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个从不吃亏的人,费尽心思将段家弄回京城,真的只是为了让张家的计谋落空么?
可即便是张家的计谋落空了,皇上也并未对张皇后和九王冷脸呀。
那么祁宴的真正目的就不在这里。
蓁蓁心中一时清明了些许,却恍惚有有些迷茫,这样工于心计的祁宴不是自己熟悉的,她也知道,祁宴凭借一己之力能坐稳东宫的位置,绝不可能是万事只凭心意来的潇洒之辈。这其中,必少不了许多的阴谋算计,以及无数个挨不过去的时刻。
可她私心里,即便知道一切回不去从前了,却还是总期盼着祁宴能依旧是从前那个在雪夜里将红梅捧给她的冷峻少年。
母女二人走着走着,康宁郡主便觉察出蓁蓁似乎低落了些,她拍了拍蓁蓁的手,安抚道:“既然太子说段若妤是圣上赐下的,你便只当她是圣上赐下的就是了。一个侧妃,还越不过你去。”
这是自然,蓁蓁从没将段若妤放进眼里过。从前为她伤心,是她那时满心喜欢着祁宴,以为祁宴倾心于段若妤,可如今万事如山川转眼过,她已经不似当年那样将祁宴放在心上了,自然也不再在乎段若妤。
想到此,蓁蓁道:“娘亲放心,不会有人欺负蓁蓁的。”
第51章
天色从一早起便发阴,到了午间终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蓁蓁和康宁郡主母女两个说完话便回了房里。
大约是考虑到今日天气阴冷,午膳安排的是蓁蓁最喜爱的古董锅,古铜色的大铜炉,一边浇了香辣的牛油汤底,一边则是奶白奶白的骨汤。
热乎乎的牛油骨头香飘散满屋,蓁蓁欢呼一声,率先选好了靠着牛油汤的一面的座。
菜都备好了,康宁郡主就派了人去书房叫陆大人和祁宴,他二人不多时也就过来了。
蓁蓁注意到出来时,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不似刚开始时那样剑拔弩张了。
她很是惊讶,父亲的脾气有多硬她是知道的,祁宴用了什么招数,这么轻易就将他老人家收买了?
因是家宴,也不刻意安排主次座位,蓁蓁选了牛油汤底的那边,祁宴便自然地站在了她身侧。
满身松木香的人挨了过来,蓁蓁转头看他,疑惑问:“你……坐在我旁边呀?”
祁宴点了点头,对她这问句很是不满,长眉微微蹙了下:“不坐在你旁边,我坐在哪儿?”
“啊我的意思是,”蓁蓁伸手指了指牛油汤底:“你能吃的了辣油吗?”
她隐约记得祁宴小时候是不吃辣的,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口味变没变。
果然,听到她这样问,祁宴看向沸腾着的古董锅,犹豫了一下。
蓁蓁心道果然,这家伙还是入口必要清淡的,丁点儿重口的东西都不能沾。她便挥挥手:“那你坐那……”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祁宴拉着手坐下了,耳边他的声音清朗,但却压抑着点恶狠狠:“那就劳烦太子妃为我择些不辣的吃食了。”
?
蓁蓁满脑袋疑惑,再一抬头,看到对面娘亲脸上满意的笑容,和父亲无奈叹气的样子,隐约有些明白了。他这是故意和自己演恩爱呢。
不管是为了利用段家也好,或是旁的什么,他们都得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因为一旦太子爷和太子妃夫妻不和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别有用心之人更要从中作梗了。
想到祁宴对自己处处体贴,实则是有无数的心机和原因在,蓁蓁心里头隐隐有些涩涩的,不过她很快压下去了这些情绪,随着祁宴坐下开始用膳。
满桌子人,实则酷爱吃辣的只有蓁蓁一个,鲜嫩爽滑的肉片、清新的笋尖,还有绿油油的青菜,一一都进了红滚滚的牛油汤底里,再被捞出来,放在蓁蓁面前的小碟子里,几口下肚,便出了一层薄汗。一旁侍奉着的挽秋警醒着,立刻让人去取了用冰块凉着的酸梅饮。
康宁郡主见宝贝女儿吃的开怀,脸上笑容不减,道:“京城人都不嗜辣,蓁儿这孩子却嗜辣如命,她父亲前些年还说,蓁儿许是小时候在宫里养成的这个习惯,那时候皇后娘娘也是嗜辣如命……”
说到这儿,康宁郡主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不该说,隐隐有揭人伤疤的嫌疑。
然而,祁宴眼底只是划过了一点异色,很快便笑了,似乎提到这个话题并没什么,甚至顺着康宁郡主的话道:“母后是惯爱吃辣的,她每每吃了辣都要胃疼,父皇担忧她,太医成波地往坤宁宫跑。后来,父皇不许她吃了,她还偷偷让小厨房去外面采买。”
顿了顿,他又道:“这些年,能和母后吃到一处的,也就只有蓁蓁了。我小时候倒是很羡慕她。”
说着,他夹起了一片软弹的鱼丸放在蓁蓁的小碟子里,眉眼间尽是温柔。
蓁蓁被辣的嘴唇红彤彤的,饮了一大口酸梅饮,才道:“是呀,你小时候像个苦行僧,吃菜不能多放油多放肉,不能随便加辣,连主食都要定量,谁能和你吃到一起去啊。我那时还同皇后娘娘说,不如让你去寺庙两年,说不准你就不想回来了。”
许是因为现下的轻松,此刻提起以往的事,大家伙都没了那些感伤和悼念,许皇后,更像是将在座的几个人紧紧牵在一起的线。他们怀念她的同时,也因为想起那些过往而更多了些牵绊。
“对了娘亲,这牛油汤底是哪里来的呀?我吃着味道正宗的很,不像是京城里卖的呢。”蓁蓁得了空闲,才想起问。
康宁郡主笑道:“是江阳侯夫人拿来的。知道你爱吃这个,江朝离京之前特意嘱咐,让她送来……”
“咳!咳!咳!”
康宁郡主话还没说完,陆大人就开始疯狂地清嗓子示意,硬是将她的话打断了。
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康宁郡主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回来,下意识想冲陆大人发火,然而她甫一望向陆大人,便看见他疯狂地冲自己使眼色示意,余光一直扫向一旁没说话的祁宴。
康宁郡主这才明白了,然而对陆大人这番作态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陆家和江阳侯家交好是阖京都知道的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再说了,蓁蓁和江朝曾经差点议亲的事情,太子爷也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是圣上下旨赐婚,陆家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她瞪了陆庭远一眼,接着道:“是江朝嘱咐江阳侯夫人送来的,他这一离京,许是要一两年,很是挂念你,又不好亲自来。”
提到江朝,蓁蓁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自从那日告别后,她已经尽力不去让自己想起这个人了,此刻听娘亲提起,还是不免有些动容。道:“江朝……他本就喜欢沙场,这一走,定能立了功名回来的。”
这番话说的不痛不痒,大有置身事外风轻云淡之感。其实他们之间本没有谁欠谁这一说,如若不是圣旨赐婚,蓁蓁是当真打算嫁给他,但临别前那番推心置腹,到底还是让人有些耿耿于怀,就似一根芒刺扎在心里,平时不觉,被人提起时便隐隐做痛。
一旁,祁宴没有吭声,执起手边的杯盏饮了一口,夏季去火的凉茶,略有些苦涩,触及舌尖便心生涩然。
第52章
不知是因为提了江朝,还是午膳至尾声的缘故,总之,一时餐桌上的几人都有些蔫蔫,兴致不高。
膳食已用了七七八八,蓁蓁漱了口觉得有些饱了,另外几个都是顾着她的口味,实则早就饱了,于是康宁郡主便招呼着人将残羹剩饭撤了下去,花厅里重新支起屏风和薰炉,不多时,古董锅的味道便消散了下去。
午膳后自是要休憩一番的,蓁蓁嫌弃身上味道重,用完膳后便准备先去沐浴更衣。朱嬷嬷是知道她的,早早备了汤泉。于是蓁蓁又甩下了祁宴,高高兴兴地领着人去泡汤泉了。
颂冬没跟上蓁蓁的步子,又看一眼被甩在后面的太子爷,她在原地踟蹰着,不知道是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追上娘娘,还是应该引着太子爷去休息。
说起来,陆家……太子爷也算是个外来客吧,若是没人引着,恐怕哪里也找不到,若是自己引着……颂冬有点害怕太子爷。
祁宴看出了这个小侍女脸上的犹豫,便摆了摆手:“你去吧,吩咐个人带本宫去太子妃的闺阁。”
颂冬如蒙大赦,道了声“是”便急急忙忙走了,不多时,便来了个家丁,说是引着太子爷去太子妃的俪水院休息。
“俪水院?”
祁宴将这几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没说什么,示意他带路。
俪水院的陈设和祁宴想象中出入不大,描金屏风和市面上最奢华好看的摆件儿都在屋里,小姑娘将自己的寝房布置的干干净净,又处处透露着奢靡和可爱。譬如屋子当中摆着的金丝薰笼,就做成了兔子的形状,红宝石的眼珠煞为吸睛。
祁宴打量了那只薰笼半晌,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右侧如同所有屋室布置一样,摆放了一面墙的书架,祁宴随手抻出来一本,封皮是老旧的黄纸,。上面是小姑娘娟秀的笔记,写着游记二字。
祁宴挑眉,他不记得陆蓁蓁从前有看游记的偏好。她虽然总爱念叨着以后要去游山玩水,但他以为她不过是口头说说,实则并未动过想法,没成想,她倒真是喜欢,竟还为这本游记包了书皮。
指节轻动,祁宴抱着十二分的好奇心掀开了这本书的第一页。
入目是七个大字《摄政王甜宠王妃》。
祁宴:???
他默不作声地将这本书合上,顿了半晌,将这本标着游记的书放了回去,又拿起了一本上面标着经史的书,毫无意外,打开后依旧是与外面完全不一样的情形,这次的名字叫《皇宫有喜》。
祁宴感觉自己的额头跳了跳,直到将整个书架的书都翻完,祁宴的额角终于不跳了,因为他发现,这些书,竟然没有一本是与外面一致的,那些看起来颇为正经的书皮和封面,全部都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那些书的内容用词之大胆,让人不堪入目。甚至,他还在里面看到了几本讲东宫轶事的。
现在祁宴明白,为何当时,《东宫之怒》那本书会被第一个送到陆家了。
也算是误打误撞吧。
与此同时,蓁蓁还在开开心心地泡着汤泉,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人看穿了,也不知道她的夫君下一步就要打算整顿京城各种刊授这些书教坏闺阁女子的小铺子了。
她往身上扬了一捧水,细白的藕臂上沾了两片玫瑰花瓣,晶莹的水珠挂在上面,美轮美奂。
“娘娘,咱们几时回太子府呀?”盼春问。
蓁蓁奇道:“怎么?刚去了太子府三日,你便将太子府当家了吗?我还不急着回去呢。”
盼春:“不急也要回去呀,刚刚朱嬷嬷悄悄将我拽到一旁问了些事。”
“她问,姑娘如今当没当得太子府的差事呢,太子爷有没有将中馈的钥匙和令牌给姑娘,侧妃有没有为难姑娘,进宫时圣上和皇后有没有说什么……总之,事无巨细,问的仔细。”
盼春皱着眉,显然是对朱嬷嬷又敬又怕。
蓁蓁却笑了,眉眼绽开,像是一朵花:“朱嬷嬷是担心我被欺负呢。”
说起掌中馈这事儿,蓁蓁也顺带着思索了一下。要想在太子府站稳脚跟儿,有话语权,光靠父亲母亲的疼爱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手里捏着权力。蓁蓁自小看多了高门丑闻,什么宠妾灭妻,外室闹上门的戏码演了一年又一年,但凡被打败的原配,要么家里没权,要么自己手上没权。而手上有权的,就算夫君再怎么乱来,也动不了正室的地位。
蓁蓁无心在后院打擂台,也觉得女人们为了争一个男人的爱实在是浪费生命,但她既做得了太子妃这位置,便享不了清闲,总得先把自己该捏在手里捏住才是。所以,太子府的中馈她自是要掌,只是如何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事弄好,还需要细细思量。
等蓁蓁从汤泉出来,已经十分困怠了,她也没注意祁宴的神色有什么异常,两人在俪水院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后,同康宁郡主和陆大人说了几句话,便准备返程了。
回去的时候,天色还是阴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蓄着一场大雨,大约没几日完不了。
路过宝芳斋时,一直闭眼假寐的祁宴突然喊人停了马车。
蓁蓁今日吃饱喝足,又午睡了许久,精神头儿极好,此刻正打帘而望。看到宝芳斋时,她注意到门口多了个木头立牌,上面写着铺子里新上了两本新书,蓁蓁心思动了动,只是想着如今不是在家里了,不好打着太子妃的名号堂皇地上门买书,还是等回府后,让挽秋派人来买。
她刚刚压下心里的念头,身旁祁宴突然开了口:“停车。”
蓁蓁转头看他,不解道:“怎么啦?”
祁宴目光穿过她,透过掀起的帘子看向外面宝芳斋的大门,淡淡道:“去看看。”
第53章
宝芳斋在京城街头巷尾最繁华的场所,蓁蓁算是这里的熟客了,虽然她来的次数不多,几乎都是挽秋领着人来“进书”,但对于店里这样一位大财主,宝芳斋的老板还是认得的。
此刻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膳,铺子里没什么人,宝芳斋的老板正同伙计在前面梳拢一天的账目。
听见声响,他抬头望去,正好看见琉璃门帘被掀开,形容娇丽的姑娘打头儿走了进来,身姿纤长,容颜美好,浅浅的笑意萦绕在眼梢唇角,让人看了便不由地心生欢喜。
“蓁蓁姑娘?”
他眼底略有些惊讶,看清确实是陆蓁蓁后,笑道:“许久不来,可是稀客了。”
十分熟稔自然的对话。
听到这朗朗男声,祁宴略有些惊讶。此人声音听来不过一少年,他倒是没想到宝芳斋之主如此年轻,且听他话语间与陆蓁蓁很是熟悉,祁宴遂抬眸望去。
入目是一处装饰精美的铺面,案台上一应俱全,壁上悬挂着几幅手书的字帖,种种奇形怪状的字体,似乎是为了看起来更夺目,来起到让客人注目的效果。
发出声音的来源,是倚在案台上的那人。一身白衣胜雪,面容看来清朗干净,观约年纪不过二十五。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此刻扇着风,便可见上书“一身铜臭自是香”七个大字。
他周遭环境与他这一身风华气度十分违和,却因那一柄折扇,多了些另类的匹配,仿佛能透过这些怪异的举动和装饰看出这人内心的高傲与粗俗。
实在是个自相矛盾的人。
祁宴只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陆蓁蓁也十分熟稔的走上前去,笑眯眯道:“掌柜的今日怎么自己出来算账啦?莫不是本姑娘几日不光临,你这书卖不出去,宝芳斋便要黄了吧。”
她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连祁宴这些年都很少见她对谁有如此熟稔的态度了,可偏偏,那宝芳斋主也没生气,反而附和道:“姑娘知道我这小本生意难维系,可要多多赏脸移驾。”
两人说笑着,显然是十分熟络。
这样的熟络,让祁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陆蓁蓁是个什么性子,他很清楚,若非她与这宝芳斋之主十分熟悉,是断不会与他开这种没分寸的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