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池低头想了想,“的确,在皇城这两日我们好像也没听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就像是彻底遗忘了这两人一般。
桑枝心底涌起一丝冷意,之前苏差王就与她说过他的两个弟弟,即岁成公主的两个兄长,生死未卜,难不成如今是已经遇害?
但至少遇害也会有消息。
“回去一问便晓。”赵决一眼便看破了桑枝心中所想,安慰她道。
如今的气候是越来越热了,赵决的视线从她的脖颈处停留到她耳后的那一抹凝白,手指蜷曲了下,顿觉得有些口干,他挥挥手,将桑枝的发丝移过盖住露出来的肌肤。
他耳根那一抹嫣红像是被太阳晒红的,桑枝瞅了眼他,将脖颈处的发丝再次移到后面去,“你热?”
赵决此时才发觉到刚刚自己的龌龊心思,顿时觉得自己的不堪,眼神游离不敢再望向桑枝,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磕巴,“是……是有些热了。”
说着他还无措地微微扯开了些领口的衣服,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算细但很长,在阳光下似乎都能瞧见青紫的血管,只是指尖的伤痕破坏了美感。
桑枝眯眯眼,阳光有些刺眼,但还是看清了赵决的指尖,他上药有些潦草,想想她说道:“要不回去我帮你再包扎一下?”
赵决低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抿抿唇轻说了句“好。”
皇宫中随处可见娇媚柔丽的花,一阵细风浮起一层热浪,桑枝青绿色的发带卷了卷,在背后活泼地动了下,娇花也轻轻摇曳着自己的身姿。
沈逍客两人赶上他们,见桑枝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样子才放下心。
“明日我们便去查看宫中的那起死尸案吧。”沈逍客说道,素色的长袍严肃正气,长眉斜插入鬓,“今日就先歇息调整一晚。”
“好。”
回到寝殿,桑枝选的屋子靠近赵决的,她从屋内拿了个小篮子模样的东西来找他。
他的手被桑枝要求平放于桌面,桑枝打开那个小篮子,里面是各种式样的药物,这个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赵决多望了几眼。
桑枝执起他的手,为他先擦净血污,“这些是我让丁家的侍女准备的。”
赵决果然上药不仔细,桑枝将他的手拿到面前细细地看着伤口,拿过一旁的药膏,为他轻轻涂上。
赵决的手不自觉地轻颤了下,热气被呼到他的手指,有些痒意,桑枝又拽了拽他的手指,“别躲,疼就忍忍。”
他不再动作,只一颗心愈跳愈快。
似乎害怕自己灼热的气息扑到桑枝面上,赵决撇开头低头望着桑枝的绣花鞋。
她的鞋也如她的人一般小小的,绸面精致,桑枝爱娇他是知道,她还喜欢那些嫩丽的颜色,这绣花鞋也是金百蝶穿花样式的。
刚来到皇城时便拉着他去买了一堆衣物,还给他们添置了不少,就连他现下身上穿的这件也是。
桑枝见他扭头的动作还只当他是怕疼,心中窃笑,没想到赵决还有这样的小把柄被自己抓到了,她手上放轻了动作,待十指都上完药,她又嘱咐他别碰水,记得换药。
赵决沉沉地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说:
桑枝(叉腰):我现在可是团宠了!
第66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十一)
何谓天妖?
屋内摆放了几张床板, 一共三具尸体都被蒙上了白布,
或许是屋内草药的味道,掩盖了大部分的尸体气味。
“真是巧了, 这几日热起来了, 我们原本打算今天就把这些尸体拉出去呢。”带着他们到这间屋子的一名太医说道。
一般来说宫中的尸体都是当天就会被拉出宫清理掉,但由于这次的案件诡异, 尸体就先暂时留着以备再次查验,太医将他们带到后就先告退了。
沈逍客上前掀开白布细细看了下, 随后走到几人身边,“没错, 这几具尸体都是与丁家老爷说的死状无误。”
五官俱在, 只是身躯像是一张皮一般扁扁得贴着床板,似是一张人皮,也不知他们是如何保存得还是正常人形的,沈逍客想。
桑枝也想上去看看却被赵决拉住, “你是想看了再萎靡一天吗?”他柳叶眼微眯,想起上次桑枝的表现就有些头疼, “别看了。”
最终好奇心被压下, 桑枝只能瞧见他们露出来的双脚无力地平摊在床板,他们身上盖的白布也是轻飘飘的。
她戳戳身边的赵决, “那你去看看?”
赵决明白了她的意思,过去也掀开看了一眼,用着干巴巴的形容词和她描述着:“皮相完整, 内里全被掏空, ”他沉思了一会又补充道:“就像是没有馅的馄饨。”
“……”
沈逍客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 将他们上身的衣服扯裂, 皮肤被这阵外力压扁, 变成薄薄一层,尸体上的白布也随之落下几分。
但是下一瞬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那张人皮又似乎被一阵隐形的气流吹起,桑枝眼睁睁地瞧着那张白布又被涨起。
“哦豁。”太神奇了,桑枝大着胆子去看了一眼,或许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看到尸体的第一眼只觉得还好。
尸体都被处理过,没有血污,只是尸身变得青白,脸色可怖,赵决将桑枝拉住,狠狠地皱眉,“不怕了?”
桑枝摇摇头,她指向尸体上的那几个圈问道,“那是什么?”
刚刚沈逍客也是注意到了这个,这几圈分明是在人骨的大连接处,例如肩膀与胳膊,大腿与髋部处,这几个地方都被画上了几个圈。
圈不只是普通墨水的圈,更像是一种符咒,圆环上斑驳地绕着细线,那几处地方比之身体其他处显得更加青灰些。
红缨轻动,莫若水抽出剑,在其中一处圆上的肌肤滑了一剑。
尸体已经停放几日,就算是受伤也只会慢慢渗出血来,几人盯着那处伤口,尸体已经再次完全鼓起来,同普通人的身形一般,若是不用手去触摸,定认为只是一具普通的死尸。
伤口处一点点渗出黑色的浆体出来,随后又从中爬出了一只绿色的蛊虫。
银辉骤现,莫若水一剑将那只蛊虫劈成了两截,蛊虫身躯扭动了下就彻底死掉。
这幅场景,实在恶心。
沈逍客剑眉拧起,这幅画面自己曾经听师父讲到过一回,“是蛊咒。”
昔日怀山派一祖就遇过一只大妖,以其他人或妖的肉躯为蛊,以法术为咒,这种蛊咒若是被妖物用在妖身上,会汲取妖力成倍增长,若是用在人的身上,却是会将人做成无知无觉的人偶,赋其蛊力。
沈逍客将蛊咒的作用为他们讲道,又指向床板上的这几具尸体,“但是也有不同的地方,这尸身没有被做成尸偶,或许是杀了他们的妖还未完整地掌握这个方法。”
一语话毕,几人都陷入了沉寂。
这个妖手段残忍,目的又不知,或许他们来这里就已经被妖物关注着一举一动了。
而赵决却是在听到“尸偶”两字的时候,心神一震,这皇城之中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能这样的人了。
除了赵不度。
他握了握腰间的柳叶小刀,刀身发出嗡鸣的震动似乎在回应着他心中所想。
不过这次赵不度这是打算干什么,将岁成制成这般的尸偶吗?
眼睫轻轻扇动,赵决没了呆下去的心思,苏池暗骂着这妖物的可恨,沈逍客与莫若水也是赞同,他们本就是除妖而来,自然对妖物没什么好感。
赵决有些迷茫地望向桑枝,她正靠着那个蛊虫仔细地看着,似乎对他们所聊的话都没听清。
这个蛊虫真像是那种青色的胖毛毛虫啊,桑枝此时想的是这个,许久她才注意到赵决的表情,她怔愣一下。
“怎么了?”
他眼角有些红,看着像是受了委屈,桑枝不明所以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吓着了?”
“……”赵决回神,算了,她这个性子对所有人或妖都亲近的很。
“没什么,”他说道:“下这个蛊咒的人,必定是以自己的血为引,这些人留着有用,”赵决看向沈逍客说道。
他虽说是无人管教,但赵不度偶尔心血来潮时便会教他一招半招或与他讲一些这些异志。
他从未打败过赵不度也是因为自己的招数全是源于他,赵决是半妖之躯,即使是上天赏运的那一部分半妖,若是违背了自然之力,必回遭到反噬。
上次与赵不度在林中,自己才发挥了三层半妖力,自己就几乎寸骨剥削,血液逆流,他不敢想象,若是他使出了全力,会是会什么样子的。
半妖之力激化要契机,而那个契机自己到如今也没掌握到。
赵决想到从前赵不度对他说的话,“阿决是天妖啊,”如今想来自己竟记不得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了。
“天妖是什么?”
“是颠覆众生,毁天灭地的妖。”
同时更是背负了天谴命运的妖,赵决从回忆中抽出来,沈逍客听到刚刚赵决说的话有了启发,将尸体上各取了些血液,他们今日便先回去。
沈逍客与莫若水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血,说不定还能利用这个血来引出背后的妖物。
自从刚刚在御药房那边赵决就变得有些怪,桑枝跟着他们回了寝殿,没去打扰赵决,这次她入宫时竟然还将她未完成的泥塑带过来,趁这个时间她可以将它做好了。
赵决回到屋内,桌上还摆放着桑枝留给他的药箱,让他自己记得换药。
最近这段时日,体内的另一个自己似乎是陷入了沉睡,没了一点想要出来的欲望,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掌心贴住胸口,那颗跳动的心发出有力的碰撞声,赵决摸到了另一个物体的触感。
圆溜溜的,硬实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赵决从胸口处将那颗红玛瑙珠拿出来,玉润的珠子被他的体温染上热意。
上次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思,竟然留下了一颗珠子,而每次换衣时自己又习以为常地放到内里。
红玛瑙珠在手中不过一个指甲盖大小,嫣红的珠子在指节中显得娇小,要是桑枝知道了这颗珠子在自己这,不知道会是怎么个反应。
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可下一瞬,那阵熟悉的噬心感受再次来临,赵决的手指一抖,那颗珠子便滚落到地上。
这次的疼痛来的猛烈,赵决抓住胸口,无力地伏下身子,指尖颤抖着将那颗珠子握在掌心。
赵不度,又找他作甚?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短小的我,在崩坏的剧情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第67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十二)
动情了吗?
掌心的玛瑙珠攥在手心留下红痕, 几乎要陷进肉里,赵决压抑着痛苦,打开门。
赵不度又找他作甚?
南边飘来了几片乌云, 一点点将天染成灰色, 噬心蛊受妖力驱使,赵决疼痛难耐, 就连视线都变得雾蒙蒙的,这天气怕是要下一场暴雨了。
要找赵不度简单的很, 岁成在的地方必有他的身影,赵决直接去了朝华殿。
果不其然, 朝华殿前没了宫女和侍卫, 赵决畅通无阻地进了最大的那个屋子,赵不度正坐在一张椅子上。
重重纱幔的遮掩下,依稀可以看见里间的一张大床,屋内陈设精致, 鎏金的青铜灯错落着,桌椅用的都是上好的紫木, 就连这屋子内都被赵不度设好了禁制, 温凉适宜。
赵决没说话,静静地望着上位那人, 黑漆漆的瞳仁射出两道光芒直逼赵不度。
“阿决,你想不想解了这噬心蛊?”赵不度问道,悠悠的目光看向俯身捂住心脏的赵决, 眼神中有一丝怜悯之意。
赵决没有全信, “你要如何?”
这噬心蛊在他身上这么多年, 如今将他用噬心蛊再召过来, 绝不是什么轻易的条件就能给他解蛊。
玄黑色的衣袍随着赵不度的走动间旋出一朵黑色秾丽的花来, 他走到赵决身前,“我要你杀了那个叫桑枝的。”
赵决骤然抬眸看着他,目光不可置信。
但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时候已然来不及,赵不度扭转着手腕,眼中漫不经心走到他身后,问道:“怎么,舍不得?”
“还是说,你动情了?”最后几个字被他压长了调拉出来,尾音微微上翘。
他这话说的讽刺。
赵决抿紧唇,只是手指蜷曲得更加厉害。一颗心跳动的愈来愈快,良久,低沉的声音从赵不度身后传出:“我不会动情。”
爱恨嗔痴全因一个“情”字,无情者从来畅意。
赵不度嗤笑一声,没再管他的倔强,他的情爱与自己又有何相干呢?
与他如出一辙的柳叶眼透露出深深的兴奋与癫狂,“我已经找到能让岁成与我长久的法子了。”又顿了顿,赵不度道:“想必你也猜到了,那几具尸体是我杀的,还记得你小时我与你说的那个故事吗?”
赵决垂下眸子,他当然记得。
今日沈逍客说的那个故事并不完整,这蛊咒最大的潜在作用还有一个,试心。
杀人,挖其心取其内腹肝脏,最终目的就是试出一个人。
失败了制成的将会是一个个无声无息的尸偶,可若是成功了,却是有起死回生的神效。
这是妖界秘法,人族不得知,世人皆以为妖是嗜血淫邪之辈,从不会将一些好词与妖联系上,但妖中也不乏那些心性单纯稚嫩之妖,亦有饱含情思之妖,而沈逍客说的那人就是妖中的一个痴情种。
“这还是陆琉告诉我的法子。”赵不度淡淡说道。
陆琉,就是沈逍客口中的那个妖,也是赵不度认识的一个妖。
赵不度想起从前陆琉说过的话,“天注定的情缘强求不得”,他脸上又有了嘲弄之意,那样的人竟也信命?
他就偏偏不信,他要岁成与自己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那就一定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他的所有部署,全是为了一人,岁成。
赵不度的心情波澜起来,噬心蛊的压迫终于小了些,赵决放下手掌,忍不住开口问他,“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个“她”两人心知肚明,但赵不度没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杀了桑枝,将她的尸体送到我面前,我替你解了噬心蛊,或者我自己去杀了她,你同她一起死,选哪个?”
一语话毕,室内传来了死寂,连呼吸声都几欲消失。
这个选项,若是放在以前,赵决肯定毫不犹豫地选第一个,杀人便能解掉使他痛苦多年的噬心蛊,多么划算的买卖。
可是如今,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杀了桑枝这句话。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雨,破天的雨水倒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雨水顺着檐瓦往下流,白色冷冽的闪电滑过天际,映白了赵决的半边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