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家姑娘是个好姑娘,姜家人也就由着她去。
甚至会配合姜秉儿对阿云无伤大雅的小欺负。
除了姜秉儿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讨厌他的。
也为此她的小伙伴们折腾阿云,几乎算得上顺理成章。
姜秉儿那会儿喜欢看云溪奉求自己。
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也许就是没有成功过,才让她一直惦记在心中,立志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那年也是春日里,姜秉儿听好友说一百里外的碧天山里有个天坑,内有龙洞。
这种传言太吸引人,什么天坑龙洞几乎是捕捉好奇人的利器。姜秉儿也不例外,得知之后立马就去选小马驹,想去一趟碧天山。
那她身边带着的自然就是几个侍女小厮,外加一个阿云。
要外出百里之外的地方玩,她的好友们纷纷要参与其中。姜秉儿嫌人多了会麻烦,就只选了一共五个人,四个儿郎一个小女娘。
小女娘和她一样也是喜欢外出玩的,家中管得不严,出去一两天都无妨。
只是小女娘以往和她关系不算好,有时候还会呛两句。这次不知怎么想要和她一起出去玩,许是对天坑龙洞的好奇心胜过一切吧。
姜秉儿是个心大的,她想去就让她一起。正好有小女娘说话,好过那些小郎们。
从通城骑马到碧天山,许是要五六个时辰。他们一行人还带着马车,不过是走走停停,半道这里玩玩,那里逛逛。
清晨天不亮出发,入了夜才到碧天山山脚下不远处的村庄。
他们说是休息一夜再上山去看。姜秉儿出钱请农户腾了两个院子给他们住。
姜秉儿想的是她和阿云一个院子,旁人加在一起一个院子。但那个小女娘非要和她同住一个院中。
“我们都是女儿家,方便些。”
姜秉儿听到这话索性让她住在东偏屋去了。
她睡主房,那阿云必须要给她守夜。
出门在外,她才不让人知道阿云睡在她的脚踏上呢。
少年也不在意她的安排,就着农户家的凳儿坐在正屋门口。夜色倾撒农舍小院,他在月光下脊背直挺,犹如一柄随时出鞘的利剑。
姜秉儿趴在窗前在看他。
只有一个背影,一个侧脸,心里想喊他来,又因为多了一个小女娘,她不好意思张口。
阿云似有所察回眸来。
月色似乎落在他的眼中,粼粼月光皎洁,冰冷,却有种不属于人间的温柔。
姜秉儿往下一趴,躲开了他的视线。
好烦,想让他在身边。
姜秉儿在农家炕上翻来翻去睡不着,忽地听见窗前被敲了敲。
她坐起身,却是那承载着月光的少年靠在她窗外,透过半扇窗几乎能碰到他的后背。
“睡吧。”
他淡漠的声音比月色还冷清。
却让当时的姜秉儿无可抵抗,抱着被子滚了一圈,睡着时嘴角都是翘起的。
次日清晨,姜秉儿起来后却找不到她的阿云。
同住一起的小女娘也不见身影。
她寻了一起的崔文津问,他回答说是刘小娘子想趁着清晨天气好,先上山去。阿云是陪她去的。
姜秉儿一听就摇头,当场否定了。
不可能,她的阿云才不会丢下她去陪别人呢。
虽然是这么想的,到底小姑娘心思浅,团团转了几个圈,还是决定丢下友人们先去找阿云。
她才不是离不开他,纯粹是怕他外地人不知道山路怎么走。
一点也不考虑她自己都没爬过几次山的事实。
而崔文津爱跟着她,姜秉儿才不能说是去找阿云,故意说想去看农舍养的大肥鹅,放了一只大肥鹅扑腾着翅膀在乡野小院中嘎嘎叫着跑,趁着友人们都围着看,悄悄挤出去上山。
碧天山算得上风景秀丽了。
不过许是有天坑龙洞的传闻,前来的游人不少,在碧天山上开辟出了一条完整的羊肠小道。姜秉儿几乎是顺顺利利在从山脚爬到了山腰。
从山腰往下看就是他们入住的村庄,换一个面相去看,山与山之间相连接,可山体在中间的位置却忽地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坑洞。
深不见底。
这种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大都是让人心生畏惧的。姜秉儿也不例外,她抿了抿唇看了眼那天坑,想一探究竟,却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她打算先找到阿云再说。
越往上走,越没有路。姜秉儿走着走着就发现周围似乎都是一样的小树林。
在林间绕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迷路了。
山中迷路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她未吃早饭,爬了好久的山路,又累又饿,不知该往什么方向走。
姜秉儿不敢乱跑,顺着树林寻了一棵看起来粗壮的树,折断一根树枝,而后一路走一路做标识。
做了一圈标识回到原点,姜秉儿这下彻底不敢乱走了。她走了一个圈儿,根本走不出去。
老人说的对,陌生山头的树林子千万去不得。
这下好了,阿云阿云没找到,还要把她自己搭进去。
姜秉儿气鼓鼓地坐在树下。
她也顾不得丢人了,大声喊。
“阿云!”
小女孩儿的声音又娇又脆,只声音不算很大,在林子里打个圈儿就被吞没了。
姜秉儿喊了好久,喊到口干舌燥,喊到越来越气,索性站起身鼓足了劲,双手扩在嘴边。
“阿——云!”
十分响亮的一声。她很快得到了回应。
林中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野兽的低声呜咽,顺着她声音的方向,越来越近。
这给姜秉儿吓得够呛,让她后背发麻。
很快,她看见了那林中回应她的是个什么东西。
偌大的一坨黑色。
四个巨大的脚掌着地,呜咽着呼噜声,一步步走来。
姜秉儿倒吸一口气。
熊瞎子!
那是一头跟人一样高的黑熊!
这可给姜秉儿吓得眼泪要落出来了,她几乎是立刻转身利用自己敏捷的身手爬到树上去。
她只求着熊瞎子没看见她,妥善躲过这一劫。若是熊看见了她,她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还不够它一顿嚼头呢。
姜秉儿死死抱着树杈,几乎不敢呼吸,屏息凝神听着那熊瞎子的动静。
野兽的呼吸声呼噜噜地在树下响起。它似乎是发现了树上的猎物。围着树干转了一圈,前爪搭在了树干上。
姜秉儿吓得魂飞魄散,熊瞎子可是会爬树的!
她小命要完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姜秉儿哭腔颤抖地喊着。
“——阿云!”
她要死了!
熊瞎子站直了躯体,前爪几乎要勾到姜秉儿的脚尖。
就在那一刹,姜秉儿听见撕裂空气的锐利之声。
却是一个拴着绳子的铁镖飞来,狠狠扎入了熊瞎子的后背。
姜秉儿瞪大了眼。
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少年身影单薄,几乎是一瞬间就被那勃然大怒的黑熊扑倒。
姜秉儿眼泪飚了出来:“阿云!”
他们要两个一起喂熊了!
姜秉儿吓得手脚发软,却见云溪奉灵巧地从一侧滑倒,翻了个身躲开熊的一扑,而后手上似乎扔出去了一个什么。
他围绕着姜秉儿的这棵树边躲边逃,全靠他体力足够好跑的也快,才险险没被熊扑倒。
姜秉儿捂紧嘴不敢发出声音。
没一会儿,那头熊猛地一声嚎叫,声音十分凄厉。
就在这一刻,云溪奉用一根尖锐的铁刺狠狠刺入黑熊正胸前。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流了一摊血,云溪奉在黑熊毛皮上擦干净手,走到姜秉儿所在的树下。
少年气还没喘平,额头亮晶晶的汗珠,眉宇间还有些煞气,刚刚斗倒一头黑熊的少年,伸出擦干净的手,仰着头说。
“没事了,下来吧。”
姜秉儿腿一软,几乎是从树上跌落下来。
扑在少年怀中,两人齐刷刷跌倒在地。
他发出一声闷哼,抬手抵着额头遮挡浓烈的阳光。
没让熊抓着,险些让她给砸出内伤了。
姜秉儿浑身软绵绵地还在发抖,趴在云溪奉的怀中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眼泪哗啦啦地流。
“阿云……”
“有血腥气,不离开会有别的野兽来。”云溪奉提醒她。
吓到的小姑娘根本不想松开抱着他的手。呜呜呜哼哼唧唧地摇头。
“别松开我。”
云溪奉无法,只能勉强起身,把赖在他身上不肯松手的小姑娘搂着腿抱起,远离了到处是血的黑熊遗迹。
姜秉儿紧紧贴在他怀中才有一点安全感,但凡云溪奉松开手一下,她都急得往他身上蹿。
“别松开我!”
小姑娘强调。
云溪奉没松开她,只是姿势有些不太好,他抱着她走了一截,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不让松手。云溪奉无法,只能随意寻了个地坐下。
姜秉儿立刻手脚并用钻到他怀中。
把自己当成小猫崽似的团成一团,浑身都要贴着他。
“不可以松开我。”
“嗯。”
少年靠着树干,仰头看着刺眼的阳光。似乎这样就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真的不能松开我哦,千万千万不要松开我。”
云溪奉直接将自己的手塞入姜秉儿的手中。
姜秉儿欢欢喜喜把他手臂抱进怀里,近近儿贴着。
“阿云,我有危险的时候,你一定……”
“不会松开你,会陪着你。”
少年用手遮挡着阳光,在姜秉儿眼睑投下一缕阴影。
他知道姜秉儿的不安,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说给她听。
“我会抓紧你,不松开。”
姜秉儿捧着腮笑眯眯地盯着云溪奉看。
他真的抓紧了她,没有松开。哪怕是万丈深渊的悬崖,也陪她一起跳了下来。
她不由得心中也有一丝疑惑。这样的云溪奉为什么会在他们成婚的当天抛弃她呢?
不行,不能想了。
姜秉儿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捧着腮的手转为捏。捏疼了就醒了。
这种噩梦一样的过往不能想。
“你还记不记得碧天山那次,我当时问你你怎么都不肯说,你到底为什么一个人偷偷上山?”
姜秉儿用脚尖踩了踩他鞋尖。
当初崔文津骗她说阿云是跟着小女娘去的。可是后来她发现是假的。阿云也说自己一个人去的。但是问他为什么,想做什么,他却闭口不谈。
回来之后甚至没有提过碧天山的一个字。若不是姜大姑娘从惊吓中走出来,派人把整个熊抬回了姜家,只怕一点证据都留不下来呢。
云溪奉见她忽然提起几年前的旧事,面色有一丝微妙。他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秉儿。
姜大姑娘没有那个自觉,根本看不懂。
罢了。
他转身。
“这里不是碧天山,没有熊,我给你抓个兔子烤。”
云溪奉才转过身去,衣角就被牵住了。
姜秉儿仰起头,乱蓬蓬,有点灰扑扑的少女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一个字没说,云溪奉却仿佛懂了她想说什么。
男人似乎无声轻叹,而后弯腰,将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单手抱起,让她坐在他手臂上。
姜秉儿啊了一声,明显是十分兴奋地。
她双手立刻缠上云溪奉的脖颈,抿着唇笑得无比得意。
嘘,不能让他看见了。
云溪奉找兔子没找到,倒是意外找到了一个小山洞。山洞不算深,浅浅的,表层凹凸不平,内里一个小坑差不多能容纳两三人躲避。
意外的是这个小山洞里居然有个把自己撞晕了的肥嘟嘟大兔子。
姜秉儿只听过守株待兔,但真没见过能把自己在岩石上撞晕的兔子。尤其是这么肥,看着就能联想到香喷喷的烤兔。
云溪奉提溜起兔耳,将肥兔子扔到一侧的落叶上。
“放掉吗?”
姜秉儿不饿也不馋,单纯只是为自己脑袋中忽然浮现出来的烤兔流了流口水,对云溪奉将兔子扔到一边的行为表示不解。
“有些奇怪,不动的好。”
云溪奉想的更多一些。
这一场不知是不是意外的坠落,柔软的草地,以及走出去几步就能遇上的肥兔子。
他垂下眸,将手臂上的姜秉儿放下。
此处算得上偏僻又隐蔽,他将姜秉儿放在这里还算是安心。
“我去看看情况,若是遇上有野兽或者其他危险,叫我。”
顿了顿,云溪奉补充了句:“不管遇见什么都叫我。”
姜秉儿老老实实抱着膝盖坐在那儿,她顺手将旁边的枯草叶子扫了扫,露出下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石壁。
“哦。”
她当然知道遇上危险要喊谁。
他听得见就会回来吧。
云溪奉才离开小山洞没一会儿,姜秉儿就觉着心慌得很。她好没趣地环顾周围一圈。
树木茂密,但都是小树细藤,没有让她看着害怕的东西。
林间或许是有些什么虫蚁鸟兽吧,窸窸窣窸窸窣的。
她的目光落在一侧的肥兔子身上。
挺意外的,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儿,山野之中很少有毛色这般干净的兔子,就像是姜秉儿过往在山中狩猎,那也多是灰色的兔子,甚至还有黑灰色的,偏白一点的兔子本就少,更别提这只小兔白的都像是刚洗过澡。
她伸手去戳了戳。
兔子保持着昏迷状态,四只爪子缩在胸腹,长长的耳朵拖着,一动不动。
手感……还不错。
姜秉儿索性在兔毛上擦了擦手。
而后歉疚地看着被她弄脏了毛毛的小兔子。
这附近有水源,等人来救他们的时候,顺便帮小兔子重新洗个澡好了。
姜秉儿似乎等了有一会儿,她听见小山洞前方的小树林里有什么声音。
她抬眸看去,却是一个狼狈的青年拖着流血的伤腿,一步一步往这儿挪。
脸颊有血,手背全是蹭破的皮,甚至衣衫褴褛,让姜秉儿险些没认出来。
“腿疼,阿姜妹妹来扶我一把。”青年嘴角带着苦笑,撑着树干停在那儿。
姜秉儿诧异地睁大了眼。
“……崔文津。”
他怎么也摔下来了?
崔文津等了片刻没等到姜秉儿起身,索性自己拖着伤腿一步一步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