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儿双脚悬空,明明是坐在小圆凳上,偏偏有种整个人失重凌空的错觉,让她全然将重心都往云溪奉身上靠。
攥着他,用悬空的脚不满地踢了踢他。
没想到换来男人嘴角一勾,甚至有些满足。却是完全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中。
云溪奉稳稳举着姜秉儿的小凳,连人带凳放到厅中。
顺势将自己的剑放架上,回头见姜秉儿还一副又懵又不可置信的样子,云溪奉有些想笑。
“我先去沐浴,稍后与我说。”
云溪奉转身去了取水的净水小间。徒留下姜秉儿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她怎么就被云溪奉这么举起来了呢?
姜秉儿起身赶紧将小凳儿藏起来,眼不见为净。
做完这一切,她只觉着空气中隐隐有了些热度。似乎夏日提前一个月降临了,让她觉着房中炎热。
姜秉儿索性将几扇支摘窗全都打开,通风换气的同时,她甚至把脑袋搭在窗棂上,让春夜的寒风吹了吹脑袋瓜。
冷静冷静。
这个人……刚刚好……姜秉儿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认为,只有浪这个字才能形容。
虽然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一个字。
被姜秉儿拍上浪字的云溪奉,沐浴更衣后穿着一身单薄的素罗内衫出来。长发用帕子绞了水,随意用一根木簪簪着,还带有水汽。
云溪奉扫了眼姜秉儿,她在靠窗小榻上坐着,榻上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是一碟水果,她正在剥小柑橘吃呢。
她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水果,指腹沾染了橘汁,空气里是酸甜的香味。
剥好的小橘圆圆胖胖,姜秉儿刚掰开要喂到口中,忽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不受控地抬起,将手中橘瓣喂到云溪奉的口中。
“多谢。”
云溪奉很懂规矩。
姜秉儿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一瓣橘子都要抢?
她指腹还留有一丝橘汁,愤愤地缩回手用帕子将手指擦干净。
云溪奉倒也自觉,在她另一侧坐定,顺手剥了个橘子递给她,用眼神示意她可以继续之前的话题了。
姜秉儿接过云溪奉剥的橘子,一瓣一瓣塞进嘴里,漫不经心说了说今日府上发生的事。
她不是在意几批布料的人。她在意的是何姨母的这个态度。
“将军,您觉着此事我该怎么做?”
姜秉儿吃着橘子,盯着云溪奉看。
他的姨母表妹她可不熟悉,也不知道在他心中什么分量,怎么对待,她不敢妄下结论。
云溪奉听罢,似乎有些困惑。也许是因为那小小的布匹,也或许是因为在姜秉儿口中的何姨母与他面前的姨母判若两人。
当年云家出事何姨母受到牵连,还吃了些苦头,被夫家打,嫌弃,甚至赶她出门。这些云溪奉都记在心中。因为是母亲的妹妹,在云溪奉心中也是仅存不多的家人,为此一开府就将姨母小舅接入府中。
何姨母待他极好,整日里嘘寒问暖生怕他累了饿了,也时常进厨房做些佳肴与他。
云溪奉不贪口腹之欲,但何姨母会做一些母亲也会的家常菜,这让他难以拒绝,默认了何姨母的这份好,也会在旁的方面对何姨母格外优待。
何姨母和梁姝在府上绝无被亏待的可能,所以何姨母缺的不是布匹,想要的也不是那几匹布。
云溪奉很容易能想明白其中的问题,唯独想不明白的是何姨母为什么要这么做?
过往的生活经历并没有给云溪奉相关的知识。这让他不由提心警惕,难保自己的答案是否如意。
忽地,他想到了一件旧事。
“在姜家是主母全权做主。”
姜秉儿不由多看了云溪奉一眼。微微颔首。
“你说得对。”
只是不由奇怪云溪奉居然知道这一点。
其实云溪奉在姜家的时日不短。但他是个闷葫芦。除了姜秉儿外几乎不与外人有所联系,甚至说话都少之又少。
在姜秉儿的记忆中,爹娘想要叫云溪奉过去问话,只要他们不先开口,那云溪奉就能站在那儿和他们耗到天荒地老。
去岁在临泉镇得知云溪奉身份后,唯独姜母是最松一口气的人。倒也不是别的,实在是姜母和云溪奉话都没说过几次,唯独的几次还都是为了姜秉儿。
云溪奉在姜府的沉默,除了姜秉儿外毫无关联的样子,让姜秉儿每次看见他一个人立于树下时总有种错觉。他不会停留在此太久。他在刻意和姜家保持距离。
只除了姜秉儿。
实在是冷情如云溪奉也无法拒绝似火焰浓烈热忱,又能灼伤人的温暖。
甘于沉沦。
却清醒得太快。
姜秉儿得到这个答案,基本上就明白家中事情云溪奉不会插手了。
但是她还得多问一句。
“我若是做些什么惹你这位姨母不高兴的事,将军会如何?”
说完她又警惕地补充了一句。
“并非我对姨母有偏见,你既让我当家,那有些事就不能太任由她去。而且我……我也不太想吃哑巴亏。”
云溪奉清醒而理智地说道。
“云家于姨母有愧,你于姨母没有。”
这就是告诉姜秉儿放手去做。
家中后宅的事情云溪奉不好插手也不能在姜秉儿管家的时候插手。
他很清楚姜秉儿的秉性,虽然娇气蛮横有时候无理取闹会惹是生非还故意做坏……但她不会平白对一个人有偏见,也不会做分寸之外的事情。
还有就是何姨母此次,虽然只是布匹小事,但打的是姜秉儿的脸,是他的妻子。
就算是长辈也过分了。
姜秉儿这下满意了。笑弯了眼,像是弓背的小猫咪被平复了毛毛,顺毛顺好了脾气也就没有虚张声势的威胁,软绵绵地往那儿一靠,柔软地翻着肚皮喵喵叫。这代表着被哄好了。
姜秉儿就是被哄好的小猫,靠在小榻上手指抵着下巴,唔了一声,声音又娇又软。
“那我可得了将军的话,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了呀。你后面可不许管。”
云溪奉看的目不转睛。
自她重新回到他眼皮子下,这么久以来她几乎不会露出过去独属于那个娇蛮姜大姑娘的表情。对他时总是恭敬客气,生疏更多。
但姜秉儿始终是姜秉儿,那个娇气任性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消失,只是将原本的她藏了起来而已。
此刻的她不就在自己都没有意识下将那个原本的她释放了出来吗。
嘟着唇,腮上圆润,可爱的像极了小奶猫儿。
不能碰,会伸爪子的。
云溪奉捏了个小橘子,未剥皮直接抬手送入口中。
酸涩在口中迸开,刺激着他的感官。
吞咽,喉结滚动,汁液流入。
云溪奉却不满足,无法解渴。
焦躁。
伸出手攥着那只白皙柔软的手。
姜秉儿还在畅享呢,冷不丁被云溪奉抓住了手腕。
“嗯?”
她好奇地挑眉,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云溪奉。
指尖残留的橘香,酸涩,还有躁动难安。
男人直勾勾盯着她,眼神光似敛入深渊,漆黑幽暗难以分辨其中情绪,却有一种兽类的锐利,直插|入心尖的危险感。
姜秉儿莫名感到后背升起的一股凉意,她直觉让她往后仰了仰身体,睫毛扇动移开了视线。
云溪奉缓缓松开她的手,细软白皙的手腕留下了男人的一圈手指印。
发白,泛红,不过眨眼之间就恢复了正常,抹去了他刚刚留下的痕迹。
姜秉儿下意识将手抽回来塞到背后去,用自己的后背和小榻的雕花木栏挡住。
云溪奉似乎回过神来,在眨眼间已经恢复正常,语调平淡说道。
“早些休息。”
便是只这么说了句就转身,走出没两步脚下一顿,云溪奉回头略显生疏地给姜秉儿解释。
“今夜我住书房。有事未毕。”
“……哦。”
姜秉儿眨巴着眼,结结巴巴说着:“那,那将军早些……安寝。”
待云溪奉离开房中,姜秉儿捂着脸趴在小榻上。
一屋子的酸甜味道。
她好像有些奇怪,但是更奇怪的明显是云溪奉。
以前都没有过的。这让她心中没底,好慌。
*
府上平日事不多,姜秉儿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将所有事情处理好。
今日见天气不错,她又回了姜家。
家中三个小崽上学倒是安分,只是姜二爷见孩子们熟悉了回家的路,也渐渐不去接送。都是由三个小家伙自己去甘先生家上学。而姜二爷则到处跑。
姜秉儿坐在庭中,似乎已经快到夏日,枝头有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婶娘性子温顺,但提起姜二爷这些日子也多有不满,指了指满园的杂草。
“秉儿你看,家中还有些要力气的活呢,他什么都不做,管小嫂要点钱就出去了,也不许我跟着,我是怕他又在外面胡来。”
这个别说婶娘担心,姜秉儿也有些担心。
她微微蹙眉。
距离上一次被冉老爷做局弄得下欠三千两白银,过去也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姜二爷不至于这么不记疼。
“许是在帮我做事。”
姜秉儿略微提了一嘴。
她想着让小叔替她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路子能做酒肆的。
“秉儿说的是酒垆?”婶娘瘪了瘪嘴,“二爷似乎每日都是喝的醉醺醺回来,问他什么也不说,你指靠他可不容易成事,还是想别的人吧。”
姨娘从屋里头拿了一盘瓜子出来,又顺便接了仆妇端来的茶水一道和她们坐下。
“在说二爷?”
姨娘掰了掰手指说给姜秉儿听。
“这些天二爷支取了二两银子。”
姜秉儿听着盘算了一下。二两银子不够赌的。婶娘说小叔每日喝的醉醺醺回来,许是另外在做什么?
正说着呢,外头门开,姜二爷在外和谁在热情寒暄,醉醺醺地关了门从前厅绕过来。
“阿娆!阿娆!给我弄口茶来。”
姜二爷喊着自家妻子的小名,揉着通红的脸脚下不算平稳地走了来。
一只手递丽嘉过一杯茶来,姜二爷看都不看接过一口饮尽,长舒了一口气。
“这群人喝酒真疯……”话音未落,姜二爷抬眸正好对上姜秉儿的视线,愣是吓得打了个酒嗝。
“秉儿回来了!”
“小叔似乎过得很滋润?”
姜秉儿见他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还是忍住了,和婶娘一起扶着他落座。
姨娘去厨房寻了茶水来,给杯中重新添上了。
“二爷今儿回来的倒是早。”
“不早不行,他们下午要去函香馆宴请吴老板,都要回家梳洗换换衣衫再去的。”
姜二爷又喝了一杯茶,揉着脸勉强清醒了些,说与姜秉儿解释。
“吴老板就是澹波楼的主人。澹波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吴老板也是有些身份在的。”
姜秉儿似乎明白了自家小叔这些日子喝的醉醺醺在做什么了。
“你在找门路与他们结交?”
“是啊。”姜二爷一口承认了,嘿嘿一笑,“亏着我聪明带了一坛酒去寻门路,找了个爱喝酒的元小爷,陪他们玩,陪他们喝,这么多天下来,总算能被引荐着与吴老板见一面了。”
姜秉儿眼睛一亮。
京中最大最有名的酒楼,那必然是宾客往来众多。若是能与澹波楼搭上关系实在是省事。
她当即问:“几时去,银钱可够?”
“要等夜了才去,过了酉时吧。”姜二爷想了想,厚着脸皮说道,“银钱的确得要些,得防着点意外呢。”
且不说防着点意外,往年的姜家二爷外出与朋友相聚,哪次不是他出钱。更别提他爱打赏,只要是说话好听的小侍,他都给赏。
现在是没有以前那么阔绰了,甚至显得捉襟见肘。姜二爷掰掰手指,咬紧牙关伸出手:“不妨再给我……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姜秉儿可没带什么银钱,只能让姨娘先从匣子里给姜二爷了五两碎银。
“云家不给你钱花吗?”
姜二爷收起五两银子,有些好奇地问自家侄女。
姜秉儿漫不经心说道:“我哪有需要花钱的时候。”
倒也不是说不给她钱花,而是姜秉儿没有从账房支取过月钱。旁的不说,她才进府几天,一来就从账上支取银子像什么样子。更别提姜大姑娘时时刻刻记得自己与云溪奉成婚,她为主。
要花钱也是她挣钱给云溪奉花。
这么一想,她手边也的确需要些银子。
能折换成银子的东西她也只有之前酿的那些酒了。
偏房位置还算是避阴,姜秉儿去看了看那十几坛酒,封存的还算不错。
但是始终没有一个底下窖封藏来得好。
她得赶紧找个有地窖的铺子才是。
不过在此之前,她很心动姜二爷说的吴老板。
若是此事能成最好不过。
当务之急就是还得准备一批酒才行。
她人在将军府,想要酿酒是有些麻烦。
犹豫不过片刻,她就想出了个法子。
虽然她人在将军府但不代表她要全天都在啊。将军府的事情处理完回到姜家没什么问题。
毕竟她现在担着姜家主的名头呢。
如此她也不着急了,派个小侍女回去通禀晚膳不用留她的饭,在叮嘱角门给她留着,就心安理得留在姜家。
距离酉时还三四个时辰呢,她回屋换了一身粗布麻裳,头发用布巾一包,襻膊儿将袖子挽起,叫上仆妇去帮她搬粮食袋。
将军府跟来的侍女都有些懵,不知道自家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姜秉儿让她们去烧水,清洗粮食,帮点小忙。不得不说有人帮忙比姜秉儿一个人弄快多了。
三个时辰里她就将百斤粮食弄好,放入池中密封发酵。
她盘算着时间,上一次因为心急发酵时长不够久,这次倒不如延长些时日,先酵个二三十天吧。
如此一来,那偏房的场地是远远不够她天天运作的。还是得要一个适合的地方才行。
姜秉儿带着一身粮食香味沐浴更衣,她出来时,姜二爷已经去姨娘那儿领了钱,去往函香馆了。
天近黄昏,这会儿若是云溪奉下值得早,该是已经回去了。
但是姜秉儿还不急着回。
她从封存好的酒中取了一个小坛来,抱着上了马车,令马车去函香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