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难闻的味道。
对方用手掌,再度摩挲她的脸颊。
依依不舍道:“义邙人花了重金要你,如若不是他们给的太多,我可真不想把你送出去。”
少女的眼睛被布条紧紧蒙着,眼前更是一片黑暗。她无从得知面前的情形,却能感觉到身前之人的逼近。她腹中一阵恶寒,想往后退,可绵软无力的身子根本不听她自己的使唤,就在那人的手再度触碰过来之瞬,地窖被人慌张打开。
“怎么这般慌慌张张的?!”
被人打断,李三柱显然不满。
虽是冬日,来者却跑得满头大汗。地窖光影昏暗不明,可即便如此,少女面上仍是瓷白一片。见兰芙蕖还在地窖里,闯入之人松了口气,颤颤巍巍地道:“李三柱,我们还是把她还给沈公子吧。她那夫君好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带着一群人把咱们村子给围了。就村外那些官军,全都是他的人!”
全都是他的人?
李三柱一愣。
何人能调动的了大魏的官军?
他还以为对方在说笑话。
谁知,来者一脸严肃,眉目之中尽是忧色。
“即便是把咱们村子都围了起来,那他也找不出我们绑了他女人的证据,更找不到这地窖罢……”
他仍心存侥幸。
女人和钱,他都想要。
地窖外,一群人还在斡旋。
另一群人马,已找到了泉口,鱼贯而入。
昨夜一场风雨,如今才倒灌入丹丘谷,风声呼啸,乌云遮天。
应槐和叶朝媚率领北疆军队,涌入丹丘村。
“属下来迟,还望大人赎罪!”
见了沈蹊,应槐恭敬下马,朝他跪拜。
叶朝媚坐在马上,紧紧攥着手里头的缰绳。
那日,听闻他与小芙蕖坠下悬崖。
她心头一震,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一个是她喜欢的男人,另一个,是她当作妹妹般宠爱的女孩。
应槐也不相信自家主子坠崖身亡,二人便率人前来丹丘谷,即便是死,也要找到沈蹊与兰芙蕖的尸首。
看着眼前的男人,失而复得的欣喜涌上叶朝媚心头。
在这之前,她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然而,她却发现,村里只有沈蹊,小芙蕖却不见了踪迹。
面前只有人群之首的族长、惊慌的村民,还有……村头刚被爹娘抓回来、抱在怀里的小孩。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如若不交出她,本将便屠了这丹丘村。”
沈蹊站在烈日之下,神色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此言一出。
在场之人, 包括叶朝媚与应槐,皆是一愣。
站在村民之首的是年过半百的族长, 他两鬓斑白, 声音疾厉:
“竖子!岂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他们丹丘村,世世代代,隐居与此。
而面前这个男人, 身后是铁骑,是精兵, 是长.枪与长矛。
站在这里,神色冰冷, 威胁他们,要将全村赶尽杀绝。
安翎郡主蹙眉道:“沈蹊, 你冷静。”
沈惊游根本不理会她。
头顶烈日, 光影倾洒而下, 也让那一片翳影坠在他眼睑之下。于一片光与影的交界处, 男人眼尾微扬起, 凤眸阴冷,不带有任何感情。
也不带有任何的……宽仁与慈悲。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
沈蹊也不再与他们周旋, 朝后淡淡吩咐:“动手。”
身后属下虽有迟疑。
但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上前捉了几个人。
一名军卒将翠婶与她怀中的小孩强行分开。
金金惊惶地瞪大双眼, 显然没理解他口中“屠村”的含义。在他看来, 眼前这个漂亮大哥哥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了些, 却是面冷心热的。他会为自己挡下飞来的木棍、会教自己练枪。
而如今。
他只身站在那里, 神色冷漠,面对着一大片辱骂声、哭泣声、叫喊声, 根本不为所动。
有村民哭着劝族长。
老者圆目怒瞪, 拄着拐杖的手臂上青筋爆出。
“屠村, 你敢!”
“在下沈蹊,有何不敢。”
这厢话音刚落。
被军卒桎梏着的金金,满脸惊愕地望了过来。
沈蹊,沈惊游。
他的……沈大将军。
烈日之下。
他微微觉得目眩。
沈蹊没有看那男孩子。
周围人也没有想到他会动真格,皆是一颤栗。
刀剑寒光夺目,直朝这边逼来。
而那个男人长身鹤立,站在一片日影与寒光之中,微微垂下眼睫,看着身形佝偻的老者。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人,还是不交?”
族长气得胡子打颤,眼底隐隐有惊惧之色,却强撑着镇定。
如此执迷不悟……
沈蹊薄唇轻启,“杀。”
仅一个眼神。
应槐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
应将军扣了扣腰际的长剑,步履平稳,与安翎擦肩而过的一瞬,袖子被她一拽。他匆匆转过头,用嘴型递给她一个“莫怕”,而后直逼族长而去。
毕竟是习武之人。
他的力道十分大,一下便将族长制服。周遭响起一阵惊慌错乱之声,有将士拔刀,对准骚动的人群。
冷冰冰的刀刃,贴在族长下巴之上。
刀身抽动之际,对方吓得面色扭曲。那人还未来得及吃痛,殷红的血珠已顺着刀身滚落,他双腿一软,险些晕死过去。
应槐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将他从地上强拉起来。
对方已如一滩烂泥,吓得动都不敢再动,双唇打着哆嗦,面如死灰。
“我说、我说……在城南头最里面那件院子、靠东侧屋子里面,有一间地窖……”
族长话音刚落,身侧已闪过一道疾风,周围只剩下清冽的冷香。
应槐看着已远去的沈蹊,同左右吩咐:“把他押下去。”
……
“嘭”地一声。
有人脚步匆匆,粗.暴地撞开地窖。
李三柱正用手拖着腮,坐在一边色眯眯地看着身前少女,还未缓过神,脖颈上一热,冷刀划过,登时身首异处。
沈蹊步步走入地窖内,双脚从那人尸首上跨过,长臂一揽,稳稳当当地将少女拢入怀。
是夜。
兰芙蕖做了一个冗长而又繁杂的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丹丘村不高不矮的小山坡上,沈蹊面无表情地挥手,丹丘村登即变成一场人间炼狱,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而他就这般漠然地站在烈日之下,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兰芙蕖,我没有那么仁慈,对背叛我的人心慈手软。”
……
她醒来,只觉得口渴。
哑着嗓子咳嗽了两下,吵醒了正在床边休憩的沈蹊。见兰芙蕖醒来,他双目间终于有了柔色,忙起身给她倒水喝。
茶水是温热的。
既不烫,也不凉,刚刚好。
兰芙蕖从床上直起身子,沈蹊又贴心地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好靠得舒服些。
放下茶杯。
映入一张笑得温柔的脸。
“怎么样,头还疼吗?可有不舒服的?”
他满面关怀。
兰芙蕖抿抿唇,又摇摇头。
四肢逐渐恢复了力量,胸腔处却是闷闷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她回忆起那个梦。
梦的尽头,是他那双冷漠至极的凤眸。
“沈蹊,我梦见你……屠村了。”
他正掖被角的手一顿,须臾,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兰芙蕖话语一噎,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并没有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男人若无其事地掀了掀眼皮,似是漫不经心地发问:“你会怪我吗?”
“如果我找不到你、发了疯,做出那样的事,你会怪我吗?”
兰芙蕖靠在枕头上,瞧向他。
日光穿过窗牖。
薄薄的一层日影,透过矮窗攀爬上他的衣摆,沈蹊手指修长安静,轻轻放在被角上,认真地与她对视。
见她神色紧张。
他低低一笑:“逗你的,我就只是吓吓他们。”
男人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兰芙蕖长舒一口气。
“其实……知道你被他们绑走后,我也起过杀心。但我怕你醒来,会骂我。”
他眉睫微动,话语听得兰芙蕖微怔,“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在青衣巷我不是个好学生,在北疆、在沙场上,我更不懂得什么叫宽仁慈悲。旁人说我铁石心肠也好,说我残忍无情也罢,我都不在乎的。但我怕,你会不理我。”
说着说着,他将脸低下来,轻轻靠在床边,轻闭上眼。
声音里似有疲惫之意。
“小芙蕖,以后你就管着我吧。”
“我想被你管着。”
兰芙蕖垂下脸,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男人。
心头一软,带动着她的眸光、语气也温和下来。
少女忍不住探出手,也学着他平时待自己那样,在沈蹊头上轻轻揉了揉,声音里竟不自觉地带了些宠溺:
“好,以后我管着你。”
他像一只大狗狗。
在她掌心蹭了蹭。
很痒。
兰芙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可不等她反应,沈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指。起初是一根食指,紧接着,他整个手掌覆盖上来。
他像是守了自己许久。
整宿未合眼,眼睑处也有乌黑之色。
见她要收手,他竟抓住她的手指不放,撒起娇来。
沈蹊声音很轻,睫羽扇了扇:
“说好了,小芙蕖,以后你管着我,要管我一辈子。你一辈子都不能松开手。”
说这话时,他仍紧攥着她的手指不放。
光影在他睫上翕动。
见状,兰芙蕖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软了软。她顺着男人的话,应道:
“好,我答应你,不松手。一辈子都不松手。”
他这才满意,眼睫乖顺地垂下,唇角却轻轻扬起,一笑。
她休息了一整天。
待她养足了精神,沈蹊便要带她离开此地。
周围村民见了他们,俨然没有了先前的热络,兰芙蕖能读懂他们眼底的恐惧和战战兢兢。但沈蹊丝毫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牵着兰芙蕖,光明正大地走在丹丘谷的小道上,路过一家门户时,她的步子忽然一顿。
“怎么了?”
沈蹊转过头,问她。
“没、没什么,就是刚刚看那户门口坐着的男人,有几分眼熟。”
“眼熟?”
“嗯,”兰芙蕖回想了一下,那人戴着蓝色头巾,左边鼻翼处有一道浅浅的胎记,模样甚是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又记不太清了。”
她还未深究。
对方似乎对她与沈蹊避之不及,躲回屋里去了。
“他好像在躲我们。”
闻言,沈蹊便笑:“现在全村子,就没有不躲着我们的。”
他话语刚落,一只手就这般揪上了他的衣摆。
二人低头。
是金金。
这一回,小男孩的眸光怯生生的,眼底似乎带着些惧色。可他见了沈蹊,眸色忽然又亮了亮。即便年幼不经事,金金也能发现,每当红薯姐姐在时,漂亮哥哥的神情都会十分温柔。
他没那么凶了。
金金也愈发大胆,问道:“沈将军,您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沈蹊刚讶异于这小男孩并不怎么怕自己,又因为他的这一番话,感到吃惊。
“带你离开这里?”
“嗯!”仿佛做了什么极为重要的决定,金金坚定道,“您可以带我离开这里,我想跟着你打仗。”
“我想杀坏人。”
小男孩攥紧了小拳头。
闻言,兰芙蕖“噗嗤”笑了声。
她也走上前,微微弯下身子,摸了摸金金的头顶。
“你现在还小,不能上战场。等你再长大些,沈将军再来接你,好不好?”
金金:“长大些?长多大呀。”
兰芙蕖:“等你长到沈将军这么高,这么大。”
金金挠了挠脑袋,点头道:“好,一言为定!沈将军,等我长到你这么高,我回来找您和红薯姐姐的。到时候您可不要再嫌我小了。”
兰芙蕖代替沈蹊应道:“一言为定。”
小男孩欢快地跑远了。
沈蹊看着金金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眸光动了动,须臾,他转过头。
“你在想什么?”
兰芙蕖一眼看穿他有心事。
对方再度牵过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在想,希望他长到我这么大时,义邙已平,世上再无战争。”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
目光也很平静。
“蹊哥哥,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回北疆,请命,攻打义邙。”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里、语气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儿。
兰芙蕖想起来了。
他是狼,他的银甲上的图案是狼头,整个人更是一头凶猛的野狼。
沈蹊道:“我向京城请奏,秉明丹丘村的情况,调些官兵驻守村落,以防他们再戕害他人。而后再上奏,同圣上请命攻打义邙。本将要让那群鼠雀之辈知道,无论是我的女人、我的国土,都不是他们该觊觎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心爱之人,岂容他人肖想。
“我要让他们的眼睛,他们的手和脚,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安在该安的地方,这世上只要有我沈蹊一日,北疆不能丢,国土不能丢,我的人,更不能丢。”
“我会想守护着大魏一样,守护你。”
他不是多伟大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世道有多么安顺昌平。
他只想要他的姑娘,活在这一个清明的世道里,要他的姑娘喜乐安康。
夕阳西下。
沈蹊转过头,同她道:“然后,等我打完这一仗,就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是努力想要老婆快快乐乐回家的小沈一枚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