公子不若先行这个方便?”
  体己话。
  这三个字,着实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兰芙蕖“腾”地一下红了脸。
  她想戳一戳沈蹊,示意他内敛些,可对方却一把反握住兰芙蕖的手,将她的身形往怀里拽。
  沈蹊:“怎么了?”
  兰芙蕖低声:“你、你不要乱说。”
  言罢,又转过头,对兰旭道:“兄长,您先松开我,我手腕有些疼。”
  她知道,沈蹊是个性子犟的,又喜欢和兄长过不去,如若兄长不先松开,沈蹊是绝对不会撒手的。
  闻言,兰旭面色迟疑,手上力道也微顿。
  沈蹊耷拉着眼皮,瞧着兰旭的手,唇角噙了一抹笑:
  “不着急,兰子初。你不松手,本将有的是办法让你松手。”
  应槐立马明白了他的话,提枪走上前。
  银枪寒光闪闪。
  逼仄的冷意,衬得兰旭面容微白。
  片刻后,沈蹊笑了声,将兰芙蕖从他身前牵走。
  “嘭”地一脚踢开微阖着的房门。
  走到院里,兰芙蕖忍不住回首望望,只见兄长一袭素衣,站在寂寥的厢房中。满院银雪,天地煞白,兄长的面色、唇色亦是微白,寒风吹得他衣袖摇摆。
  她忍不住,攥住了沈蹊的袖:
  “你怎么一直与我兄长过不去?”
  沈蹊否认道:“我没有与他过不去。”
  “那你将才还那样吓唬他。”
  闻言,对方笑了笑,没再吭声。
  她就这样,被沈蹊牵着走出灶院。一路上,他几乎没说什么话,一双乌眸微沉,牵着她往昨日的军帐里走。
  回到帐子里。
  兰芙蕖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劲。
  “昨夜我想替你去医馆抓药,恰好撞见了兄长,他……身上有伤,我便扶着他回了灶间。我本来想送完药回来的,可是庭院外落了大雪,灶间里也没有伞。”
  少女声音清澈,解释道:“这一路颠簸,昨夜我太困了,靠在榻前休憩,没有解衣,只脱了雪氅披在身上。兄长也在床边守着我,本来说是待雪停后送我走,后来见我睡得沉、就没叫我。”
  沈蹊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眉眼轻垂着,眼下有一层薄薄的翳。
  走进帐,周遭有些阴沉,沈蹊将灯盏点了,忽然唤了声她的名。
  “兰芙蕖,”他道,“转过头。”
  “怎么了?”
  虽不知晓他为何意,少女还是乖乖地转过身子,沈蹊两手按住她的肩头,让她坐下来。
  紧接着,他修长的手指一探,“唰”地一下拔掉她的发钗。
  满头乌发,迤逦而落。
  兰芙蕖愣了:“你这是要做何?”
  沈蹊抿着发白的唇,没说话,从一侧取出一把木梳。
  对方先是将她原本的发髻拆了,而后手指穿入她的发丝,执着梳子,一下下替她重新束发。
  他虽未出声,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固执。
  兰芙蕖回过神,道:“你会给女孩束发吗,先前在兰府,兄长经常给我和二姐梳发——”
  沈蹊沉着声,径直打断她:“我会。”
  他的手指缠绕过少女的发丝,一路滑到发尾。见他这般执拗,兰芙蕖也只好坐着,任由他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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