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这一声,九王身后跪下了泰半朝臣,声音整齐洪亮:“请太子爷解惑。”
如此整齐划一,显然是提前谋划好的。
祁宴略挑了挑眉,惊讶的是,短短时间内,自己这个弟弟竟然笼络了这么多朝臣为他上奏,实在是非同凡响。
他放下手中的奏章,神色从容,问道:“本宫记得,追捕夏家逃犯一事,父皇秘密交给了九王,如今他在京城现身,你如何看?”
许是没想到太子会将问题扯到自己身上,九王仍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样子,听到问话,才回过神来。略顿了顿,笑道:“殿下,夏家身负谋逆重罪,乃是朝廷要犯。当年父皇顾虑着夏家那位公子乃是你儿时玩伴,确实将追捕夏犯之事秘密交代于我,我走遍南北,终于访到他的踪迹,前些日子,曾将他以要犯关押在天牢,只是半个多月前,他越狱了,我亲去请父皇旨意,调动大理寺捉拿要犯,但至今毫无线索。至于众位朝臣所说,夏犯出现在太子府周围,又递信之事,臣弟不敢置喙,确实不知。”
他三言两语,将自己摘的干净,又扯出了当年祁宴与夏家公子的旧交,顿时大家的矛头都对准了祁宴,仿佛连夏氏越狱都是祁宴指使操纵的了。
“哦?”镇北侯萧长宁立于殿中,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浮现了些许认真,冷笑道:“难不成你们是怀疑,太子爷念着旧交之情,帮着夏氏越狱?”
先头站出来的那个谏议侍郎立刻道:“臣等惶恐,万不敢如此揣测太子殿下,只是夏犯隐姓埋名多年,想必是为了活命,既如此,便不可能笼络旧的门生故吏。而天牢……机关重重,等闲人若要想逃,只怕要先丢了半条命去,定是有高人助力。臣等猜想,阖京,能做到此的人,恐怕屈指可数,因而,斗胆问一问太子殿下……”
“大胆!”
另一侧,大理寺卿沈胤开口训喝:“太子爷代行国事,岂会知法犯法窝藏要犯,尔等敢拿捕风捉影之事当朝拷问太子爷,实在是忘了为臣之本分。”他眉目严肃,拱手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爷若为尔等毫无根据之事做辩,实在是荒谬,还不速速退下。”
众人皆知大理寺卿沈胤之为人,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再一想,谏议侍郎上奏,确实是为一封毫无来历的信件,捕风捉影之事,要编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也难怪面冷如铁的大理寺卿发难了。
一时众臣皆沉默了下来。
这时,九王正了正身子,望了萧长宁和沈胤一眼,勾唇浅笑:“镇北侯和大理寺卿何必急着为难,太子爷尚未开口呢。”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九王如此态度,这便是将为难祁宴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既然如此,祁宴也无需为自己这个弟弟留什么颜面了。
他缓缓开口:“众位爱卿有所不知,昨日夜里,本宫与太子妃在府上收到一封匿名信。”
说着,一旁无忧从身后的宫人那边拿过了信,依次走到朝堂下,传递而阅。
九王看到那封信时,脸色顿时不再那般自若。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今日祁宴似乎是有备而来。
“在座诸位朝臣皆是老臣,自是知晓,本宫幼时性子孤僻,只夏犯一位玩伴,而信上内容,多次提及儿时时光,具是清晰,不像是出自旁人模仿之手。本宫与太子妃看过信后,具为震惊。因夏犯乃是朝廷通缉之要犯,牵扯重大,本宫不敢擅自决定,更害怕有小人趁机作乱……”
说到这句时,祁宴目光扫过一旁的九王,而后者心虚地低下了头。
“因此,本宫连夜赶赴望仙楼,求了父皇恩旨,由本宫捉拿夏犯,想必众卿来的路上都看到了海捕公文。”
说到这里,众人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九王一派的脸色已经巨差无比。
他们到此刻才知晓,原来祁宴胸有成竹,是因为一早便请了皇帝的恩旨。
既然是已经请了恩旨,且此事已经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那他们今日这一闹,无疑是给人送笑料。对方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只等着看他们出丑。
祁崇瑞面色冷凝,有些发黑,语气是按捺不住的质问:“皇兄当真已经请了父皇恩旨?如今父皇远居宫外,一概事务皆不插手,谁知道父皇是否知道此事?若是皇兄假传……”
“九王!”
祁崇瑞还在发难时,一道略显严肃的女声喝止了他。
垂落的珠帘被宫人撩起,张皇后着一袭明黄色金凰大袖绸裙出现在帘幕后方。她大病未痊愈,饶是点了红唇喝胭脂,面色仍带着些苍白和虚弱。
目光在众人间梭巡一圈,她喝道:“九王,别忘了你的身份,不得对太子爷无礼。”
张皇后一出现,祁宴便依礼起身,略垂首道:“劳烦娘娘病中仍要亲自出面,实在是父皇特意嘱托,请您的手谕做本宫的见证人,否则,只怕九弟不肯信。”
话说到这里,便是全然清晰了。祁宴早预料到今日之事,因而一早便请了皇上的圣旨和皇后的懿旨,已经将此事妥善解决,而朝堂上等待他们发作不过是看跳梁小丑罢了。
祁崇瑞明白过来后,脸色铁青,再看张皇后望向自己的目光,带着警告意味,显然张皇后早知道内情,此番来,既是因为祁宴出面,也是为了阻止祁崇瑞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兄弟阋墙,在皇家之中不少见,连皇帝和朝臣也都知道他二人私下多有不和,但此事不能闹上台面,更重要的是,此时此事,祁宴完完全全占了上风,此时闹开来,于九王一派全无益处,不仅会让众人都知晓此事是他故意针对太子爷所设计,更会失了臣心又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像一场闹剧一般,以祁宴为首的众人大获全胜,而九王一派则如同落水狗一般,垂头丧气。
退朝后,萧长宁到紫光阁找祁宴,见他面色平和,正坐在桌案后批阅奏折,萧长宁啧啧两声:“太子爷运筹帷幄,令九王等人措手不及,丢了好大的面子,太子爷旗开得胜,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祁宴心情颇好,闻言,只是抬头笑了笑,并未责怪他无礼:“本宫这个弟弟,什么都算得到,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自负,哦还有爱挑衅。”
“你可知,他昨夜便让人将那封信递到了本宫府上,是为挑衅。一夜的时间,他自负地觉得本宫只会在府上如同无头苍蝇乱转,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更有趣的或许是,他想到了本宫会想到去找皇帝,却自负地觉得皇上不会同意将夏家案子重提。”说到此,他冷哼一声:“无趣至极。”
虽然早朝上,祁宴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很清楚了,但此时说到祁宴去找皇帝的事。萧长宁还有些疑惑:“皇上竟然会同意将夏家的案子重提?你怎么说服的他老人家?我记得,当年有人不过是说了一句夏家案子结案的太快了,就被他老人家撤了职。你大半夜去提夏家的案子,竟然没被打出去,而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哼。”祁宴只是弯唇笑笑,对于如何做到的,却只字不提。
他不愿说便罢了,萧长宁与他认识多年,知道这家伙的嘴最难撬,他不想说的,无论如何问,都是问不出来的。于是他干脆不再问了。
解决了近在眼前的九王这个大麻烦,今日一时也没什么琐事了,萧长宁也没走,就坐在紫光阁的藤椅上,得了祁宴的许可,随手翻着屋子里的卷宗。
他翻动纸张的声音有些吵闹,祁宴批了会儿奏折,便觉得静不下心,一抬头看他翻东西声音“哗啦哗啦”的,有些嫌弃。隐隐想起自己在府上理朝务时,陆蓁蓁也在一旁看书,不过她看书却安静的很,若说乱心神,也是因她身上时不时飘出来的香气。
左右也理不进去朝务了,他便开口问起公事来:“去找苏莫离的人有消息了吗?”
“没有。”萧长宁答的很快,甚至有点大言不惭。
祁宴蹙眉:“京城里没有一点线索?”
“没有。他在大理寺被人带走,可见来人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若是这么容易被找到,岂不是白费心血?不过我思忖着,你说他们为何要绑走苏莫离,他身上有什么秘密?还是他是什么重要的人么?”
重要的人……
祁宴笔尖一顿,恍然觉得有什么自己从一开始就发现了的东西被自己遗忘和忽视了。
为何要带走苏莫离……
沙沙的风声从窗外传进来,无端地让人心头战栗,祁宴目光倏然变的冷肃,一旁一直注视着他的萧长宁注意到了他的变化,面色也正经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书,问道:“怎么了?”
他一出声,瞬间打断了祁宴的思绪,他怔了一瞬,脑海中一时纷乱,想了想,换了话题,道:“本宫听闻你已经与英国公家嫡女定好了黄道吉日,怎么没报上来?”
这下换萧长宁被他噎住了,提什么不好,偏偏提这门两个人都不满意的婚事。他神色怏怏,带着几分不在意和玩世不恭:“英国公老人家舍不得将女儿许配给我,顾柔嘉……啊不,顾姑娘也瞧不上我混不吝。我呢,其实对娶妻这事追求不大,所以说是算黄道吉日,也不过是马马虎虎,谁让京城中能匹配的就我们两个呢。你说,这算不算孽缘啊?”
此刻祁宴瞧萧长宁,颇有几分过来人看毛头小子的感觉,目光中满是过来人的沧桑,他正经道:“英国公身份尊贵,其嫡女在京中也一贯备受赞誉,你务必好好待她。”
“知道了知道了。”萧长宁没想到他诉诉苦反倒引来了一通说教,更烦躁了:“众人都知道太子妃和顾柔嘉是手帕交,你不会是为了太子妃来当说客的吧?或者……你怕顾柔嘉去跟太子妃告状,然后她生你的气?”
萧长宁抓住祁宴的痛处,立刻翻了身,话语中把祁宴形容成了一个惧内的男人。祁宴却不恼,只微微笑着:“对啊,若你敢对顾姑娘不好,本宫第一个不放过你。”
“嘿,你这人……”
*
九王酝酿已久的一着棋,随着苏莫离的失踪和铺天盖地海捕夏家逃犯的公文而告一段落。听闻张皇后的病自那日后更重了,本着百善孝为先的原则,陆蓁蓁本想搬去宫中,在齐鸾殿的偏殿住下照顾张皇后,但却被张皇后极力拒绝了。她特意让身边的一等女官来传话,说如今九王在宫里住着,若太子妃也进宫,那事事多有不便,太医也都在齐鸾殿听命,事事皆有照应,太子妃有宫务在身,已经是分身乏术,实在不需劳心又劳力。
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看着不像是在给陆蓁蓁和祁宴下套,临近年底,又是冬日要增减用度,又是腊八和除夕宫宴要安排,陆蓁蓁近来确实宫务繁忙。与祁宴商量过后,几人决定放过彼此,左右陆蓁蓁出现在齐鸾殿也不能让张皇后的病情好转,反而有可能让她老人家心情更加忧郁。干脆便同意了张皇后的提议。
九王长了教训,着实消停了一段时间,陆蓁蓁和祁宴便各自忙着宫务和朝务,常常是早上一睁眼便开始听下人汇报和吩咐事情,到了晚膳时分才能坐在一块儿说说话。
说到除夕宫宴的规制,陆蓁蓁问:“陛下离宫快一年了,但宫中妃嫔还在,若要办宫宴,是否要请皇上回宫?”
祁宴用茶漱了漱口,无奈道:“今日晨起,祁崇瑞便来找我了,说过几日要去望仙楼请皇上回宫过年,他要去便让他去吧。”
第89章
对于他们父子三人之间的事,陆蓁蓁没有多置喙。九王上次栽了一个大跟头,看着像是能安定下来了。总之不管皇帝打不打算回宫过年,他们作为晚辈总是要请皇帝他老人家一趟的。大约是因为他算计祁宴一事被戳破了,九王怕自己在皇帝面前不再讨喜,所以想表这个孝心,祁宴自然不会拦着,就由着他去了。
镇北侯萧长宁和英国公嫡女顾柔嘉的大婚日子定在正月十六,两人从定下婚事到如今也有半年了。前段日子京城瓦肆都在大肆宣扬,说英国公和镇北侯府极为看重这门婚事,特意寻了大师算日子,这才定下了黄道吉日。不过陆蓁蓁看着顾柔嘉让人送来的请帖,上面用烫金大字写着的“正月十六”,她疑惑地皱起了眉,这算是精心算过的日子?她怎么觉得是英国公老人家在自己的行程里随便捡了一个休沐日呢。
她拿着那请帖,给祁宴看:“你说,英国公是真的请了大师选日子么?我怎么觉得是随手选的呢?你说,英国公是不是不喜欢萧长宁呀?”
萧长宁和梁子君一向交好,梁子君其人,在京城中风评一贯很差,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与他一块的萧长宁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英国公夫妇对他们的评价。不过鉴于世家大族婚事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萧长宁虽然不受英国公喜爱,但其统领三军、叱咤沙场的能力还是十分得他老人家认可的。所谓嫁娶,高嫁或低嫁都不好,最好的是平交,镇北侯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英国公夫妇俩相信女儿不会过的差,但至于夫妻和睦嘛……
定下婚事时,英国公夫妇语重心长,是这样对顾柔嘉说的:“婚后,你若心爱他,那便和和美美夫妻恩爱,若你厌烦他,便不必理他,只拿捏好后院,其余的,你便怎么舒服怎么过,不必管其他人,总有父母给你撑腰呢。”
有这话,顾柔嘉嫁也嫁的舒心。
祁宴是多少知道一点内情的,对于这门婚事,他站在太子的角度是乐见其成。世家大族联姻,总比扶持破落门户要好,会少生很多恩怨。而且萧长宁这个人,虽然看着混不吝,但也就是嘴硬,真要娶了,定然不会亏待人家姑娘。这个他还是有信心的。
不过他有信心,却不代表陆蓁蓁也有信心,也不代表他能让陆蓁蓁有信心。毕竟顾柔嘉是陆蓁蓁的闺中密友,若是顾柔嘉受了一点委屈,恐怕就真如萧长宁所说,陆蓁蓁会第一个找自己算账。
想到此,他神色郑重了些,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接过陆蓁蓁手中的请帖,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请帖,蹙眉分析了片刻,道:“我觉得非也。”
说着,他揽过了陆蓁蓁,道:“你看,这请帖上的字。我见过英国公的奏折,这字是出自他老人家之手。英国公一字千金难求,如今为了他们两个的婚事,却肯亲自写请帖,可见对这门婚事是极为看重和支持的。所以呀,你就不要担心了。”
带着点哄人的意味,祁宴将那请帖塞进了一旁的书册里:“别想那么多了,爱妃,我们早些休憩吧。”
说着,他便吹熄了烛火,黑暗骤然笼罩下来。陆蓁蓁也确实累了,因而也没去想,请帖那么多,英国公他老人家哪里写的过来,之所以写了这一张,不过是因为这张是要送到太子府的。
她迷迷糊糊地,就被祁宴将这件事忽悠过去了。
一夜无话。
一转眼就是腊月初八,宫里宫外热热闹闹红通通一片。这是陆蓁蓁第一次筹办宴席,各方面查阅了不少典籍,生怕礼制规格上出什么纰漏。按理说第一次筹办这种宴席,该规模更大些,但齐鸾宫张皇后大病还未痊愈,陆蓁蓁也不敢太过铺张和喧闹,只按着规制办了,该宴请的人一个不少,该有的礼数一个不缺便也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日宴席结束后,祁宴和陆蓁蓁坐在马车里准备一起回府,刚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时,九王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太子爷太子妃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