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柔嘉心细,隐约觉得这件事或许和太子爷脱不了干系,便道:“段家到底算是东宫的表亲,又是太子爷一力洗刷冤屈才能回京的,他们离开京城四年,这里的门生故吏早散了,太子爷帮忙安置一番,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沈九思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京城都传言太子爷心系段若妤,但你看,段若妤四年没回京城,好不容易回来了,太子爷却让梁子君去安置她,可见对她没什么旁的心思,大约只当是个远方亲戚给点照顾了。”
沈九思又补充:“而且他们租的我家的那个宅子很小的,我觉得也就能住下十几口人吧,听说段大人外任凉州又养了不少姬妾,恐怕那个宅子都住不下。”
两个人轮番安抚,不停地给祁宴的行为找理由,蓁蓁听了,觉得有些想笑:“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呀?难道我会为了这点小事伤心吗?”
她扬了扬下巴,修长的玉颈伸展开,像是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本姑娘可是太子妃,你们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沈九思和顾柔嘉见状,都松了口气,立刻便笑开了。
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谁也没有放在心上。过了几日,段家举家回京时,才在京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因为这天,又一道圣旨到了段家,册封段若妤为太子府侧妃,与太子妃同一日完婚。
满宫哗然,顿时议论声如沸。
顾柔嘉和沈九思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便去找了蓁蓁,却被告知姑娘出门去了。
两人担心的紧,却不知道蓁蓁究竟去哪了,只能在陆家坐等。
蓁蓁确实出门去了,她检查自己的箱子时,发现少了点香粉,便出门去买,出去时,圣旨还没有到段家,因此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专心地在万宝斋选香粉。
万宝斋顾名思义,东西都是世家珍宝,其中香料最为出名,传言有制香大师曾在此留下一味方子,后人传承而下,制出的香料香味经久不散。
蓁蓁独爱万宝斋的香料,每次都要亲自来选。
今日下马车时,便觉街上人群议论纷纷,都在说着东宫、段家等字眼,蓁蓁没有多想,径自去选香料。
万宝斋的老板与她也算是熟识了,毕竟这样稳定又有钱的顾客也不多,接待蓁蓁时十分用心,将店里新出的还未广而售卖的香料都拿了出来供她挑选。
蓁蓁今天穿了一条烟紫色绣海棠花纹的齐胸绸裙,外面披一件同色纱袖,发上只简单戴了个流苏发簪,垂首时,流苏垂于发间,映得好似生辉一般。
面前摆了好几种不同的香盒,为避免有人身上的气味作扰,老板一早便出去了,只留她一人。蓁蓁用银签挑起一点香粉,置于烟炉上烤,淡淡撩人的清香袭来,她细细嗅着,丝毫没听见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
直到那人站定在她身后,玄色长靴进入她的视线,蓁蓁才恍然回神。
一回头,看见来人,诧异问道:“江朝?你怎么来了呀?”
江朝面色有些憔悴,似是多日没有洗脸了,胡茬都生出来了一点淡淡的青色。
他眼底是晦暗不明的神色,看着蓁蓁懵懂的脸,唇瓣颤抖着,有些不忍,又带了些绝望中生出的希冀,他开口道:“今天早上,圣旨到了段家,册封段若妤为太子侧妃的事,你知道了吗?”
“啪嗒。”
伴着江朝的话说完,蓁蓁手中的银签掉落在桌案上,沾染的香粉抖开洒落在空气中,香味刺鼻,蓁蓁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第33章
看到蓁蓁的反应,江朝心中恍然一动,隐约觉得有什么情绪一闪即逝,却被自己抓住了。
她总是快乐而开心的,但似乎有几次动容都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江朝回忆起这些,神色中有一瞬的残忍划过,他默了默,声音清晰地说:“圣旨已下,段若妤为太子侧妃,与……太子妃同一日入东宫。”
他说“太子妃”那三个字时,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
说完这话,江朝观察着蓁蓁的表情。
香室里一时安静,蓁蓁先是有些愕然,继而像是才听清江朝的话,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小姑娘眉色一动,扶着桌案突然干呕起来。
江朝被她吓了一跳,赶忙拿过一盘的盂盆,扶着她轻拍她的的肩膀,语气中有不忍:“蓁儿,你别这样。”
蓁蓁扶着案几,觉得这一干呕身体都跟着抽搐起来,可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干呕了一阵,却只觉胃海翻涌,眼里有被硬逼出来的泪花。
缓了半晌,她觉得胃里平静了些,便直起了身子。乌黑的秀发披散开,此时有些凌乱,蓁蓁稳定了情绪,再看江朝,便觉得有些抱歉:“对不起,江朝,我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觉得有些难受,不是因为你。”
让江朝看到自己这样凌乱的样子,蓁蓁心底觉得有些抱歉。她的眼底还有些莹莹的泪光,鼻尖和脸颊因为干呕而渗着粉色。
看着她这副样子,江朝心中一痛,但听她这样疏离客气的话语,一时又不知作何反应。
身体僵硬了片刻,他张开了双臂,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想将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拥进怀里。
他心里想着,或许是最后一次了,这样去抱他的姑娘。
也许是方才的消息太过让人难过,或许是此情此景下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是她信赖的江朝,蓁蓁没有躲开,只是轻轻将头倚了过去。
而此刻,香室外不远处,一道月白色华贵身影矗立着,越过香室之间的隔断,看着那两人相拥在一处,烟紫色的身影隐没在那道玄色身影后,袅袅依人,却如此刺眼。
男人得知消息后匆忙赶来的身影还有些仆仆,呼吸尚自不稳,墨发略凌乱,此刻那双眼紧盯着对面,逐渐变得幽暗,却是片刻都无法移开。
他骤然觉得,自己担忧她得知消息后会误会而匆忙赶来这件事变得可笑。
无忧是陪着太子爷一同来的。
圣旨赐婚的消息到了太子府时,他眼见自己沉稳不惊于色的主子慌了一瞬。
他们到陆家没找到人,兜兜转转到了这,却眼见这一幕。
无忧不知该如何开口:
“爷,姑娘她……定是有误会。”
回廊里无比静默,祁宴冷眼看着那一幕,眼底愈发冰冷,英挺的轮廓以及紧抿的薄唇划出一个坚硬的弧度,良久,像是耐心终于告罄,他转身离开。
男人向来清绝伟岸的身影在那一刻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挫败,无忧心中一痛,再次看了那相依在一处的身影,匆忙追了上去。
风吹动隔断的纱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蓁蓁如梦初醒,慌忙推开了江朝。
江朝怀中一空,骤有所感般退后了两步。
她脸上还隐隐带着泪痕,看上去有些狼狈,拿帕子轻轻擦拭了一番,蓁蓁整理了番心情,抬头看向江朝。
对面站着的这个人,是她发自内心曾信赖过的人,也是真的曾经想将一生托付的人,有些话,她无需隐瞒,若是隐瞒了,恐怕伤了自己也伤了他。
蓁蓁清了清嗓子,眼眸恢复了以往的澄亮,她轻声道:“江朝,对不起,我想,我从没有喜欢过你。”
她声音慢吞吞的,说出的话却无比真诚也无比残忍,“你很好,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玩,但是,直到刚才你告诉我那个消息时,我想我才明白我自己的心意。对不起。”
小姑娘平静的语调带着歉意,响在只有两人的香室里。
江朝听了,本以为自己会很心痛很难过,但偏偏,他却觉得如释重负。
得知圣上赐婚后的这些日子,他将自己关在府上,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到底是哪一步错了,才会让他握不住他的姑娘。
他的脑海凌乱,倏忽闪过许多零零碎碎的片段。他想起蓁蓁听到太子爷的名字时怔住的表情,想起她避而不谈的曾经,也想起那日销金楼里太子对蓁蓁的维护。
直到蓁蓁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他心里的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
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让他心痛之余,却又好似卸下了心头一个重担。
静默片刻,他问道:“你,心系太子,对吗?”
蓁蓁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直到今天以前,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但得知段若妤被封为侧妃的消息那一刹那,那种反胃的感觉让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没有忘记过。
小姑娘灵动澄净的水眸坦坦荡荡:“江朝,对不起,我没想骗你,但今天以前,我以为我早就放下了。”
如果没有圣旨赐婚,她定然会如同众人期盼的一般嫁给江朝。如果没有第二道圣旨,她也不会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江朝松了口气,再次退后了两步,少年脸上的沧桑一点点褪去。事情说开了,堵在两人心头的不甘也便散了。
“蓁儿,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都不是我们自己能控制的。其实我这些日子在府里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带你去游船赏灯,如果你落水时救下你的是我,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眼见蓁蓁要开口,江朝轻笑了声,打断了她,继续道:“我一直在后悔,一直在怪自己。但你方才告诉了我这些,我心里反而踏实了。旁人都说,太子监国,陆家恐怕要遭殃,如今,你能成为太子妃,对陆家或许是一件好事。只是……”
他顿了顿,尽量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只是我不久便要出京南巡了,这一次,可能要一两年才能回京,恐怕不能看着你出嫁了。”
他说完这番话,垂首解下了腰间的玉佩。
在掌中摩挲了半晌,江朝将玉佩递给蓁蓁:“那日端午节,我向你讨要五色缕,原是想将这玉佩送你。后来你落水了,五色缕也丢了,或许是天意吧。但这枚玉佩,是为你准备的,也不好再送旁人了。我还是要给你,权当我作为哥哥,恭贺你大婚之喜吧。”
江朝不由分说将玉佩塞进了蓁蓁手里,盯了她片刻,不待蓁蓁再度开口,便转身离开了。
玄衣俊朗的少年打马消失在长街尽头,蓁蓁看着触手生温的美玉,禁不住有点难过。
那玉佩上刻着四个字:花好月圆。
花好月圆人长久。
蓁蓁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江朝为何非要将这玉佩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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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陆府上时,顾柔嘉和沈九思还没有走。
看见蓁蓁的身影出现在俪水院外,两人忙起身迎了过去。顾柔嘉担忧道:“蓁儿,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蓁蓁看见她们两人担忧的神色,便知她们为何而来。
摇了摇头,示意她们放心。一路上,她已经想清楚了。既然不得不嫁,那便没什么好难过的,世家贵女的婚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十四岁之前,她满心都是祁宴,以为自己能同他濡沫白首,后来她得知他心里有人。
圣旨到陆家以前,她以为自己会嫁给江朝,成为一对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夫妻,可后来也没成。
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嫁给祁宴。
蓁蓁原以为自己有父亲母亲的疼爱,能挑一个合意的郎君,可事到临头,她还是不能如意,而且还不得不看着祁宴迎段若妤进门。
蓁蓁懒得细究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了,如果祁宴偏心段若妤,那她便守好自己的门户便是了,反正偌大的太子府,她是正妃,总有她容身之处。
一路回来,蓁蓁已经想通了,却没想沈九思又告诉她一个消息:“方才,你不在府上,太子爷来过了,神色匆匆,听说你不在,便急匆匆地走了。他找到你了吗?
祁宴来找自己?
蓁蓁的眼眸里闪过迷惑,她摇头:“没有,他找我做什么?”
沈九思摇头:“不知道,不过看他样子十分急切,好像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他想纳的人都已经得了圣旨了,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蓁蓁懒得想了,便揉了揉额头:“若真是重要的事,他找不见我也会派人传话的,不管了。”
看她气色神态都不错,顾柔嘉和沈九思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明日东宫的聘礼就要上门了,你今日好好休息,别的事就不要想了。”
“是呀是呀,总之,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段若妤再如何也越不过你去。”
顾柔嘉赶忙推了推沈九思示意她别说了。
蓁蓁也不想再提这个了,摆了摆手道:“我没事。”
一夜无话。
京城为了太子府的“喜事”喧哗了一整天,所有的戏台子都在唱正妻与侍妾大战的新戏,闹闹哄哄,赚足了乐子。第二日,便到了早先议定的过聘礼换庚帖的日子。
一大早,喜婆便带着人敲锣打鼓地上门了。
陆府门口,红漆实木的箱子排了一整条长街,敲锣打鼓的家丁各个穿红挂喜,若非没有请新娘子的花轿和骑高头大马的新郎官,旁人都要以为这日是东宫迎太子妃的日子了。
第34章
长街人流如沸,如水的聘礼一溜儿地进了陆府的大门,陆家众人喜气洋洋,知道内情的端着那张写给蓁蓁的两千两银票目瞪口呆。
从来只知道聘新妇要过聘礼,却没听说过还要给新妇预备嫁妆的。
陆家如此受东宫重视,昨日还猜测着太子妃不如侧妃受宠的众人此刻更是啪啪打脸,眼见着太子府的半副家当都进了陆家,谁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传到偏窄巷子的段家时,便带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段大人一脸官司地自外面回家,一进府门,便看见自己的女儿抱着琴走过。
想起刚刚听到的消息,段大人叫住了她:“若妤。”
段若妤闻声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爹爹。”
看到自家女儿礼数周全又温柔可人,段大人腰板儿挺直了些,但眉头上的官司还没散去。
昨日段家回京,原是没什么声响,可偏偏一道圣旨到了,他的女儿被册为太子侧妃,与太子妃同一日入东宫。这可大大给段家长了脸,一些墙头草闻弦歌而知雅意,以为这是太子偏爱段家姑娘的意思。念着先前和段家交情不错,纷纷上门来恭贺,段大人昨日因着这事乐开了怀,与一众旧同僚饮酒作乐至深夜才归。
本是约定了今日继续找乐子,可偏偏又传出了太子掏空半副家产给陆家下聘礼的事。外人尚还不知祁宴独独备与太子妃的两千两,只看那铺了一条街的红木箱子,便猜测太子对太子妃是盛宠。
昨日那群陪着段大人饮酒作乐的人心里又有了计较。
陆家啊,位高权重,一向受宫里照顾,如今他家女儿做了太子妃,这荣宠定是不会断的了。大家伙儿都心明镜似的,清楚太子妃和太子侧妃必不能和睦相处,所以此刻到底要讨好哪家,那还得看太子爷的态度。
若说昨日众人以为是段家得太子偏爱,今日就又要思量思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