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喘吁吁,跑过来,将一个雕着梅花的漆木盒子双手捧着递了过来:“太子爷,太子妃娘娘,九王殿下让小人来给两位送节礼,刚才大殿上人多,小人没寻到空,只好来宫门处寻二位了。”
这是真的稀罕,陆蓁蓁和祁宴对视了一眼,眼底都有些不可思议的情绪。
祁崇瑞主动向他们低头了?
这可真是反常,两人心里嘀嘀咕咕,但此时礼却是要收下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陆蓁蓁道:“九王殿下一番好意,我们夫妇却不好收做弟弟的大礼,不知这里面是什么?若是太过贵重,就请大人拿回去吧。”
那小厮似乎料到了他们会有这一问,闻言赶紧道:“太子爷太子妃放心,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他说着,打开了手上的盒子展示给他们看。
里面躺着一幅画卷,卷轴是红木做的,既没有描金,也没有镶玉,看起来平平无常。那小厮道:“太子爷太子妃请放心,这是九王殿下从一位国手那里得到的画作,因是那画家私藏,并不售卖,所以不值什么银子。九王殿下觉得珍贵,便想送给太子爷,闲的无事时拿来把玩就是了。”
对此,祁宴冷哼一声,难得的呛了他一句:“本宫日理万机,闲暇时要陪太子妃赏花饮茶,比不得九弟潇洒,这画,还是九弟留着自行观赏吧。”
说着,他自顾自地撂下了马车上的帘子,再没看那追上来的小厮一眼,吩咐道:“回府。”
“太子爷!太子妃!”
马车缓缓离开,那小厮还跟在后面喊着,不过祁宴面色冷然,显然是不会留步了。直到那人的声音消失,陆蓁蓁才收回了目光,问祁宴:“你怎么如此绝情,不过是一幅画,我们不收,恐怕你那个弟弟又要记仇了。”
祁宴却毫不在意:“我与他的恩怨十数年,岂是一幅画就能抹平的。况且,既然已经存了间隙,就没必要再粉饰太平了,如今他主动示好,不过是因为他是我的手下败将罢了,我何须接受手下败将的示好?”
这话也不无道理,陆蓁蓁听着听着,忽然发觉,怪不得自己和祁宴能成为夫妻而且相处的这么和睦呢。说到头来,两人都是一样的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只不过自己更张扬,而祁宴更内敛。
那段若妤呢?段若妤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她不由地想,祁宴以前那么喜欢段若妤,为什么如今不喜欢了呢?
这个问题困扰着陆蓁蓁,让她连着好几日睡觉都不安稳,忽而是小时候,她和祁宴段若妤一同做茶的场景,忽而又是四年前她和祁宴决裂,回家后哭的撕心裂肺发起了高烧,忽而是现在,她嫁给了祁宴。梦到这里时,忽然不那么清晰了,有时她与祁宴和和睦睦,夫妻两人烹茶赏花,日子过得好不悠闲快意。有时呢,却又是祁宴和段若妤两个人郎情妾意,而自己坐着太子妃的位子,看着他二人恩爱。
梦醒后,陆蓁蓁会突然恍惚一阵子,而这时,祁宴总是会第一时间醒来,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如此两次之后,祁宴再下朝回来,从太医院给她带了一副药包,交给了颂冬:“安神剂,给你家娘娘熬上,每晚睡前喝一副。”
颂冬闻言,接了药包,开开心心地下去熬药了。而陆蓁蓁因为晚上的梦,看祁宴总觉得怪怪的。
吃了安神药之后,晚上确实不那么多梦了,但总觉得睡的再久都觉得疲累,仿佛休息不过来一般。对此,陆蓁蓁归因于筹办除夕夜宴太疲累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除夕前两日,陆蓁蓁下令解了段若妤的禁足,让她在府上帮着忙忙,经手一些装饰之类的安排。之所以这样安排,不是陆蓁蓁大度,而是她实在忙不过来了,而四个大丫鬟被派出去了两个,凡事都要她亲自操心,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
所以趁此机会将段若妤解了禁足。上次她给祁宴下·药的事,陆蓁蓁和祁宴商量过后一致决定暂且先按下不提,待来日一并发作。所以段若妤后来被禁足的这些日子都老老实实,没再闹什么。
这日刚刚解除禁足,她便来西殿给陆蓁蓁请安了。
一袭月白色绣荷花流苏长裙,看着秀雅别致,也乖巧不惹人嫌。
她按规矩行了大礼,又伺候陆蓁蓁簪了花,才道:“许久不见娘娘,瞧着脸色憔悴了些,不知是否是被宫务所累。”
陆蓁蓁扶着颂冬的手起身,示意给段若妤奉茶,随口道:“这些日子睡不安稳,总是多梦,大约是被琐事烦的。”
说着这些话时,梦里的场景倏尔在她脑海里闪过,让陆蓁蓁恍惚了一下。
第90章
随着这种恍惚感,段若妤在她面前的模样一点一点也变得模糊,好似出现了两个虚幻的影子。陆蓁蓁甩了甩头,将这种奇怪的感觉从脑海中剥离出去,后知后觉地应和道:“这些日子忙碌,睡不安稳。”
段若妤:“听闻太子爷特意让太医院给娘娘开了安神药剂,不知有用么?”
她这话让陆蓁蓁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她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目光扫过身旁的颂冬,后者微微垂下了头。
心中有了计较,不过陆蓁蓁没有说出口,而是装作若无其事,自然地答:“只是近些日子为琐事忧心太多,想来等除夕夜宴过了就好了,祁宴太过小题大做了。”
她这话刚落,就看到段若妤面色控制不住地一变,唰地一下血色褪尽。然而下一瞬,她又恢复了面色如常,浅笑道:“太子爷这是关心娘娘。”
那面色变化之快,若不是陆蓁蓁方才紧盯着她,都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然亲眼见她面色转变,心中又无限感慨,段若妤何时变得如此工于心计了?
她端起一旁的茶,浅抿了一口,又说:“娘娘近日除了睡不安稳,还有什么旁的反应么?容妾身多一句嘴,娘娘的小日子有多久没来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陆蓁蓁才想起,自己这个月的小日子早该来了,算算日子,已经过了十天了。她不由紧张了起来,自己的小日子向来是很准时的,这次怎么会推迟了这么久?
看她面色变化,段若妤心里便有了答案,她放下手中的杯盏,看似贴心道:“娘娘别怪妾身多嘴,您与太子爷夫妻恩爱,又事多杂乱,身上有什么变化,一时没注意到也是有的,既然如此,不如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看吧。”
段若妤说的也是有理,自己的小日子向来准时,没道理推迟这么久,再一想自己与祁宴胡天胡地常常没个节制,还真不好说是不是。她想着待会儿让颂冬拿手牌去宫中请太医,一时看向下面端坐着的段若妤,又觉得不对。自己和段若妤,就算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算不上什么姐妹情深,母亲和顾柔嘉沈九思都知道自己最近睡不安稳,怎么没有想到这处去,而偏偏对自己不甚了解的段若妤想到了?
她觉得奇怪,沉思了片刻,应道:“你说的有理,稍后本宫会让颂冬进宫请太医。”
段若妤:“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身子还是不大好,太医想必都在她那边,娘娘若要请,不如早去,请那位妇科圣手赵太医来,以免旁的太医看不仔细,又出去乱说。”
“嗯,好。”对于她的关怀,陆蓁蓁受用的不是很舒服,但也不好直接拒绝,只是应了,随后便与她交代起了府上除夕装点的事,没再提这个。
这日夜里,祁宴回府时,照旧沐浴过后来到西殿,本以为这些日子两人都忙得很,陆蓁蓁这会儿定还挑灯夜读,在研究宫务,却没想到来到院子里时,看见内室的烛火已经熄了。今日是乐夏值夜,她守在廊檐下,看见祁宴过来,小声问了声“太子爷安好。”
祁宴向内看了看,负手问道:“你家娘娘已经休息了?”
乐夏摇头:“没有没有,娘娘说烛火太亮,让吹熄了两盏,只留了床头的,想必这会儿在看宫务呢。”
“嗯。”祁宴答了一声,抬步向里面走去。
推开门,果然有微弱的烛光亮着,屋内的人没有睡,床幔后传来翻书的沙沙声。
祁宴回身关上了房门,问道:“怎么今日去床上看书了?你不是觉得烛光弱伤眼睛么?”
说着,他走到床边,撩起床幔,漂亮的小人穿了一件素色中衣,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卷,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祁宴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异常:“发生什么事了?”
陆蓁蓁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终于开口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喜了怎么办呀?”
后半句话她说的快速,祁宴甚至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待回味过后,明白她的意思,面色突然变得严肃:“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的反应不如陆蓁蓁所期待的,看起来没有半分的惊喜,这让陆蓁蓁的心如坠冰窖,狠狠地沉了一下。说不上是期待落空还是什么,总之,她忽而有些郁闷,不再想理他了,只转过身去翻书,闷闷地说:“没怎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对方情绪的变化过快,祁宴想不发现有什么都不成,他舒了口气,拉过陆蓁蓁的手,强迫她看向自己:“到底发生什么了?”
祁宴的目光太过严肃,仿佛如临大敌一般,这让陆蓁蓁更烦了,她甩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没什么,不想和你说话了。”
小人背对着他,不肯回头也不肯交流,连背影都好似气鼓鼓的。祁宴沉默了片刻,认真道:“并非是我不期待我们的孩子,只是,你还太小了,我必须将你的身子和感受放在第一位。”
他的声音不同于与旁人说话时的冷漠,此刻认真且虔诚,陆蓁蓁的心动摇了一瞬,可还是硬邦邦地道:“……你懂什么。”
“好好好,我不懂。”祁宴靠过来,刚刚沐浴过后的松木香也瞬间盈满了整个内室。
不知从何时起,陆蓁蓁习惯了他身上的这种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只觉得安心,此刻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被他三言两语便哄的情绪软了下来,在祁宴的一再追问下,陆蓁蓁终于转过了身,水澄澄的眼睛看着祁宴,带着些撒娇意味,软糯糯地道:“我……我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来,我怕……”
她一开口,祁宴便明白过来,面色也变得慎重了些,安抚她道:“明日让无忧拿我的玉牌去宫里请太医,也许只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了,所以推迟了,你别怕。”
顿了顿,又认真地说:“如果太医把过脉后,当真是有喜了,你也莫怕,我会护你周全。”
仿佛有什么魔力般,听了她这话,陆蓁蓁的情绪瞬间便被安抚了下来,或许是自小对祁宴的信任,总之他说过的话总是能做到的。
点了点头,陆蓁蓁也无心再看书了,两人熄了烛火躺在床榻上,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说起近些日子朝中的事,祁宴提起一事:“朝中有一司盐税副职的老大人年纪大了,年前便要告老还乡,近些日子朝臣为了谁接替这一职争闹个不休,各方有各方的说法,短短两日,竟报奏了五个人选,年纪也各有千秋,一时还不好定夺。”
选人用人上,陆蓁蓁不好发表意见,只道:“盐税是国之要务,大部分的国税都是来自于此,这么重要的职位,合该找个有经验的,太过年轻的恐怕不行,当然了,岁数太大也不行,盐税是笔要明细的账,若是糊弄了事,要留祸患的。”
闻言,祁宴笑了:“你父亲也是这样说。”
“第一日奏上来的两人都是而立之年,虽是年轻朝官中的佼佼者,但历练不足,我将名字划了,第二日奏上来的就都是些年近花甲的。”祁宴摇摇头,甚至隐隐笑了声:“我将人选在早朝时说了,岳父大人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的便是你这番话,只不过……更难听些。”
父亲的脾气陆蓁蓁是知道的,眼里不揉一点沙子,朝臣先拿年纪小的推荐,被驳回了,又拿出几个年岁大的,看着是听话,但实则是给祁宴添堵,想必父亲是看不过去,这才发火了。
不过看祁宴的样子,想是也习惯了父亲在朝堂上时不时地翻脸,并不像生气的样子。他接着说:“如此两日过后,第三日倒是真推上来一个合适的人选。年岁既符合,也有过司地方盐税的经验。你猜这人是谁?”
朝中官员太多了,陆蓁蓁一时没想起来,祁宴也不绕弯子,直言道:“他姓段。”
如此一说,陆蓁蓁便懂了,几乎也想笑出来:“原来他们在这里等着呢?”
很显然,前两日提出的人,都是炮灰,不过是为了衬托段大人之合适,太子爷看了前几日的人选,再看段大人,就会觉得十分合适,而此时恰好缺人,一锤定音也是有的。
祁宴也笑:“实在是用心良苦,不过此时恰是用人之际,若是从别的职位上调配,交接恐要月余,亦不能过于打草惊蛇,想来想去,朝中散官也就他合适了。”
对此,陆蓁蓁也没什么意见,段大人初初回京,为着能长长久久在京中,想必也会好好做事的。
两人说着说着便要睡着了,陆蓁蓁却又想起一事,扯了扯祁宴的头发,将他从睡意中叫出来:“对了,今日提醒我小日子推迟的人,是段若妤,她还知道你从宫中给我带回了安神药。”
第91章
她说这话时像极了给大人告状的样子,大意是:你看啊你看啊,她怎么这么清楚我们的事啊。
祁宴“噗”地笑出了声,被她孩子气的样子可爱到了,将陆蓁蓁绵软的身子揽进怀里,低声道:“放心,随着她折腾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他说这话时,沙哑的声音牵扯的胸腔震动,合着心跳声一同震入陆蓁蓁的耳里心里。她脸蛋一红,很想反驳说“那你之前还日日去她那里看她?”
但想了想,自己这样有点太无理取闹了,祁宴是为何而去,她心知肚明,何必故意闹他呢。
而身后的人显然累极了,说完这话后,呼吸便逐渐平稳了,像是睡熟了,陆蓁蓁心安定下来,也随之陷入了梦乡。
次日祁宴清晨去上朝时,陆蓁蓁还没醒来,又是一夜多梦,等她醒来时,日头已上三竿。颂冬和乐夏知道陆蓁蓁近日睡的不好,所以虽然已经很晚了,但也没有催她。等陆蓁蓁醒来后,乐夏为她梳妆时,才提醒她:“娘娘,太子爷一早让无忧将宫中的太医请来了,这会儿正在花厅坐着,颂冬在那边伺候着呢。”
含了个清爽的香片,陆蓁蓁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些,想了想太医给自己请脉这事,还觉得有些紧张:“你让颂冬在花厅布置好屏风,我稍后就过去。”
简单梳妆后,没有急着用早膳,陆蓁蓁便去了花厅。
来的是一位年岁比较大的太医,陆蓁蓁从小在宫中长大,因为淘气,常常摔倒磕了碰了的,没少劳动太医院,但这位年岁大的,她却没见过。略有些好奇,趁着他拿绢帛的时候,她问:“大人贵姓?是何时来的太医院?我竟没有见过大人。”
那太医闻言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呼出的气吹动了嘴唇上的胡子,一飘一飘的,似乎是轻哼了一声:“娘娘,太子爷将本官请来给娘娘看诊,定是信得过在下的,娘娘何须刺探虚实。宫中太医数十位,难道娘娘都见过不成?”
好歹面前坐着的未来国母,莫说是当上太子妃后,便是陆蓁蓁从小到大,也没几人敢在她面前冷哼的。而这太医竟在太子妃面前出言不逊,已是无礼至极。颂冬在一旁看了,当即便要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