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若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姑娘的脸蛋更红润了算不算。郡主娘娘您快看,姑娘的气色是不是更好了?”
颂冬这话明显是为了缓和气氛,顺便讨打的,康宁郡主看着她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对颂冬等四个丫头也似看小孩子一般了,此刻,听她吵闹着来调笑,倒也没怪她失了规矩,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被她逗笑:“你这丫头,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以前只有盼春敢在我面前说笑,如今,我看你们四个翅膀是都硬了。”
陆家主仆几个说笑着,蓁蓁身后的马车软帐再次被掀开,无忧提着矮凳过去扶太子爷下马车。
蓁蓁回了娘家,也是一时忘形,看见无忧匆忙跑过来,才想起祁宴还没下马车呢。他们只顾着倾诉思念,倒是把太子爷给忽视了。
软帐被一只如雪似银的大手掀开,男人缓步走下来。
龙章凤姿,清朗若松。好似将周遭光华都引了过去。
一时,众人都向祁宴下马车的方向看去,纷纷失了神。
蓁蓁是忘了,她光顾着和父亲母亲说话,忘了祁宴还在车上,这会儿看他下来,赶忙给父亲使眼色,示意父亲快点派人迎一下,否则旁人会觉得陆家怠慢东宫。
自家女儿的眼睛眨的都要抽搐了,陆大人自然看懂她的意思。但看懂了,t他原本五分担忧的心头一下子变成了十分担忧。
蓁蓁是个多么活泼明朗的孩子,如今寄人篱下,竟然要向自己使眼色来做事,可见东宫是折磨人的。祁宴这人,想来对蓁蓁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心里定然还是因为与自己在朝堂上的过节而有疙瘩,说不定是怎么为难自家女儿的。
想到这儿,陆大人心里存了些思量,他有心告诉宫里,陆家的女儿绝不受欺负。
于是,他冷哼一声,转身硬梆梆地扔下一句:“都进来吧。”
就率先进了大门了。
矜贵的太子爷第一次上岳丈家,便吃了顿锅烙,这笑话后来成了京城里人人传颂的,都说嫁人要嫁太子爷这样的,当爹要当陆大人这样的。
此刻,祁宴只是看着陆大人秉持着他那倔强的性子,头也不回地进了门,连理也没理自己。
再回头看陆蓁蓁,她一脸困惑和无辜,也呆呆地望着自己。
祁宴顿时便明白了陆大人心中所想。
浅笑了声,他上前牵起了蓁蓁的手,低声与她咬耳朵:“恐怕陆大人是觉得我慢怠你了。”
蓁蓁手指挣了挣,反驳道:“什么陆大人?难道你不用改口?”
祁宴则浅笑一声:“恐怕我要改口,岳丈大人也要给我脸色瞧呢。”
他神情轻松愉悦,看起来倒不像是生气了,蓁蓁看了看父亲决然离开的背影,再看面前这笑面虎似的人,悠悠叹了口气。
旁人都道,出嫁之后最难解决的是婆媳问题,蓁蓁也以为,自己进宫一趟定要受好多刁难。
刁难确实是有,可祁宴都一一为她摆平了。本以为自此便可无事了,却没想到,归宁日,她竟要解决岳丈和女婿的问题?
蓁蓁小小的脑袋里藏着大大的不解,为这种事烦忧的不该是男子吗?怎么到她这儿都反过来了?她一个小女子反而要操心这等平衡关系的事情了?
祁宴不知她心中所想,若要知道,定要敲着她的脑袋说自己能解决。可他此刻不知道,便只是牵着蓁蓁的手,道:“走吧,进去。”
“好。”
第49章
天子脚下,都在京城的地界里住着,太子府就在出宫南门处不远,陆大人也是天子近臣,赐的宅子亦在宫外不远,因而,从太子府到陆家,还真用不了多少脚程。
康宁郡主也知道他们不是赶早出发,定然是在府上用了早膳再出门的,因此也没吩咐小厨房准备吃食,只是想着今日天气阴寒,一路走来怕他们着了凉,备了些暖胃的茶水果子。
几人依次进了花厅后,康宁郡主便吩咐下人将茶点一一呈了上来。
有盼春几个叮嘱,蓁蓁也怕自己饿肚子会让父亲母亲担忧,因而一早上吃的饱饱的,此刻确实不饿,但一路坐马车走来,到底有些犯恶心,看到清新的茶水果子,眼睛还是亮了亮。
欢呼道:“有我最喜欢的棠蜜糕!母亲果然最疼我啦!”
棠蜜糕是采新鲜的海棠花和蜂蜜制成的,清香不腻,入口软绵绵,还带着一点弹性,吃过后不似寻常糕点觉得腻腻的,反而有种唇齿留香的感觉。
这是蓁蓁最喜欢的点心,她拿了一块,又用帕子拈起一块递给祁宴:“这是我最喜欢的,你也尝尝。”
小姑娘自然地拿起了一块糕点递到身旁的男人面前,动作自然,隐隐带着那么一点亲昵。
这画面落在康宁郡主眼里,便是说明,这几日蓁蓁在太子府过的很好,和太子爷也生出了一些夫妻之情,甚至一向被娇养着的小姑娘也懂了些夫妻的相处之道,知道心疼人了,也知道惦记人了。
看到自己宝贝女儿过的开心,康宁郡主眉梢眼角的笑意更盛:“喜欢就多拿些过来,待会儿包了回去。”
康宁郡主喜笑颜开,忙着招待,陆大人神色却不好看。
他是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不太一样,这画面落在他眼里,便总觉得自家女儿受了委屈。
太子不会自己拿糕点?难道不会使唤手下的人替他拿糕点?为何非要自己的宝贝女儿递给他?
他面色郁郁,心里生出了女儿寄人篱下的怀疑情绪之后,便一直冷着脸,看着他们两个的一切动作都不顺眼。
譬如此刻,于蓁蓁而言,她进宫时,祁宴处处体贴,帮她堵了张皇后,又堵了太后,如今他到了陆家了,自己也不能让祁宴受冷落,所以她把自己最喜欢的棠蜜糕分享给他,让他不要太见外。
这本是十分平常的感谢和美好的画面。可陆大人越看越不舒服,心里已经想到了以后女儿时时刻刻受欺负,要被迫把她喜欢的东西都让出去了。
旁人都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蓁蓁听了康宁郡主说让她走时多包些棠蜜糕时,还甜蜜蜜地笑着说:“包那么多干嘛?我若想吃了,回来取就是了嘛,娘亲总不会不让女儿回来了吧。”
康宁郡主闻言便笑:“我是怕你实时馋着,怎么会怕你回来?对了,太子府的饮食你可吃的惯,若是吃不惯,你便把吴娘子带着,她也喜欢给你做吃的,说只有你满口的甜言蜜语。”
蓁蓁嘻嘻笑:“是啊,这棠蜜糕,旁人都做不出吴娘子的手艺。我倒是真想将吴娘子带着,可惜太子府也没有这样好的海棠花,海棠树我又挪不走。哎,”她惆怅着,“吴娘子也习惯了陆家,我若将她带走了,规矩一时多了,恐怕她不喜欢,还是我常常回来吧。”
她这样说,便全了好几个人的心思,还将话说的体贴熨烫。康宁郡主和底下候着的吴娘子都笑了。
唯独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的陆大人脸色冰冷。
什么太子府规矩多,住不习惯,吃的也不习惯……
一句一句都似尖钉扎进陆大人的心里。
想着想着,陆大人脸色越来越沉,突然,大手猛拍了一下桌案,“砰”地一声,将众人的心思都揪了起来,陆大人冷面冷声道:“好你个太子爷,竟欺负我们陆家明媒正娶嫁过去的姑娘!”
蓁蓁&康宁郡主:???
祁宴:……
和谐的一幕突然变故陡生,众人都被陆大人这没头没尾的一出给惊着了,连康宁郡主也不知道好好的,自家夫君怎么就突然发了火。
往常最能压住陆大人的康宁郡主愣了,旁人便都低下头,不敢出声。
众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时,祁宴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方才众人都忙着听蓁蓁和康宁郡主说话,他虽然也将她们的话一字一句都听进了耳里,但余光也在注视着一直没发作的陆大人。
根据他的观察,似乎也快了。
祁宴接过蓁蓁递过来的棠蜜糕,刚刚抿了一口,陆大人就拍了桌子。
海棠和蜂蜜入口即化的清香味道还未散去,祁宴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未恼怒或是失态,先避过了陆大人的咄咄逼人,只浅笑赞了声:“吴娘子的手艺确实好。”
他接着道:“方才听太子妃说,太子府没有好的海棠树,本宫倒是想起,前几年宁世宗去岭南时,曾替本宫运回了一棵海棠树,本宫将其养在宫里,亲自照料,这些年涨势极盛。本宫可着人摘些花瓣来,交与吴娘子,做些棠蜜糕,给我们夫妇两个带着,以免太子妃回了府便想念您的手艺,若日日往家里跑,倒要害本宫生出相思之苦了。”
陆大人听了这话,方才的火气去了一半,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太子爷。他为官多年,自太子接管朝政后,常常交手,据他观察,祁宴这人年岁虽不大,鬼心眼子极多,平时不宣于口,只有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时,你才能听这人阔论不休。平时,任是谁,都是难从他嘴里撬出几个字的。
可此刻,他竟为了蓁蓁一时的口腹之欲说了这许多话?特意安排人去宫里摘海棠花?他那棵海棠花当成了宝贝养,不是谁也碰不得吗?怎么如今舍得摘花做糕点了?定是诓人的!
还说什么“相思之苦”?哼!
蓁蓁听他张口闭口都是些有违礼数的话,干脆捂了耳朵不听。
陆大人却心思一定,借势道:“哦?没想到太子爷待蓁蓁如此诚心,倒是臣多思误会了么。既如此,蓁蓁惯爱吃糖蜜糕的,若太子爷不吝啬那棵海棠树,便请人去摘些花朵回来吧。”
一个朝臣对当朝太子爷提这般要求,实则是有些无礼的。即使这个人是太子爷的岳丈。大夏律法,国大于家,自然了,国礼大于家礼,先君臣,后父子,天底下,任是谁也没资格对太子爷呼三喝四。
蓁蓁有些忐忑,她虽然不明白爹爹为何突然发作,但大抵是为了自己好的。她不想爹爹被祁宴为难,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
陆家众人听得陆大人这话,心里也都似压了块石头,连康宁郡主都微微有些诧异,忙着去给陆大人使眼色。
众人都以为太子爷会发怒。
可偏偏陆大人这么做了,太子爷面上的笑意都未减半分。大红色的锦袍华丽明亮,衬得人似华彩夺目,金尊玉容的人不动声色,不仅未动怒,反而转身吩咐站在身后的无忧,淡声道:“花蕊娇嫩,旁人手脚粗笨,恐伤了花,做出来糕点便不好看了,你亲自去为太子妃摘花。”
无忧立刻领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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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无忧领命而去,看着当真不像是逢场作戏,康宁郡主对太子爷这般表态满脸都是满意,连陆大人也有些扛不住自己的冷脸了。
他处处无可挑剔,陆大人便只冷哼一声:“滑头的小子。”
这天底下敢骂太子爷是滑头小子的,恐怕还没有第二个。蓁蓁的心一时是折了七八个个儿,翻上翻下的,直到用完了茶点,众人移步去廊庭外分伙闲聊时,祁宴依旧噙着笑意没有发作,她才捧着自己的小心脏松了口气。
既是回门,新娘子同娘家人自然有私房话要说,祁宴陪蓁蓁回来,可也不能一直伴在她身侧,从花厅出来时,蓁蓁便黏着自己的娘亲康宁郡主走了,只留给祁宴一个后脑勺,连点余光也没分给他。
祁宴无奈笑笑,再转头看对自己一脸敌意的陆大人,目光梭巡了半晌。
可惜蓁蓁没有兄弟,饶是知道陆大人性子耿直,定要给他为难,祁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岳丈大人”进了书房。
那边祁宴是如何水深火热的光景,蓁蓁是顾不到了,她两日没回家,一时觉得哪里都好,哪里都想念,此刻黏着自己的娘亲,正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天色有些阴霾,不甚透亮,然而偎依在娘亲身边的小姑娘脸蛋却粉粉嫩嫩的,她正兴奋着,喋喋不休:“娘亲,您真不知道,祁宴他胆子太大了,张皇后是皇后嘛,她看我不顺眼也是应当的,我原本都做好准备,定要按着性子了。可是祁宴他胆子大得很,将张皇后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有太后娘娘……”
小姑娘揣了一肚子的话,在太子府时同侍女们说了无用,又不能和祁宴坦白,回了娘家,总算找到了全然信任的人,忙着将自己这两日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地告诉娘亲。
说到祁宴竟然公然问皇帝何时离京时,蓁蓁忌惮尤在,抚了抚胸口。倾诉完了,她又想起自己这两日一直琢磨的事情来,纠结着同康宁郡主道:“娘亲,大婚那日,祁宴同我说,封侧妃的圣旨是陛下亲自拟的,他并不知情。”
她一张雪玉似的小脸洋溢着热情,同时又带了点困惑和不解,天真又活泛的懵懂,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意。
知女莫若母,康宁郡主看她这申请,便猜到了她心头所想,问道:“你是觉得太子骗你?”
蓁蓁摇摇头,她不觉得祁宴骗自己,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对自己来说,实则是不要紧的,所以骗自己,也是没有必要的事。
“那你便是奇怪,为何太子敢当面顶撞圣上,却对圣上的旨意无可奈何?”
这番话是说到蓁蓁心坎里了,她忙点了点头。
康宁郡主皱了皱眉,她隐约有个猜测:“蓁儿,你还记得,段家回京一事,最初你父亲称病在家,不肯参与此事,而太子爷一意孤行要与朝堂众臣作对,力排众议调查段家之事的事情吗?”
说起这个,蓁蓁自然不会忘,当日,祁宴让无忧递给自己一封信,若不是那封信,父亲未必肯帮他呢。
她本不想看那封信,但祁宴选了自己做传信人,若不看,贸贸然给爹爹送去,说不定爹爹被祁宴的鬼心眼子骗了。
蓁蓁当时这样想,同时也是真的好奇祁宴为何非要将段家弄回来。
段家,说是许皇后的远亲,但实则是真的挺远的。段大人官声不好,祁宴非要将段家弄回来,若他日段家再出事,连他自己都恐难脱身。
蓁蓁当时是有些怀疑,祁宴这样冷冰冰的人,真的会为了段若妤,冲动成这样?连前途都不要了么?
于是,抱着这样的怀疑,蓁蓁当时是看了那封信的内容的。
信上的字迹挺阔有劲,熟悉的很,看得出是祁宴亲笔。其中不光罗列了那次段家之罪的疑点,还详细勾画了策划此次事件的可疑人员。矛头直指张皇后和九王祁重瑞。
在那之前,蓁蓁只知道他们兄弟不和,却不知如今祁宴坐稳储君位置的时刻,九王和张皇后仍然在生事。
涉及储君之位,陆庭远自然不会与太子为敌,因而毅然决然地选择调查段家之事。
想起那封信的内容,蓁蓁忽然明白了:“娘亲,您的意思是,祁宴他是利用段家呀?”
那封信的内容不难回忆,蓁蓁的记忆也算好的,她记得自己当时看那封信时,便觉得有些内容很奇怪。因为信上不光罗列了段家这案子的疑点,还将近些年段家所涉及的其他的真实案件列了上去。
什么段大人养外室、夺民妻之类的,条条框框,虽然桩桩不致死罪,但每一项说出去,都足以让段家身败名裂。
此刻听娘亲这样说,蓁蓁再想起那信上的内容,便觉得祁宴当时或许也是存了些旁的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