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两人正聊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被人晾在一旁的太子爷。
直到无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轻声“咳”了一下，提醒太子妃。
蓁蓁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冲祁宴笑了笑。她许久不来了，见到熟人和喜欢的东西，一时没控制住。
这个略带着些抱歉的笑容，却让祁宴心头更刺了一下。
自己是她需要抱歉的人？
蓁蓁眼见祁宴脸色越加冰冷，还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晾着而生气了。于是她走到祁宴身边，想将两人介绍认识一下，可刚要开口，又觉得十分奇怪，难道要她说，这是当朝太子爷？
只怕说出这句话，铺子里的人都要吓得跪成一团吧。
小姑娘脸上带着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宝芳斋之主只往她脸上扫了一眼，便看出了她心头的犹豫，于是开口道：“姑娘不必为难。在下虽然不在朝中为官，但开了这宝芳斋，皇家轶事还是耳熟能详的。”
他顿了顿，改成抱拳低声道：“姑娘如今身份贵重，这位想必便是太子爷了。在下宝芳斋之主苏莫离，参见太子殿下。”
苏莫离微微垂首，净白的面孔清朗，这般动作也不见低声下气，似乎是将矜贵和骄傲刻在了骨子里，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祁宴看着，只点了点头，淡声道：“不必多礼。”
三人寒暄一番后，蓁蓁觉得既然来了，不能白来，于是苏莫离便亲自领着他们上二楼雅间，并命人拿来了近几日新出的小册子，给蓁蓁挑选。
在祁宴面前，蓁蓁向来是没什么形象可言的，也不介意对方知道自己爱看话本子这事儿，反正早前帮他处理《东宫之怒》时已经被他看穿了。
他们三人对坐着，中间摆了一摞子未拆封的书册，蓁蓁便一个一个去翻，看到感兴趣的，便放到一旁，表示待会儿会带走。
另两人一个坐在她对面，一个坐在她身侧，目光都落在她微垂着的侧颜上。
祁宴顺着蓁蓁手指尖儿翻书的动作，余光瞥到对面那人的目光，也正怔怔盯着他身旁的姑娘。那目光温柔和煦，仿佛含着无尽的包容和耐心，在等待着。
这目光让他觉得极为不适，便开口道：“苏公子看上去十分年轻，既担得宝芳斋主的位置，也是年少有为，如今可婚配了？”
蓁蓁听着祁宴的话，翻书的动作一顿，有些好奇，祁宴如今怎么也成了八卦的人了，竟还关心苏公子婚配与否？
不过她也好奇，苏公子这般纤尘不染的人，不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于是蓁蓁悄悄竖起了耳朵。
苏莫离移开了落在蓁蓁身上的目光，与祁宴对视，两人目光甫一接触，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些许厌烦。
这倒另祁宴觉得十分好笑，天底下敢在他面前露出厌烦情绪的人，倒是真没有。即便是他那个九弟，当面时也总是毕恭毕敬的。
这苏莫离究竟是何等身份，竟有这般骨气？
苏莫离眼底的那丝厌烦只流露了一瞬，便收了起来，他目光扫了一眼一旁看似认真选书的少女，一点笑意露了出来，认真回应祁宴道：“尚未婚配。京城皆是官眷贵女，苏某一介商人，难以匹配。”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话里虽有自嘲之意，却并没有多少自我贬低。
蓁蓁听了他的话，立刻反驳：“可我观苏公子眉目如画，性子又温柔和煦，是顶顶好的夫婿之选，寻常的女子还配不上苏公子呢。”
苏莫离得了她这夸奖，亦笑道：“若人人都似蓁蓁姑娘般，苏某也不怕难寻良偶了。”
自进门后，他便是一口一个蓁蓁姑娘，显然是明知她如今身份已是太子妃，却故意如此。
“啪嗒”一声，蓁蓁面前的书被一只大手合上，蓁蓁抬眼，便见祁宴面色沉沉。
第54章
“啪嗒”一声,将蓁蓁从和苏莫离的对话中剥离了出来。
唔，想想苏莫离方才的话，蓁蓁觉得是有些唐突了,她微微调整了下面色，快速将剩下的书选好,然后说：“好啦，就这些啦,我们回去吧。”
然而祁宴没有动,苏莫离也没有动。两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僵持的动作,都在看着对方。
良久,祁宴动了动，轻抚着指节上的玉扳指，率先开口：“今日来访，原是想问苏公子,上回那个人如何处置了？”
他问的是上回写《东宫之怒》的那个人，蓁蓁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祁宴屈尊来这里,想来是担心九王回京时另生事端，所以要将有隐患的人都排除一下。
这也是应该的,蓁蓁也望向苏莫离。
苏莫离似乎没想到祁宴突然问这个,面色怔了一下，有一瞬间的退缩闪过,随即,又看向对方,笑了笑,道：“遵东宫之令,已经对那人进行了调查,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他是从外地孤身一人来的，除了那本《东宫之怒》外，还有几本话册子现下也在刊授了，苏某认真查阅过，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听到苏莫离并没将那人交给祁宴，也没有对那人问责的意思，蓁蓁小小惊诧了一下。祁宴的态度明显就是不想让那个人再出现在京城了，可苏莫离竟将他保了下来。
蓁蓁以为祁宴会强硬将那人拿了，可出乎意料的，祁宴却只是笑了笑，道：
“好。那便交由苏公子了，若再有不合适的东西传出来，届时，本宫将不止追责于一人。”
“谨遵东宫吩咐。”
*
许是在宝芳斋吃了瘪的缘故，蓁蓁瞧着祁宴心情不好，一路上都没说话。
虽然这家伙平时也是个闷葫芦，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蓁蓁在关心他和不管他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眯眼假寐。
对于蓁蓁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祁宴只是看了一眼，便也没说什么。两人回府后，用了晚膳，沐浴净身后各自回了房。
这般沉默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蓁蓁倚在软枕上，拿着新买回来的小册子看，眼看着掌灯时分已经过了，颂冬来提醒了两遍说“娘娘该休息了”，蓁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以为祁宴不会来了。
于是她也不等了，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钻进被窝里准备休息。今日虽说是回娘家，但周折一天也是很累的。若说有什么收获，那便是祁宴着人去摘的海棠花瓣了。无忧回来时，蓁蓁先看了一眼，一看之下确实有些惊喜。
太后寿辰那日，蓁蓁曾站在那纷披婉垂的海棠树下驻足，但那时惊鸿一瞥，被宁昭昭打断了赏花的兴致，此刻再看那朵朵饱满的花瓣，蓁蓁眼睛便亮了。
让府上留了一部分给朱娘子做棠蜜糕，又分出了一部分给乐夏，要她做些花蜜来。
此刻，月上中天，四下静谧，蓁蓁换了中衣抱膝坐在床头，想起宫里的那两棵海棠花树，忽然没了睡觉的心思。
颂冬正在一旁帮她整理梳妆台，蓁蓁一手抚着发丝，神色间有些困惑：“颂冬，你说，祁宴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海棠花的呀？”
颂冬被姑娘这一问问住了，笑道：“娘娘，奴婢同太子爷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哪里知道太子爷的喜好呀。”
“也是，连我都不知道呢，不过无忧肯定知道。”
蓁蓁坐在床头，认真想着这事，看起来是真的很好奇，颂冬本来没放在心上，一转头时，却被自家姑娘这副认真的样子给吸引住了。
她放下了手中整理好的妆盒，走到了娘娘身边，问：“娘娘，您开始关心太子爷何时喜欢海棠花的了？”
“噼啪。”
烛花爆了一个，和颂冬的问话一起传到蓁蓁耳里。她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颂冬的深意。
若是无相关的人，自己何必好奇他喜欢什么，又是为何喜欢，何时喜欢。若她在意了，那便不是在意那花，也不是在意那份喜欢，只是在意那个人罢了。
自己还在意祁宴吗？
蓁蓁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仍旧是在意的。只是如今这份在意比之四年前的那份纯粹的情谊多了许多的不确定。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再次陷入四年前那样的境地。
她悠悠叹了口气，无奈道：“在意的吧，一个人日日在你眼前晃，哪里会不在意呢。”
颂冬笑道：“奴婢倒觉得，太子爷在意娘娘更多些呢。”
“怎么会？”蓁蓁下意识反驳，“祁宴？他没有心的。”
“难道娘娘今日没看出来太子爷不高兴？”颂冬问。
今日祁宴不高兴，她当然看出来了。
蓁蓁点了点头：“自然看出来了。也不知怎的，苏公子平时是个多么温润宽厚的人呀，今日竟然这么针对祁宴。大约祁宴已许久没见过有人对他这般态度了吧。”
见她思绪偏了，颂冬无奈。自家主子聪明是聪明，可有时候偏偏又迟钝的很，今日太子爷为何生气，旁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偏偏娘娘还觉得太子爷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于是颂冬道：“娘娘难道没看出来，苏公子对您太过熟络了吗？”
这倒是有点。蓁蓁无奈：“是啊，苏公子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们两个一个两个都像是吃坏了东西，平时都是多么能沉得住气的人呀，今日竟然对着生气起来。”
她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颂冬的意思，有些呆呆地扬起了小脸，迟疑地问道：“等等，你说，祁宴生气，是因为苏公子待我太过热络了吗？”
“他，在吃醋？”
这话说出来，蓁蓁是实在不信的，祁宴会吃醋？
可偏偏，被颂冬一说，她又不得不往这边想，祁宴今日回来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回府后也不像往日总想着往她这边来，反而有些故意疏远自己……
难道祁宴真的在吃醋呀？
她这思绪还没落下，外面就传来了扣门声，接着是无忧的声音：“娘娘，您休息了吗？”
第55章
没成想无忧这个时候过来,颂冬回道：“娘娘已经准备入睡了。”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了又想，无忧才道：“娘娘,太子爷今日似乎是不那么痛快，这会儿还在书房批折子呢。属下本是想着,若娘娘未入睡，可移步书房探望一番。既然眼下娘娘已经要入睡了,那属下就告退了。”
这番话将祁宴说的十分可怜,蓁蓁本是觉得祁宴这脾气来的奇怪,被无忧三言两语一说,又好似这事不怪祁宴，倒是因为自己了。
心下有些软了，然而蓁蓁仍旧道：“夜深了，你就代本宫问殿下安请殿下歇息吧,本宫便不走这一趟了。”
外面，夜色静谧，无忧听着娘娘的声音传出来,心头暗道不好。太子爷这番是算错了娘娘的心思呀，爷不是说这样同娘娘说了,娘娘定会来书房吗？
预想的结果没能实现,无忧一时有些无措，但又不好以下属的身份强劝,否则说不定要将殿下的筹谋给破坏了。
他顿了顿,只好道：“那……那娘娘便歇息吧,属下回去探望殿下了。”
无忧想着,赶紧回去将情况如实同太子爷禀报,然而他这厢步子还没迈动,门又开了，是颂冬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转身合上了门，道：“娘娘让我同你去一趟书房，规劝太子爷早点歇息。”
愣了愣，无忧才反应过来，这也代表娘娘关心自家爷了，赶紧道：“哦哦哦，好好好。”
以为自己就此交差了的无忧乐呵呵的，可看见的是自家主子十分难看的脸色。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颂冬，祁宴坐在桌案后，一手执笔，抬眸睨了他一眼，声音冷淡：
“太子妃呢？”
无忧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差事没办的让主子满意，立刻如实道：“娘娘已经睡下了，属下原话跟娘娘说了，娘娘先说让属下代为传话儿，后来不知怎的，又派了颂冬来。想来还是担忧爷，怕属下传话传不好罢。”
他这最后一句是自己硬加的，不过无忧觉得自己没理解错，因此说的也理直气壮。
祁宴却只是“哼”了一声，没抬头道：“她倒是睡的香。”
微微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和宠溺的味道。祁宴抬手将毛笔放下，又将刚刚写好的宣纸折好放进信封里，递给无忧道：“派人去查这个人，三日之内，将他的生平过往，亲戚朋友，全部报到本宫面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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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两日的时间，满京城都知道九王祁重瑞即将回京了，众人面上纷纷恭贺说九王游历归来，实则心里暗暗思索。陛下离宫在即，眼看着就是太子爷监国，九王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节骨眼儿回来，不定是要闹什么事儿呢。
偏偏呢，东宫近两日也安静得很，那两位回了趟陆家，再回来后分房而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大婚那日，陆大人当街斥骂太子爷的一幕不少人都看在眼里，众人都猜测着，恐怕是这回回门，陆大人说了什么话惹的太子爷不高兴了，让人家小夫妻生了嫌隙。
不过太子爷性情冷僻，谁也没那个胆子上门去讨晦气，即便知道太子爷和太子妃有了矛盾，也都悄悄压在心里，没人敢张扬。
当然，这是太子府外的情况，太子府内嘛，就有些不同了。
回门后，蓁蓁确实有一整日没见到祁宴了，不过她倒不是刻意避着人不见，而是她在忙着梳理太子府的内务。一早她便让人将事情与祁宴说了，得了太子爷的首肯后，太子府的账房忙不迭地将一应账本和各种名目的册子都搬了过来，给太子妃过目。
蓁蓁便是梳理这几个大箱子里装的册子，便用了一整日，到点灯时分勉强看了个大概，让人收拾收拾拿走后，便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想着要去看看祁宴在干嘛，更忘了祁宴已经一整日没出现的事。
第二日醒了，她刚用完早膳，帐房又送来一大堆册子，毕恭毕敬地请太子府查阅。
这帐房对她倒是真恭敬，大约是昨日看她奋笔疾书的样子，十分感动，今日的态度比之昨日更恭敬了些。
然而蓁蓁看他却有些不顺眼了，她坐在正厅的上首椅子上，望着下面数不清的册子，问：“除了这些，还有多少？”
帐房擦了擦汗，望着美丽又娇贵的太子妃，老老实实地答：“娘娘，还有这个的四倍之多，不过娘娘聪慧，只一日便看完了这些册子，相信看完这些，也用不了多久。”
蓁蓁听了他的话却差点没晕过去。
今日的册子数量是昨日的两倍，也就是说，她今日点灯熬油也要两日才能看完，那再四倍，就要八日，就算她不眠不休八日，也就才将太子府内务之一——账本，看完而已。
她想着自己昨日的惨状，顿觉这不是事情的解决办法。
手指轻点着椅子的把手，她沉思了片刻，道：“对了，本宫忽而想起一事。自进入太子府后，身子一直不爽利，还没来得及召见侧妃。”
说着，蓁蓁挥挥手，示意颂冬和盼春：“颂冬，你去冷云轩，将段侧妃请来。盼春，你去叫管事的嬷嬷，半个时辰内，将太子府所有的丫鬟嬷嬷都叫到院前等问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