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等一个最快的消息。
车夫对京城很熟悉,听夫人说是要去函香馆,有些犯了难,隐晦的让侍女给姜秉儿提醒。
“夫人,”小弗上了马车坐在姜秉儿的身侧,小声与姜秉儿说道,“函香馆是个有妓子的茶馆。”
这么一说姜秉儿就懂了。
寻常茶楼做的白天生意,有妓子的茶楼主要就是做入了夜的生意。
商贾老板们谈生意,茶馆里喝着茶,就有能歌善舞的妓子在侧助兴活跃气氛。
小弗面色有些紧张地盯着姜秉儿。生怕吓到了年纪还小的夫人。
姜秉儿迎着小弗的目光尴尬地咳了咳。
“哦……没事,我们去外等着。”
她该怎么说呢。
想当年通城有点名气的妓子她都认识。
有的妓子做男人生意,有的妓子就陪姑娘夫人说笑。她们身处下流,最会察言观色,说起话来总能讨好所有的人。
姜秉儿当时多喜欢听漂亮话,隔三差五就去茶楼玩。
之前还闹过笑话。通城名妓小月波名声在外,有前来通城玩耍的公子哥儿专门来找小月波。偏偏姜秉儿就爱看小月波玩蹋毬戏,隔三差五就在小月波那儿。
小月波腰细腿长,身量轻盈。往那彩绘的镂空红绳球上一站,赤足滚着球还能挥着披帛给姜秉儿舞两下。
小纨绔姜秉儿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拍手叫好。
最看不惯姜秉儿此等行径的云溪奉抱着臂站在一侧,扫一眼那美艳的小月波,目光又落到嘴角还沾着葡萄皮的姜秉儿脸上。
小小年纪,女孩儿家家,纨绔模样尽显。
小月波舞一曲,还让姜秉儿去试试。
姜秉儿看着好玩,但她才不要上去呢,眼珠一转,用沾着葡萄汁的手指戳了戳云溪奉的衣衫,给他衣角留下一个手指印。
“阿云去学,学了回去跳给我看。”
云溪奉的回应是捏着姜秉儿黏糊糊的手指,回戳在她自己的衣衫上。
姜秉儿当场都快跳起来了,噘着嘴怒视云溪奉。
“我新做的裙子!”
才穿了一次呢!
她黏糊糊的手指可以在云溪奉身上随便戳,但是在自己衣服上留下印子就不高兴了。
顿时嫌弃起衣服来。
还是小月波笑吟吟说自己之前准备了一身新衣裳,是嫩柳色配桃花裙的,专门给姜秉儿准备的。
“还要多谢阿云小哥儿,才让我有机会把衣裳送给大姑娘。”
这话说得漂亮,姜秉儿也不计较了,喜滋滋去换了新衣。
配色的确够嫩,十四岁的小姑娘穿着格外合身。
姜秉儿这下就非要云溪奉往那彩球上站,不站还不乐意。
少年瞥了她一眼,脚尖一勾,硕大的彩球在他脚下无比乖巧,直接落到姜秉儿的脚边。
他伸手攥着姜秉儿的手臂,直截了当问:“玩不玩?”
云溪奉太了解姜秉儿了。她弯弯绕绕这些说白了就是想自己名正言顺去玩一玩。他懒得走中间流程。
姜秉儿凶巴巴瞪了他一眼,太了解她太讨厌了。
小姑娘骄纵地哼了一声,矜持地将手扶在云溪奉的肩头。
“勉强玩一玩罢了。”
她却根本踩不上那个大彩球。
室内茶室女不少,更有小月波和几个擅长玩这个的妓子在侧。可她们扫一眼姜秉儿和云溪奉,都是围在那儿坐着吃吃喝喝,笑吟吟拍着手,没人上来帮扶。
谁看不出来姜大姑娘不过是在和她的未婚夫玩花花呢,谁会不长眼去讨人嫌。
姜秉儿全靠云溪奉扶着,好不容易才踩上那摇晃的大彩球。她脚下晃,身体也晃,整个人都是失重感,不由得紧紧攥着云溪奉。
“不可以松开我!”
云溪奉嗯了一声,手扶着姜秉儿,让她颤巍巍站在大彩球上。
茶室女们还笑吟吟给姜秉儿捧场,拍着手叫好。而实际上姜秉儿光是站着都晃得前后摇摆,根本没有小月波那般灵动自如。
正玩着呢,茶室的门被人推开来。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打着扇子直勾勾盯着姜秉儿啧啧做声。
“原来世人诚不欺我,小月波居然生得如此明艳好看,就是怎么这般年幼稚嫩……”
说罢就伸手来,想要抓姜秉儿的手。
“无妨,月波小姐来,先陪我吃口茶,这么嫩的手喂我,想想都美。”
茶室里的女子们面色大变,紧张地起身。
姜秉儿皱着眉翻了个白眼:“你算什么东西……”
话还没说完,她身体一晃。
却是云溪奉松开了她的手,默不作声一脚踹飞了那锦衣公子。
姜秉儿狼狈地从彩球上落下来,嫌自己落下来丢了脸,气得挽起袖子,小脸皱皱巴巴地一声令下。
“给我打!”
通城纨绔一霸,就是这么狂。
事后,因为那锦衣公子有些身份,又是云溪奉主动出手,人家找到姜家来,最后还是以云溪奉挨了十鞭子作为训斥收尾。
云溪奉挨了打,哭得最凶的却是姜秉儿。
她抹抹眼泪趁着那锦衣公子去旁的茶室玩,带人去给人套了麻袋,一顿乱棍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而后喜滋滋回到云溪奉的房中。
云溪奉不爱点灯,一片漆黑中,姜秉儿的铃铛响个不停。
她趁着夜色摸到云溪奉床榻边,要帮他擦药。
云溪奉撵她撵不走,索性闭上眼趴在那儿随她去。
而姜大姑娘哪里会伺候人给人擦药,一会儿小手指在那伤口上摸来摸去,一会儿自己觉着疼,趴下去在他裸背上呼呼呼鼓着腮吹气。
少年的后背紧绷,浑身僵硬如石。
一盒药膏让姜秉儿当玩具似的在云溪奉整个后背涂来抹去。
指腹柔软,铃铛叮铃,小姑娘软着嗓子娇滴滴说她打人的壮举,未了,还用满是药膏的手指戳了戳云溪奉的耳垂。
“阿云,你为什么打他呀?”
一个问题才问出口,就让趴在床上的少年直接绞着她的手,将她推出房门去。
门砰的一声关在姜秉儿的鼻子前。
被关在外面的小姑娘笑得犹如偷了腥的小猫咪。
得意的哼着小曲儿离开。
混迹在各大茶室楼馆里的姜大姑娘,还真怀念起那茶楼里莺歌燕舞能说会玩的妓子了。
只是……
姜秉儿坐在轿中,她现在是将军府的夫人,不能大剌剌去那些莺燕之地。
下次换个身份再去吧。
入了夜,京中瓦市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到处挂着灯,来往人客众多,此处有赌坊有茶楼还有戏坊,晚饭过后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小轿子抬来抬去的,偌大一条街都被堵得摩肩接踵。
等姜秉儿的马车抵达函香馆时,到处都点起了红灯笼。
她坐在马车中,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眼。
函香馆算得上是此间看起来清雅的茶楼了,来往宾客也不少。大都是成群结队的男客。
姜秉儿估算着时间,姜二爷先她一步早来将近半个时辰,此刻该是正在推杯换盏的时候。她再等一个时辰许是就能等到人了。
这会儿她倒是不着急,到处观望之时见函香馆外有个小食摊儿,从那儿传来一股一股香味。似乎是糯米的香,又有油炸小食让人吞咽口水的美味。
姜秉儿忍不住,让侍女去那儿看看。
那小食摊儿是卖炸糯米丸子的,除了炸糯米丸子,还炸的有小鱼条和肉丸子。
油炸的食物平日里甚少有人吃,更何况是出摊儿的,炸物耗油,又与食材有关,价位不低。
姜秉儿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去那小食摊儿买一份。
可是这香味一股一股的来,她若是路过也就罢了,偏偏马车就停在此处,哪里受得了这个诱惑,就叫侍女去一样买了两份来,一份与侍女车夫留了,自己留一份。
糯米丸子过油后又酥又爽口,一口咬下去脆皮炸开,内里柔软滑嫩,且还有芝麻馅儿。
吃得姜秉儿眯着眼,满意地点头。
除了糯米丸子,那炸小鱼也不错,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的。
姜秉儿吃的舒坦,还记得是不是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眼。
没多久,油炸之物吃过的后果就是口干舌燥。让她嘴里难受。
茶馆就在眼前,她索性带上小弗进了函香馆去。
函香馆入门是一块透光屏风,左右两侧楼梯,中间是一个戏台子,有两三个乐人怀抱琵琶弹着筝筝之音。
穿梭在人群中的小二见到一位年轻姑娘来,又是貌美地,一时间不知道她什么身份,是来寻人还是如何,赶紧来了两个挡在姜秉儿的面前。
“姑娘来可是……寻人?”
姜秉儿瞥了眼赔笑的小二,她可太懂这种话术了。这种地方来的客人多,那总有些你拉我扯的热闹看。不外乎一些出来找乐子的男人被家中婆姨找了。又或者是和粉头没谈拢,故意给人闹没脸子。
她打了个哈欠,笑呵呵说道:“来吃茶,给我寻个安静的小间,我略坐片刻。”
年轻姑娘衣着华美,生得美艳,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确有些扎眼,那小二见姑娘眉宇间淡然,不急不躁,不像是来寻人的也就放心些。虽然京中甚少有年轻姑娘夜中出现在茶馆,但是事无绝对。
“好嘞,姑娘这边请,不知姑娘要吃喝些什么?”
说是茶楼,做得也不全是茶的生意。与外头酒楼一样该有的都有,酒楼里没有的,茶楼里也有。
姜秉儿被领到一处靠角落的小间,左右都是空的,也是小二怕惹出事来,故意将她与旁的客人隔开,免得遇上毛手毛脚的客人闹些不好。
入了夜,吃的自然是些易克化又简单的小食。小二见姜秉儿是年轻姑娘,就说有奶皮卷奶皮酥,蜜饯银杏。都是香甜可口事宜的。
姜秉儿一样点了一份,想了想又让小二准备此间最好的酒来。她还特意叮嘱:“只需一小壶。”
远处是琵琶筝筝,还有不少小间里的推杯换盏。
她坐在偏僻角落的小间里,吃着奶皮卷,将之前炸丸子的重口压了压,喝着茶悠哉悠哉等待。
小弗挡在前头,紧张地目视着周围的环境。此处人际复杂,又都是男客,给她弄得看谁都警惕。
“夫人,我们在这种地方来不太好吧。”
姜秉儿抿了口茶,淡然说道:“无妨,我们不过是来吃茶的。来,吃点奶皮卷,味道不错。”
小弗根本无心吃食,只挡在姜秉儿的面前,怕自家夫人被冲撞了。
姜秉儿边吃边喝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都戌时了,终于看见眼熟的人从二楼上下来。
那是一群人。
都是身披绫罗的小爷们,嘻嘻哈哈搂作一团,你拍拍我我拍拍你看着感情很好的样子,身后还有几个衣着单薄的茶室女陪同着。
自家小叔混迹在其中,嬉笑说话的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子弟。
也没错,曾经在通城,他们叔侄俩都是纨绔。
姜秉儿眼尖,从人群中瞧见了一个年纪偏大一点的男子。那男子留着八字胡,眼神精明,和众人拍拍打打的样子看似亲热,可当他连着姜二爷都一并拍了拍时,就觉出此人该是个不外露心思的。
他该就是那位吴老板了。
姜秉儿借着地势的偏僻,悄然打量着那人。
吴老板和众人嬉笑告辞了一番,人群才逐渐散去。
姜秉儿给小弗低语了两句,小弗起身跟出去片刻,身后带着姜二爷回来了。
姜二爷瞧着姜秉儿坐在内里小间居然毫不意外。
揉了揉喝得通红的脸在姜秉儿对面落座。
“不好办。”
姜二爷自然知道侄女大晚上不回家守在这种茶楼里是为了什么,坐下后直截了当说道,“吴老板不接招。”
姜秉儿了然,颔首。
“不急一时。”
第一次接洽太早有所图,对方自然是警惕的,甭管你说的多天花乱坠,有所警惕的人看你什么都是有问题的,想要达到目的自然不容易。
就姜秉儿看了眼吴老板就知道小叔这件事恐怕难办。
姜二爷喝了口茶,说话飞快:“那吴老板难搞,只要我提酒,他就让我喝酒,给我没少灌。喝到最后还装傻,故意问我是谁。”
姜秉儿默默给小叔将蜜饯递了过去。
“哦对了,”姜二爷喝了茶吃了蜜饯,满脑子的思绪终于理清楚,忐忑不安地看了眼姜秉儿,“那个,我在二楼看见了一个人……”
姜秉儿眯着眼,看姜二爷这态度,她想也不想直接问:“云溪奉?”
姜二爷一脸震惊:“你知道?”
还真是他啊。
姜秉儿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嘟起了嘴。
“还用猜吗,我们京中能认识什么人,能让你这么小心的,又有谁?”
数来数去也就云溪奉一人了。
倒是不知云溪奉会来这种地方。
明明以往她想要去茶馆里玩,他都是面色不太好,拦不住她才只好跟她一起来。
她眨巴着眼,小声啧了一声。
姜二爷委婉地说道:“这几年姑爷到底是单着过的,有些事……”
姜秉儿直接打断他的话。
“应该是都司的事。小叔你别多心。”
姜二爷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他多心?他难道不是怕自己侄女难过吗?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侄女和云溪奉之间非要选一个人是会出入这种声色场合的,那也只有姜秉儿了。
当年在姜家谁人不知道阿云有多冷漠,闷葫芦。如非必要连踏出房门半步都不。
姜秉儿都不急,姜二爷也不着急了。
“你猜的也许是对的。我来时瞧见姑爷和一群人走在一起的。都是当官的模样。也可能就是下值了和同僚们有什么事商谈吧。”
一听都是当官的模样,姜秉儿想到了都司府里最近最头疼的案子。那就是赵阁老参与其中的科考舞弊。
她只这么略想了一下。毕竟都司的事她不懂。
不过……
既然云溪奉在这里,她不如再等等他?
姜秉儿这么想,就问姜二爷。
“小叔再坐一回儿吗?”
姜二爷愣了愣,果断选择开溜。
“不了不了,回去晚了你婶娘要担心。”
开玩笑,他在二楼和云溪奉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对方出现这里,若是姑爷发现姜秉儿在这儿,那可不就知道他告了密。
可不能掺和在里头!
姜二爷到底喝了酒,姜秉儿不放心,令车夫先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