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来人!这是怎么回事!”刘太后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斗。晏珩以一敌二,不落下风,但披头散发的样子,着实失了皇家的颜面。
尤其是现在,利剑劈开木几,寒光悬于眉宇。晏珩虽收势回防,却一个闪躲不急,银蛇吐信,刹那间,右颊上开出一串艳冶的垂枝红。
晏珩抬起头,触目的鲜血顺流着流畅的线条淌下,看得众人胆战心惊,江望惊呼一声:“殿下!”
上首晏清身侧的江若柔已经看傻了眼,红了眼高喊:“护驾,护驾!”
晏清亦面色凝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叫他失算。他立刻丢了平日的儒雅温仁,怒斥道:“禁卫军何在!”
尖叫哗然,纷杂凌乱。殿外的侍卫已呼啦啦涌入,四面八方地围上来。不算空旷的殿中,顿时水泄不通。
“护驾!”
蔺忱大喝一声,更多的侍卫涌上来,抢在晏珩面前。那二人毫无惧色,依旧执着软剑朝晏珩扑刺,目标明确。侍卫举刀相格,金属相撞,恍惚间迸出点点火星,映在晏珩深邃的眸中。
“噗嗤——”
反应过来的禁卫军顶着皇帝的怒火,此时奋勇争先,毫无疑问地将这俩胆大包天的刺客拿下。枪尖没入骨肉,刀锋划破衣衫,方才舞着剑步步紧逼的刺客,此刻成了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留活口。”
晏清话落,众人皆提着长枪利剑,护着晏珩后退。谁知刺客并不领情,知行刺无望,咬牙撞上寒芒,殷红的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这……”禁军卫尉不禁到吸一口冷气,背上登时冷汗涔涔。他抬起头,提心吊胆地望向上首的晏清。见天子面色前所未见的阴沉,不由心中咯噔一下。
晏珩望着空空如也的身侧,倒是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脸上黏腻腥热,抬手一摸,并指一看,竟是涌出的鲜血,刺目提神。
张望慌慌张张地跑到晏珩身边:“殿下,您的伤口需要立刻处理……”
轻则留疤,重则感染,的确不是闹着玩的。晏珩点了点头,却没动,望向已经步下台阶的晏清。皇帝脸色很难看,素日里松惬的眉拧成一团,眼中带着森冷杀意。
“陛下……”卫尉硬着头皮上前,颤声道,“恐贼人污了陛下的眼,微臣这就让人抬下去……”
晏清没有搭理战战兢兢的卫尉,一步一步走向横尸。望着流淌至脚边的血污,晏清沉默片刻,开口道:“这些贼人能混进太后的寿宴,明目张胆的行刺太子,背后定有人指使。”
晏珩走上前,忍着脸上的疼,平静道:“此二人身手矫捷,一手软剑使得炉火纯青,想必是谁豢养的死士。”
“嗯……”晏清垂目,四下皆静,他仔细的打量被戳破衣衫的凉面刺客,皱眉道,“是男子?夏北十七郡,哪有这般纤瘦的男人?”
卫尉闻言,拔剑去挑,将尸身翻了翻,小心翼翼地开口:“回陛下,确实是男子。北地之人多高壮,这男扮女装的刺客,许是……”
晏清循声望向说话的人:“许是什么?”
卫尉低头:“许是吴地之人……”
“好端端的寿宴,被搅扰成这个样子,儿臣有罪。”晏珩掀摆下跪,右颊没有干涸的血,已画出一株枝繁叶茂的赤树,看上去触目惊心。
刘太后笃信道家,讲究生老病死,最厌恶直面鲜血。殿中血腥之气浓郁,虽至她鼻息只余淡淡的一小阵,她仍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罪过……罪过……”
作者有话说:
十在:被锁改动的章,可能完结后建群发给大家。但我是个正经人,改不改都正经。
晏珩:朕的脸!
陆婉:陛下……
南城:直(美)女在此。
第118章 格局(四)
此时此刻,祝寿的午宴完全没有必要继续进行。满殿阒寂,大臣们皆是气都不敢喘。还是侍三朝元老公孙弘,见过大风大浪,处变不惊地走出,对沉默的天子道:“陛下,事已至此,先送太后娘娘回宫。而后遣百官回府待命,再派有司严查。太子的伤,也亟待处理。”
“你有什么罪?”晏清这才想起面上带血的晏珩,还跪在污秽的地板上,不由心下一软,轻声细语道,“起来吧。江望,带太子下去包扎。”
“微臣遵旨。”江望领旨,亲自扶起了晏珩,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混乱的金华台。
“陛下……”江若柔亦想跟着晏珩走,去看一看她的伤势。
皇帝闻言,转过身来,朝着上首的太后躬身请罪:“母后受惊了,儿臣不孝,竟让贼人搅扰了您的寿宴,请母后先行回宫。”
“也好……”刘太后点点头,“哀家也帮不上什么忙,陛下慢慢查就是。不必顾忌哀家的寿辰,国有国法。”
“是。”晏清肃了肃,道,“吴王死不足惜,余孽倒是层出不穷,手眼通天。儿臣一定会仔仔细细地查,望母后宽心。”
说着,他转过身,望向晏月:“有劳皇姐与皇后一起,送母后先回去。”
晏月不敢马虎,点头应了:“臣妾遵旨。”
待晏月与江若柔搀着太后离开,晏清立刻沉了脸,厉声道:“公孙弘,当初吴王余孽已清是你上的折子吧!”
“回陛下,的确是老臣。”公孙弘颤颤巍巍地走出,向晏清一揖,“臣之所以这么说,是怕太后娘娘伤心。”
“吴王作古多日,纵使曾多藏郡国亡命之徒,也该树倒猢狲散。那些市井宵小之徒,怎能轻易入宫行刺?”
“何况……何况……”公孙弘抬起头,犹豫不决。
晏清了然,他最厌恶臣子卖关子,呵斥道:“不要跟朕说什么当讲不当讲,讲!”
“是……”公孙弘压弯了腰,“吴王造反,死不足惜。陛下以义讨逆,顺应民心。逆贼混入宴席,剑锋直指储君,这……很难不让人多心。”
殿内众人皆竖着耳朵,屏息凝神地听。忽闻公孙弘如此说,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毕竟闪着寒光的刀刃,从始至终,都对准的是晏珩,公孙弘所言不虚。
在晏清没有立后时,朝中三成大臣,可都曾站进了晏琮的阵营,成了坚定的拥长派。本以为李鹂母凭子贵,封后也是迟早的事。谁知君心似海,晏琮做了四年的太子,皇帝说废就废。导致他们霎时兵荒马乱,举棋不定,摸不准一直深居简出的新储君晏珩,到底有什么样的胸怀。
所以李鹂被解了禁足,晏琮遭赦后,他们中胆子大的,仍抱有一丝希望。尽管晏珩在一年内的功绩,有目共睹,但新储君的根基并不稳,谁都想做拥立新君的功臣宿将。李鹂的谋划不仅有着一心坐看鹬蚌相争,想渔翁得利的魏王推波助澜,更有他们默默地提供便利。
如今行刺虽惊险,吓得众人目瞪口呆,但晏珩却反应迅速,只受了一点小伤。皇帝更是连暴风雨前的宁静都不再给。在太后寿宴上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结结实实给了他这个九五至尊一巴掌。
试想寻常百姓家,都不会轻易放过在别人寿宴上闹事的地痞,更遑论富有四海的天子。怒火在他乌沉沉的眸子里燃起,在鸦雀无声的殿中跳跃。群臣惶惶不安,只一味地保持沉默。
“晏琮那逆子呢?”晏清平静地扫视一圈,在低眉顺眼的群臣中找不到晏琮,不由勃然道,“怎么不见他,畏罪潜逃了么?”
“陛下……”张华闻言一惊,小声提醒道。
“陛下,陛下!”不待张华分辩,一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来,在众目睽睽下扑跪在地,泣声道,“奴婢……太子妃……荆王……他……”
魏王晏渚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收起了慈祥伪善的笑,装模作样地关心道:“太子妃殿下出了什么事?”
一旁的蔺忱听见“太子妃”“荆王”这几个词,眼角突突直跳。婢女结结巴巴的话,让他预感,事情可能朝着晏珩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虽然他之前对太子殿下提过建议,以牺牲陆婉为代价一击毙敌,拿捏长公主,但被晏珩否决了。要是太子妃出了事,晏珩会不会怀疑他的忠心,可难说……
张华却不由松了口气,训斥道:“陛下面前,好好说话,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是……”那婢女被训了一嘴,倒也冷静下来,“方才太子妃殿下有些醉,叫奴婢领她去后殿静室歇息,奴婢照做。见太子妃殿下醉的厉害,便在太子妃殿下点头后,掩上门去取醒酒汤。谁知回来时,殿们紧闭,奴婢听见,听见……”
“听见什么?”晏渚见她吞吞吐吐,追问道,“陛下最烦人磨磨唧唧,你到底听见了什么?”
那婢女慌忙叩头,带着哭腔道:“里面,里面有男人在说话……”
“!!!”
“什么?”晏清还未开口,晏渚到越俎代庖,质问道,“你可听清楚了?太子妃殿下的清誉,可不是你能攀污得起的!”
晏琮觉着宫女带的路有些不对,金华台历来为皇室设宴之所,供外臣出恭的恭房不会设在内殿。可他虽好酒,做太子时每日里美酒不断,却没能锤炼出什么酒量与酒品,经常烂醉如泥。喝醉了,不是摔物件打黄门,就是叫上三两美姬醉生梦死。
方才在宴上,他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佳人坐在晏珩身侧,昔日清冷的明眸,在望向与伊谷鞬赌气的晏珩时,软的好似一汪春水。成亲以后,风华绝代的长安第一美人好像褪去了姿容下的青涩,变得更为成熟。举手投足间,添了妩媚温婉的气韵,少了拒人千里的冷漠。
容颜依旧是惊人的美丽,有着令人一见倾心的魅力。艳时若桃李,素时胜新荷,无论浓妆淡抹,都是吸睛的存在。
“荆王殿下,”侍女顿住脚,“恭房。”
“嗯……”晏琮压下疑惑,量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没有什么胆子欺瞒。
他毫无防备的推门而入,踏入房内,绕过屏风寻找恭桶。室内陈设简单,整洁干净,半点异味不存。可酒意上头,晏琮一时没有察觉不到任何奇怪之处。
直至绕过屏风,没有看见任何纾解的洁具。倒是不该出现的心上人,倚着软枕,支着下颌,闭目养神,美得如同画卷中的神女。连外面的门何时关上,都恍若未闻。倒是向来觉浅的陆婉,率先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陆婉惺忪的眼中流露出了些许迷茫,声音也透着恍惚:“晏……琮?”
“是我……”陆婉轻柔地声音,迷离的目光,叫晏琮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你怎么……在这?”陆婉勉强找回神智,坐直了身子,凝神望着他。
“我……”晏琮一时不知作何解释,手足无措道,“我也是出来醒酒的,谁知被带到了这里。你,头还晕么?”
“你是被人带到这里的?”陆婉闻言,费力地思索,“你……你不该来这里!来人,来人!”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后知后觉地闻见一抹异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由挣扎着立定,欲往门外去。
“阿婉,你……”晏琮见陆婉步伐不稳,走起路来摇摇欲坠,几乎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不由伸出双臂去帮扶。他目光炽热,呼吸也逐渐滚烫,陆婉后退一步,抬手打落他即将落在自己皓腕上的手。
晏琮被她这动作刺痛了心,他曾那样明目张胆地偏爱她。
为了她冒着被父皇发现的风险,暴揍了躲在御花园假山后偷窥她的晏珩。为了她喜欢的兔子,冒着大雨,领着亲卫漫山遍野地帮她找丢了的狸奴。为了她能展露笑颜,不厌其烦地背了许多华丽的辞藻去赞扬根本不懂的曲他派人打听她每日的行程,放下枯燥的文章,纡尊降贵地去和她“偶遇”……
“陆婉,你真狠心啊!”晏琮被打落了手,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粗生粗气道,“我们青梅竹马,许久未见,你留在这和我说两句话,不行吗?”
“你真是蠢。”陆婉乜了他一眼,冷冷道,“如果不想没命的话,本宫奉劝荆王殿下,速速离开这里。”
“本宫……”这句话戳到了晏琮难以言说的痛,他大步逼近陆婉,仗着男子天然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道,“原本太子是我,你也应该属于我。现在,却这般生疏,用‘本宫’二字,来压我么?”
陆婉秀眉微蹙:“你醉的太厉害,我劝你出去吹会儿冷风。太子之位能者居之,我不该属于任何人。非要说我是谁的附庸,现在我的‘丈夫’,也是太子晏珩!”
晏琮闻言顿恼,他违背陆婉的意志,仗着力气大,死死地扼住陆婉的腕:“丈夫?我才应该是你的丈夫!”
“你做什么!”陆婉大惊,厌恶地望着他,高声道,“晏琮,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作者有话说:
十在:女人果真善变。
晏珩:你在我的世界横冲直撞。
陆婉:你的到来使我兵荒马乱。
十在:大家觉得哪句好?
南城:耳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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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君诏(一)
陆婉眸中的轻蔑与鄙夷,犹如数九寒冬的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得晏琮心中拔凉。好不容易她看自己的眼神,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本以为会是深情告白后的动容,未曾料到会是这般无情的厌恶。
“好,好!”晏琮死死地攥住她的腕,恶狠狠道,“陆婉,你可真是没有心!”
“本以为你是个蠢货,没想到你是个疯子!”陆婉不甘示弱,用力挣扎着,“你真的是,自寻死路。”
晏琮低低笑道,眼中有着近乎疯狂的欲望:“蠢货……疯子?你说的对,左右是个死,不如疯一把。能与阿婉疯在一处,我也不亏!”
“你做什么?晏琮!放开我!”
“我本来也想认命,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刺啦——
裂帛之声清脆,晏琮可能是夏桀,可陆婉不是妹喜。他伸出双臂,想要去拥陆婉。陆婉饮了酒虽然精神愈发困顿萎靡,可屋中有异,她想离开,没想到晏琮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受淡淡异香反应较为激烈,现在发起疯来。
“晏琮!”陆婉虽使了十分的力,可她本身力气不大。如今身上没有力气,挥出去也不过绵绵的一掌。
啪——
晏琮挨了这近乎温柔的一巴掌,倒是笑得更欢了:“对,叫晏琮,叫晏琮!不要叫那个该死的鬼,我会给你晏珩给不了的快乐!”
说着,他像一头被原始欲望驱使的饿狼,朝陆婉扑过来。男女力气本就悬殊,何况晏琮年近弱冠。在这逼仄的一角内,好似有数不尽的优势。陆婉用尽全力,也只推了他一个轻微趔趄。
晏琮反应过来,不怒反笑,下一秒便强行拥她入怀。双手好似镣铐,将陆婉牢牢桎梏于胸膛。陆婉身后,便是方才歇息的软榻。陆婉心中警铃大作,心知有此一遭,定时有人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