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寻芳去大理寺前,太子爷特意命人将这丫鬟去寻太子爷的时间和散步消息的人都抓了起来,一一分开单独问了话,画了押,确保没有人能互通信息,这才一个一个提到大理寺交给大理寺卿进行审问。
身边的侍女可能伙同旁人给自己下毒这事儿,恐怕任谁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段侧妃进府后便一直不得宠,说起来,也只有这一个侍女是贴心人了。如今贴心人犯了大错,定然是要心情不好的。
太医的嘱咐十分有理,两个被派来守着侧妃的小丫头寸步不敢离开,时刻注意着段侧妃的动静。
因为冷云轩出了这样的大事,原本被派来伺候段侧妃的丫头被以护主不力的罪名换掉了,她们两个都是新来的。此刻乖觉地站在床榻旁,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安静不发一语的段侧妃。
被注视着的人正在看书,已经快傍晚了,室内不是很明亮,但也没到掌灯时分,点点霞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将内室照的一片金光。
其中一个小侍女盯着看书的人,总时不时将目光转过去。她觉得段侧妃实在是太好看了。
虽然她也见了太子妃,觉得太子妃娘娘也是神仙下凡似的美人,但那样的美人离她们太远了,太子妃娘娘虽然爱笑,脾气看着也好,但她们恭之敬之,总觉得不敢靠的太近。但段侧妃就不同了,段侧妃看着十分温柔。她面色白皙,像是涂抹了一层白雪般,皑皑又脆弱,且她身量纤细,神态柔弱,看着便让人心生怜爱。
此刻她执卷而坐,便觉得是一副娇卧美人图,任谁看了都会心动。
小侍女看着看着,心里便忍不住琢磨,不是说太子爷早些年便心悦段侧妃么?为何偏偏大张旗鼓地娶了太子妃娘娘呢?迎了侧妃进府,又为何一直冷落不肯相见呢?
她思绪一时飘远,不由地出了神。
出去打探消息的另一个侍女很快回来了,她合上了门,道:“今日晚膳只做了四样菜,厨房的人说太医嘱咐侧妃要忌口,因此都是清淡的,府上的人都可着侧妃的口味来做。”
小侍女听闻这话,眼睛亮了亮,问道:“太子爷和太子妃娘娘呢?也可着侧妃的口味来吗?”
若是连太子爷和太子妃都可着侧妃的口味,那便可知,这个令并不是厨房的人自己想的,而是两位主子其中一位下的。她这话问出口,连段若妤也不由地侧目过来。
出门回来的侍女闻言,略有些尴尬,俏脸红了红,咕哝着,想说又不敢说似的,过了半晌才道:“太子爷和太子妃回来后便去了东殿,太子妃喝醉了酒,是太子爷抱着回来的,此刻刚刚醒酒,恐怕……哎呦,恐怕还要一会儿呢,颂冬姑娘说不用给两位主子预备晚膳了。”
她说的支支吾吾的,不过大致意思,两人都听懂了。小侍女原本是想问出太子爷关心段侧妃的话,没想到反倒因为自己这一问,更伤了段侧妃的心,她忙道:“娘娘,你莫忧心,许是宫宴上菜肴丰盛,所以太子爷和太子妃才不想吃了。”
想尽脑袋,她宽慰了段侧妃两句,却见对方面上只淡淡地浮现了一丝哀伤,随即便好像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又拿起了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小侍女见状更心疼了,瞪了那个多嘴的侍女一眼,推着她,两人便走了出去,全然忘了太医说的要对段侧妃寸步不离的事,也忘了太子爷走时嘱咐的要时刻盯着段侧妃的事。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祁宴便进宫去了,今日是皇帝离宫的日子,要昭告天下太子监国,群臣都要进宫觐见。不过因着先前便与皇帝说定,祁宴和陆蓁蓁先在太子府住一段时间,待年底再搬进宫里,所以今日便免了陆蓁蓁的劳顿了,她留在府上,想了想,让人又将账本搬了过来。
没办法,交给段若妤不过一天,还没到晚上,她便中了毒,若再要她看,外面难免要说自己这个做太子妃的为难人,恐怕流言纷纷,d到时候婆陀散中毒的事情更要与她脱不了干系了。
昨日沈九思得知了太子府出了大事,曾还让丫头递了帖子来,想关心一下陆蓁蓁,陆蓁蓁也是很想她的,但是此事既然全权交给了大理寺审问,她便不好再多说,更不好在这风口浪尖儿上去见大理寺卿沈胤的妹妹。于是便只好让人回了信,简单说不好相见,便作罢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唢呐声锣鼓声传遍了几条街。知道的,是知道皇帝要去望仙楼修仙了,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皇宫里有公主出嫁。大红的彩绸绵延了几里地,皇帝从宫中带出的物什、箱子,排满了几乎一条长街。
张皇后、祁宴、祁重瑞等皇宫中人站在宫墙上,目送着皇帝的仪仗队出宫,下面文武百官皆叩首,恭送圣驾,这样声势浩大,也算是千古未闻了。
吵嚷声里,祁宴目光淡淡看着出宫的仪仗,负手而立。祁重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状似无意般问道:“可惜太子哥哥成亲那日我未曾归来,太子哥哥当时迎亲的仪仗,也是这般声势浩大吗?我回京后,便听说太子哥哥为嫂嫂舍了半副家产,不知是不是虚传?”
他在他耳边聒噪的实在令人不耐,祁宴目光冷冷,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九弟是否太过于关心本宫的家事了?本宫记得,太子妃当年与九弟该并无多少交情才是,怎么九弟对本宫和太子妃的事却如此感兴趣,难免让人怀疑心怀不轨啊。”
第65章
听见面前的男人这样说,祁重瑞很明显地愣了一愣。他看清祁宴脸上的表情,发现他带着些不耐烦和心爱之人被旁人觊觎的厌恶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啊,这可真是。
祁重瑞弯唇笑了笑,那面庞上隐隐有一丝哀伤,但不真切,因着他平时面容也柔柔的,同张皇后一样带着郁郁之色,所以旁人也未曾察觉,那丝哀伤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送皇帝出宫,说不准是件喜事还是不好的事,众人看着皇帝的仪仗华丽无比,本来想做出些哀伤的样子表示不舍,一时又觉得陛下喜气洋洋,自己不舍反倒有点显得不那么合群。于是众朝臣立在台阶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备上,脸上的表情细看起来都有点滑稽,但是这副滑稽的样子,又莫名地与皇帝出宫这件事十分匹配。咱们这位陛下,似乎从接管朝政以来,做的所有大事小情的决定,都带着一种莫名的喜感。许皇后在时,尚有她规劝,皇帝也十分听,那几年宫中风平浪静,文武百官也不会半夜被皇帝突然发失心疯叫到宫里。可自从许皇后去世后,皇帝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最初还只是偶尔突发奇想搞点事情,那时候太子尚未接手朝政,朝臣们不敢规劝,便只能受着。后来他酒醉后,随手拟了圣旨立张皇后为后,众人这才发现这病得治。
于是以太后娘娘为首,开始悄悄培养太子爷,毕竟太子爷那时候看着稳重端庄,虽然平时冷冷的不爱说话,但到底是个把礼义装在心里的。
皇帝在位二十余载,朝臣皆服,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如今移宫问道,也算得上功成身退了。
陆大人看着那华丽的仪仗一点点走远,捧着手中的东西,悠悠地叹了口气。一代天子,本该一生清誉,最后几年却不知怎么,非要求修什么仙问什么道,求长生?貌似不是,陆庭远不懂皇帝为何要斥巨资修建望仙楼,也不懂他为什么自许皇后去世后便性情大变,不过这些年,虽然天下太平,但朝臣们苦皇帝久矣,如今皇帝让贤,太子监国,众人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陆庭远觉得皇帝为了个不存在的、缥缈的修仙就将自己的结局变成这样,实在是不值得,但皇帝本人是如何想的,谁又能知呢?
皇帝离宫后,皇宫里好似一下便安静了下来,太子爷虽然拿到了监国的诏书,但依旧不在乾清宫处理政务,而是让人将奏折统统挪到了紫光阁。毕竟是皇帝刚走,旧时的掌印太监和仆人们都盯着这位即将上位的新主,虽然众人是有讨好新主的想法,但心里也会掂量新主是否会对他们这些旧人有防备。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旧主已然离宫,新主会培植新仆是常有的事儿。
但他这时的这个举动,却像是给众人心头吃了一枚定心丸一般。太子爷不用乾清宫,这显然就是敬重皇帝,既然是敬重皇帝的太子,他们作为皇帝的旧臣,自然不会被亏待。
一时,众人平日干活的更卖力起来。
太子府西殿里,陆蓁蓁听挽秋将从无忧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给自己:
“太子爷确实没用乾清宫,听说连张皇后和九王都劝了,但太子爷执意不肯,此举令人心中熨贴,连民间百姓都知道了,都道太子爷是重孝道、懂礼数的好太子。”
陆蓁蓁听的云里雾里,不过也听明白了个大概,她前两日听娘亲也说起了这事儿,大家伙的态度都很高兴,陆蓁蓁却觉得祁宴是在装。
不过也无关紧要,皇帝和太子父子情分薄,如今皇帝已经离宫,太子爷作态一番也是正常的,即便他不作态,这位置也早晚是他的。
说到底,即便如今张皇后和九王势力不弱,但陆蓁蓁并不觉得九王有能和祁宴作对的本事。
空了两三日,她将府上的事料理的差不多了,又抽空派人去冷云轩过问了一下段若妤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得知对方一切安好,陆蓁蓁便也松了口气。查婆陀散的事螓交给大理寺,沈胤办事,她是很放心的,估摸着也快有结果了。
她这边刚刚浮现这个念头,外面就传来了小厮的声音:“娘娘,宫里来人了,带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请您和段侧妃一同进宫,说是前些日子大理寺办的差事有结果了。”
颂冬立刻推门进来了,面色有些凝重。
小厮的话陆蓁蓁都听清了,也无需颂冬再重复,她心头沉了沉,一时觉得这事情恐怕不好。
沈胤查出了结果,第一时间也该向太子府回话儿,他一个男子,怎么可能去宫里回话儿?更何况,从未听闻张皇后过问过大理寺的案子,怎么这回这么积极?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道理陆蓁蓁还是明白的,她下意识问:“祁宴呢?还在宫中吗?”
颂冬摇摇头,微微皱眉:“今晨太子爷进宫后,听说京郊外的校练场那边出了事,具体什么事不知道,太子爷同九王殿下赶过去了,这回想来还没回来呢。”
特意支开了祁宴,又悄无声息将大理寺卿请进了宫,显然是有预谋的。
陆蓁蓁微微抿了抿唇,预感到这次进宫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张皇后亲自下了口谕,又派了宫人前来,她若不去,难免落下一个不敬嫡母的罪名。
“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抬了抬手:“对了,你现在派人去校练场瞧瞧,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陆蓁蓁没说让颂冬将消息告诉祁宴,颂冬便立刻明白了娘娘的意思,着手下去吩咐了。
颂冬走后,乐夏开始为陆蓁蓁梳妆,她按捺不住,问道:“娘娘,为何不让颂冬将宫里出事了的消息告诉太子爷?若张皇后有意为难您,太子爷知道了,也好回来护着您啊。”
闻言,陆蓁蓁笑笑,摇了摇头。
听听方才颂冬说的话,便知道,张皇后这番行为是早有预谋。一早安排了不知什么事在京郊的校练场,将祁宴引过去,再进行后面这一步。最关键的点其实是在于,去京郊校练场的不止祁宴一个人,方才颂冬说,九王也去了。
既然九王也去了,那便不好办了,他定会时刻注意祁宴与京城这边的消息来往,即便自己派了人去,对方肯定也要阻挠。且他们计划的这样紧密,定是将一步步都算好了,此时只有不动以应万变,否则只怕做多错多。
到这时,陆蓁蓁也没法再骗自己了,婆陀散一事,的确是有张皇后的人插手,看来太子府的人并不安全。
她手中把玩着一串白玉珠串,脑海中此刻是无比的清晰,静静地想着,张皇后没有这样的脑子。并非是自己瞧人不起,而是张皇后若有这等手腕,便不会等到九王回京才做这些。她在宫中待了十数年,若是有这等心机,太后的凤印早就拿不稳了。有凤印的皇后和没凤印的皇后,差别可太大了,若张皇后早就坐稳中宫位置,祁宴日子怎会过的这样舒服。
所以,这谋算,大约是九王的主意。
婆陀散,京中没有,大夏也没有,但不代表别的国家没有,他游历诸国,拿到这个实在是太容易。
但陆蓁蓁想不明白一件事。她想不通祁重瑞到底想要什么。
诚然,此时皇帝刚刚离宫,祁宴作为太子监国,正是风口浪尖之上,这时出了事,大约是会影响他的名誉。但祁宴已经是大权在握,陆蓁蓁不觉得张家有能力撼动祁宴的东宫之位。
况且,就算他们逼的祁宴放弃储君之位,又如何呢?天下人都知道太子与九王不和,祁重瑞若要当太子,难道天下人就会信服?更何况,还有一个一直未曾出手的许家坐镇沙场,若祁重瑞真敢逼祁宴到那一步,恐怕自己也会不得善终。
陆蓁蓁想不通,便不再想了,她换了一件藕紫色掐腰抹胸流云裙,简单戴了些装饰,不至于丢了太子妃的排场后,便出门了。
太子府外,来接她们进宫的轿子已经等在了外面,陆蓁蓁走下台阶时,便注意到,张皇后派了两幅轿撵来接人。
她看着一前一后两幅轿子,停下了脚步。恰巧此时段若妤也从大门处走过来,她照旧是一件月白色长裙,上面淡淡绣了些冷月荷花,看起来纤尘不染。
两人站在一起,便好似一朵人间富丽花和一朵山间流云,怎么看都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
陆蓁蓁看了段若妤一眼,例行关心道:“身上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这般姿态是完全的上位者的凌视。陆蓁蓁自见到那两顶轿子,浑身的戾气便竖了起来,所以对段若妤说话时便不自觉带了些凌然。她自己没意识到,段若妤却感受的十分明显,但她没说什么,只道:“还好,都好了。”
“嗯。”陆蓁蓁点了点头,吩咐道:“盼春,你陪着段侧妃坐后面的轿子。”
第66章
盼春应了声“是”,便上前扶上了段若妤的手臂,恭敬道:“娘娘,奴婢陪您。”
她架着段若妤的胳膊,后者很明显不是那么高兴,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对身后跟着她的粉面小丫鬟道:“绿芍,有盼春姑娘跟着我,你就别上轿了。”
被称作绿芍的小丫头,正是被派去看顾段若妤的那两个丫头中的一个,她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不太高兴。
自然了,绿芍高不高兴,陆蓁蓁不在意,也没关心,包括盼春颂冬等人,都没有去在意她的想法。陆蓁蓁之所以让盼春跟着段若妤,是因为她担心在这件事中,段若妤并不清白。
虽然她并没有证据,也并不愿意这样想。
许是担心校练场那边发现不对提前回来,一路上驾马车的人显得十分着急,马车跑的飞快,陆蓁蓁坐在里面直皱眉,步摇跟着一直晃悠,直往脸上甩。
总算是到了宫里,难得的,张皇后还派了两顶轿子来接他们,看得出是生怕路上出什么差错。
既然已经打定了注意以不变应万变,陆蓁蓁便当做全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神色如常地上了轿撵,段若妤看起来比她还淡定,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