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声凝微微皱了眉,敛起了眼眸,把刚刚放松的心情收了起来。
她没有看到这半个月有什么关于传釉的负面消息,也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特别的大事。
抬眸看了眼展厅的正门,季声凝转身就向后门走去。
传釉的后门直通着主理人和策展人的办公室,以及全馆的展品库。
只不过季声凝来得少,更是几乎没有在这里从事过办公业务,因而她的那间办公室,一度变成了尚珊的对外会客厅,处理些社交业务。
当下季声凝放慢了脚步,一个个房间看过去,就看到尚珊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望着外面空白的院子发呆。
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她很少有这样时刻,Marcey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都是最激情昂扬的模样,她对艺术有着最大的热情。
更何况季声凝闭关前她还给她发来新展的策划书。
邀请了她最喜欢的丹麦艺术家来进行十月展,展品已经过了海关,只等最后的验收。
没有理由会是这样垂丧的模样。
季声凝轻轻敲了敲门。
尚珊闻声回头,看到季声凝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继而扬了个笑,“怎么过来了?”
“再不来Seth的展就要结束了,他会骂死我的。”
“《艺酣》这次的展反响非常好,算是将功抵过,我勉强原谅他砸了我的墙了。”尚珊说的轻松,季声凝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不过她向来跟自己的朋友是直来直去的性格,季声凝直接问了出来,“我刚刚看元桃她们有点奇怪,是最近出什么事情了吗?”
尚珊张了张嘴,又闭上,看着季声凝的眼眸,最后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前两天我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你没有接通,我原本想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可我怕这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季声凝眉头皱紧,直觉事情不好。
“有人顶着投诉朝季酒店的名义来闹事。”
“什么?!朝季酒店的事情,为什么会闹到传釉来。”
尚珊坐在了书桌上,环抱着胸,“你最近应该没有上网吧,朝季之前以酒店集体的名义做了一次集资,集资的款项具体不明,但听说许以的利息非常高,足足有十五个点,很多人都把存款投了进去,虽然说离利息兑换的日期尚有一段距离,但是有人因为有事需要提前抽取本金的时候,却被告知,不能提款。”
“其实朝季酒店这段时间因为这件事情负面影响已经非常大,各地的酒店都有人集中上/访,应该是投诉无门,想到了你身上,所以来传釉闹事。”
尚珊说完,把手机递了过去。
季声凝接过来点开,看到的是前一段时间闹事时尚珊录制的视频。
一群人群聚在传釉的正门口,大多都是年纪大的大爷大妈,坐在传釉门口,还好是开展前的时间,尚没有别的参观者,拉了横幅,喊着口号。
无外乎是“无良季氏还我钱来”“父债女还,传釉还钱”一类的话语,甚至还有几个激动地,拿了水彩油墨,想要泼到传釉纯白色的外立面上。
对外放展的关键时期,最忌讳这样的事情,一群工作人员几乎是拿身体去抗,去保护传釉。
好在尚珊报警及时,他们跟地方的警察关系良好,又因为本就是无妄之灾,被迫牵连,警方很快出警,这件事情也就暂时被摁了下来。
“我最近一直在追踪网上的报道,好像朝季酒店这次捅了大篓子。”
季声凝突然想到,她闭关之前从孙一冉那里听说到的,季巍澜容光焕发,因为新一轮的融资他靠着了呈言的关系,进展的颇为顺利。
也就是说,尚且不知道他又是拿了多少钱投入了无底洞中。
朝季酒店的下一步运行如何去做他都没有规划,就敢这样集资敛财。
尚珊的脸色颇为不佳,看着季声凝轻叹了口气,“声声,我怕传釉一日不更换主理人,这些人早晚还会再来闹事的,怕是搭上整个传釉,搭上展品库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足以填补朝季百分之一的窟窿。”
季声凝终于听到了尚珊最终的目的。
她不是想着如何解决问题的,她想让传釉直接易主。
作者有话说:
好啦,补了一部分大家想看的小腻歪,加量不加价,我真好,哈哈哈哈~~
第三十七章 (一更)
季声凝可以理解尚珊的焦虑。
传釉是她的心血, 是她看着一步步走到今天。
当年她抛弃自己的艺术梦想回国,就是因为传釉。
从最初艺术馆的整体装修设计到两个人为了传釉的名字绞尽脑汁。
从一开始想要以人名、地名甚至是艺术品的名字作名,到最后取了釉这个字, 寓意国粹,传釉, 寓意想要把中国的艺术传向全国传向世界。
再到后来每一次的策展,每一次主题定位, 传釉最大的光环就是尚珊。
甚至在季声凝因为颜值爆火全网的时候,她想的也是如何把主理人推出去, 让所有的成绩都附加在季声凝的身上, 只为了让传釉更好。
传釉存在的这三年,尚珊最大的私心,就是如何让传釉更好。
但, 易主?
季声凝冷笑了一下, 抬眸看着尚珊的双眸, 手臂环胸, 语气淡淡的开口问道:“易给谁?”
暂且不说传釉的位置好, 占地面积大,当年季声凝拿着季巍澜给她的毕业奖金咬牙把这里盘下来的时候,也是花费了很大的勇气的。
那时候朝季酒店日进斗金,季声凝花钱从来都不眨眼,足以见得这里的价格。
这几年传釉虽然做出了名堂,但明眼人都知道,艺术馆这种东西的存在,就是为了增加所谓个人附加值的, 真要指望他赚钱, 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传釉的展品库里, 不仅有季声凝这些年断断续续寻的东西,更是有早些年留学时候,从海外寻觅的雕塑画作等,增值下来,都是不菲的价格。
谁能一次性拿出这么高昂的价格买个艺术馆玩。
尚珊明显的察觉到了季声凝的气愤,她失声一笑,抬手挥了挥,“宝贝,误会了,怪我,是我刚刚语气太严肃了。”
“我们打个时间差,在你跟了爷举办婚礼之前,把传釉先易给了爷,反正你你们俩是一家人,但是对外就说你不再担任主理人,有聚瑞集团背书,肯定没人敢来招惹。”
季声凝一愣,有点懵。
这转变的也太快了些,前一秒她还以为尚珊要背弃她,内心又气又难过。
两个人从留学时就在一起,熬过处处留学时最难的岁月,她以为尚珊绝对算是除了孙一冉之外她最好的朋友了,这要是真的被她背叛,她怕是好不容易积蓄的那点安全感能量又会再次崩塌。
可……
“你跟了呈言那边对接了?”她皱眉问道。
“恩,”尚珊点了点头,跟她解释了一下,“闹事的那件事情刚发生的龚特助就来过了,报警后的善后工作都是他负责协调处理的,包括这个办法还是后续对接的时候,了总提出来的,他甚至觉说,无需办理转接,反正以后也还是你的。”
也就是说,了呈言跟她窝在家里,陪她看书译文的时候,已经在暗中帮她把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处理好,却只字未提。
不去干保密局,还真是浪费了人才。
季声凝的脑袋里想的东西有点多,理顺了这件事情后突然意识到,“谁跟你说我们俩要结婚?”
“啊?”尚珊被她反问的蒙住,“你们俩不结婚吗?我不是听说你们俩家长都见了吗?”
尚珊不属于北青市圈子里的人,她是海城人,能传到她的耳朵里,属实奇怪。
“你听谁说的?”
“Seth啊,他最近每天都来,已经快把你们俩的爱恨情仇跟我说了N遍了,耳朵都起了茧子,我估计沈安知肯定也知道,我非常想知道沈大帅哥的反应是什么。”
尚珊这样说,季声凝就了然了。
Seth就是个小漏斗,只要在他认为是值得信赖的人,就会一窝蜂的倾倒而出,背叛都受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依然不知道悔改。
“我说上次策展前,怎么会有聚瑞这么大的公司联系我投资布展,甚至还送画,”尚珊一个挑眉,上去就换抱住了季声凝的肩,“小声声暗戳戳干大事,也不告诉我。”
“八字还没一撇那。”
“也是,”尚珊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怎么说我们也是女孩子,要矜持一下,不过你小心你爸,以前读书的时候没觉得他这么不靠谱啊,现在这是怎么了?非法集资这种事情也敢干,不怕出事情吗?”
他怕吗?
他肯定怕,但是他已经孤注一掷了,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事情都有人替他善后,他总也以为,现在不论捅出多大的篓子,卖了儿子女儿总也能填补。
季家向上三代都是富足家庭。
做的都是酒店产业,最早在民国事情就已经以银楼当铺发家,开办酒楼,以北青市最著名的西苑公馆最为昌盛。后来又是改革开放最早一批投资创业的家族,吃着早期的政策红利,用着祖上鸡肋的财富,在北上广深全都置地盖楼,铺设了最早朝季酒店的雏形。
等到到了季巍澜这一代,恰好赶上了最好的经济时代,朝季连锁酒店顺势而生,自然赚得盆满钵满,更何况早期还有盛家扶持,季巍澜可以说根本没有操过太多的心。
是以一旦出现问题,他无法应对。
季声凝现在都不想听到朝季两个字。
但把传釉易给了呈言,倒是一件可以考虑的事情。
聚瑞集团家大业大,自然也不会计较一个小小的艺术馆,尚珊和龚卓的沟通顺畅,后续的工作也不存在衔接问题。
她未来半年都要扑在新书的翻译上,根本无暇顾及传釉,这样想来,的确是个好主意。
“你跟龚卓对接吧,看看转接需要准备些什么,应该会比较麻烦,但是如果怕朝季波及到的话,可以提前准备通稿,先把风放出去,省着再有点惦记着,我怕影响接下来的展。”
季声凝一边想着一边说,生怕有什么遗漏的点。
尚珊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侧身一把就抱住了季声凝,半响没有说话。
等到季声凝感受到肩膀上的点滴温热,才听到尚珊略带哽咽的说道:“是我太自私了对不对,其实我应该跟你一起承担起来的,你家里面对这样的事情,你也很难过,我却先想着保住传釉。”
季声凝笑着回抱住了尚珊,轻拍着她的背脊,“传釉也是我的宝贝啊,它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它好,更何况,你也说了,结了婚,自然还是我的,等做婚前财产公证的时候啊,我最先把传釉要来。”
“哎呦,”尚珊刚刚的情绪被打散,鼻子一抽,抹了把泪,笑着揶揄季声凝道:“谁刚刚说得,八字还没一撇,这婚前财产公证都想好了,是不是这孩子名字也想好了啊。”
说罢,尚珊转头就跑,季声凝在后面跟着追,却碍于一双高跟鞋,气得她扶着墙气喘吁吁的,看着尚珊笑的得意。
“尚珊!”
“我可要跟龚特助说,这季小姐琢磨着要做财产公正呐。”
季声凝摇了摇手机,“龚特助龚特助,我怎么感觉某人也要石头开花了呐。”
“用不用我跟你的龚特助说一声啊。”
“季声凝!”
一时间,窗外桂花飘落,屋内笑声清脆。
十点正式开展,季声凝提前了十分钟进入展厅。
尚珊说Seth的小心思足,从踏入门槛的第一眼,就会接收到冲击。
所以季声凝还是从正门进了《艺酣》这次的周年展。
门厅处,做的竟然是抽象的恐龙主题。
没有具象的恐龙实物,是一个个仿古化石、碎片化的背脊皮毛、群居的木制围栏,以及天花板顶部做出的,大漠黄烟的泥沙感。
从踏进去的第一秒,就仿佛掉入了一个感官漩涡,每一步,都是沉浸式的感受。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Seth非要砸掉所有的非承重墙。
墙体在这个展上,看起来太过现代。
再深入,第二个主题是宇宙。
依旧是没有具象的所谓星球月球的实物。
是漂浮在空中的陨石碎片,是颗粒感十足的浑浊空气,是遥远的,缓缓望去才能看到的地球的海洋和建筑,以及荒凉的、幽暗的、却又让人觉得神秘的光影。
就连呼吸重,都仿佛少了一丝的氧分,让人觉得窒息。
最后的主题,是艺术。
却没想到,Seth在这个展区,做了最直白的处理。
名贵的艺术作品和四五岁孩子的画作、橡皮泥、木雕放置在一起,还有他收集到的,美术学院在读学生的作品,以及耄耋之年心怀艺术却毫无建树的老年人,制作出来的,他们认为最符合艺术概念的作品。
满满当当汇集在了一整个展厅,没有区分,没有留白。
那一瞬间,你甚至都很难分清,哪些是所谓的高贵无价的,哪些是所谓随手可扔,没有价值的。
难怪,这个展会有如此两级的评论。
每一个展区都没有传达出任何想要表达的目的,每个人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感触。
甚至每个人,在看展时的喜怒和最直观的触感,都会是完全不同的。
但因为夹杂了太多的略现代的科技,怕是传统的艺术人,并不太能够接受。
季声凝非常的喜欢。
以至于她站在最后的实体展厅内的时候,还有几分恍惚。
濒危逝去的恐龙,广袤无垠的宇宙,人类何其渺小,自己何其渺小,不过都是沧海一粟,世间尘埃,而当你站在最后的现实空间中,你又根本无从区分所谓的无价与无价。
就像人毕生追求的,不过是旁人刻意贴给你的标签罢了。
这作品的价值,也不过是所谓的专业人士赋予的,所谓的艺术家界定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值得,没有人可以说明。
真正的价值,是自己的感受。
“小声声!我就知道你会来,呜呜呜呜,你也不回复我的信息,要不是Marcey拦着不让我去找你,我还以为你被了呈言给吃了那。”
季声凝的那份伤春悲秋,一瞬间就被Seth冲上来的,热烈的拥抱所冲散殆尽。
Seth身上那股子骚气的香水味环绕,让她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还好,她最近好像越来越快乐了。
Seth还使劲揉了揉她的脸,确保她安全无虞,这才作罢。
“你不知道,那天我起来,看到沙发上坐着了爷,天啊,那一瞬间,血压都高了,太可怕了,你是如何做到每天跟他在一起还面不改色的。”
季声凝冷哼着,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得意的说道:“因为他喜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