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倒是轻巧。
沈漆灯是冲着所谓的秘宝来的,不管有没有人,他都一定会下去一探究竟。
不过他居然没有对胡朔动手,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不管怎么说,刚才真是多亏了我啊。”胡朔见缝插针地给自己揽功,“要不是我及时冲进来,这小子说不定就对你下狠手了……”
唐峭瞥了他一眼:“那可不一定。”
也可能是她对他下狠手。
唐峭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将心里话说出来:“不过你刚才进来得的确很及时。多谢了。”
胡朔连连挥手:“哪儿的话,客气了客气了。”
唐峭扶着石台站起来,平复了下呼吸,这才想起如晦刀还在这座石台上。她立即伸手去取如晦,然而尝试了几次,如晦却纹丝不动,依然牢牢地贴在石台上,仿佛已经与这块巨大的石头融为一体。
唐峭微微蹙眉。她握紧刀柄,又拔了几次,还是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唐峭只好喊胡朔帮忙。两人费尽全力,死死抵住石台,胡朔更是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然而如晦还是不动如山。
不仅如此,叠在上面的天宇开霁也是一动不动,仿佛和如晦一起钉在了石台上。
“呼,不行了,这玩意根本不是人拔的。”胡朔抹了把汗,气喘吁吁道,“要不咱们去把之前那个大锤拿过来试试?说不定能把这破石头砸穿。”
“不行。”唐峭摇头,“大锤也会被吸住。”
胡朔重重叹气:“那怎么办?”
“只能下去了。”
“嗯……啊?”胡朔没理清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
唐峭的想法很简单。
这个石台设在这里,可能是为了让入侵者知难而退,也可能是为了削弱入侵者的战斗力,但无论是因为什么,都必然与悬崖下面的东西有关。
当然也可能无关,但反正她都是要下去的,所以也无所谓了。
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唐峭将这个想法跟胡朔简单地讲了一遍,胡朔边听边点头,最后拍了拍唐峭的肩膀,露出稳重可靠的表情。
“我明白了,那你放心去吧,我在这儿帮你看刀。”
唐峭狐疑道:“你行吗?”
唐峭倒是不太担心他会把刀偷走。毕竟这石台的吸力强到离谱,要是真的有人想偷刀,起码也得把整座石台一起搬走才行。
她纯粹是担心胡朔会像之前一样不顶用,随便放人进来。
“什么行不行的,我当然行了!”胡朔突然激动,比之前差点被大锤砸死还要激动,“我之前那是战术,又不是真的跑路了,小友,咱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你得信任我啊!”
唐峭懒得听他叨叨。
她敷衍地点点头,又垂眸看向昏迷的沈漆灯:“那他――”
少年安静地躺在草地上,睫羽浓密,面容清隽而温顺,美好得近乎梦幻,让人很难将他与清醒时的样子联系起来。
“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中了我的迷药,这下可有的睡了――”胡朔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至少一天一夜!”
唐峭:“那你之前抢聚灵丹的时候怎么不用?”
胡朔一顿,随即尴尬地讪笑两声:“那个责任不在我,主要是那一带的树叶太脆了。我还没来得及用呢,就被发现了……”
唐峭:“有你在,真是你们门派的福气。”
胡朔骄傲道:“那是当然!”
唐峭:“……”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
她摇摇头,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颗回春丹服下,然后走到悬崖边,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胡朔正在翻找自己的储物袋,寻思着能不能找点有用的东西给唐峭带上,一抬头,发现唐峭已经不见了,顿时呆住。
“诶?人呢?”
他一脸懵逼地走过去,想看看还能不能瞧见唐峭的身影,与此同时,沈漆灯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唐峭一头扎进湍急的水流里,她用真气护住自己的眼睛,将水下的情况探查一遍,很快浮出水面。
水下除了水草、乱石、以及一些游鱼,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也没有墓室之类的建筑。
难道还在前面?
她看了看两侧的陡峭石壁,一边顺着水流往下游,一边回忆系统之前跟她提过的剧情。
因为这段剧情她没有参与,所以当时系统只是跟她提了一嘴,并没有说得太详细。
她依稀记得,唐清欢在见到凶刀之前,似乎卷入过一个漩涡。
漩涡?
唐峭心念一动,指尖长出翠绿藤蔓。她瞅准时机,将藤蔓往上一甩,牢牢缠上一根从石壁间延伸出来的粗壮枝桠,接着借力一荡,跳到了枝桠上。
这里已经距离悬崖很远了,处于河道的中段,两侧的石壁越来越宽,水流也越来越多,前方大约十丈远处出现了另一道山壁,水流也随之分成了两股,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流去。
怎么还分岔了……
唐峭收起藤蔓,任由自己坠入水中,随波逐流,直到即将分道之时,她再次甩出藤蔓,将自己送到石壁上,然后稳住身形,仔细向下看。
这一次,两条河道的情况一目了然。
西侧的河道逐渐变宽,水流渐趋平缓,乍看是非常温和的路况,但从上方却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有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唐峭:“……”
感觉这个洞能通到地底。
东侧的河道则越来越急,泛着白沫的水流重重地拍击石壁,飞快地卷向一处,汇聚成一个翻滚的螺旋状水涡。
这应该就是那个将唐清欢卷进去的漩涡了。
唐峭提气连跃,转眼来到漩涡上方的峭壁。她看着下面汹涌不息的漩涡,想了想,单手结印,给自己加了个护身罩。
虽然唐清欢没有受伤,但她的运气一向不太好,以防万一……
叠好护身罩后,唐峭纵身一跃,跳进漩涡。
唐峭在漩涡里游了很久,渐渐地,她的脚底踩到了坚硬的实物,她睁开眼睛,一座古老破败的宫殿映入眼帘。
周围仍然有水波在荡漾,但当她收起真气,却能自如地呼吸。
就像在陆地上一样。
她摸了摸手臂,又吃了一颗回春丹,然后向宫门走去。
还好她叠了两层护身罩,否则现在必然全身伤痕。
那些水流像刀子一样划人,也不知道唐清欢是怎么做到毫发无伤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运?
唐峭步伐不停,很快来到宫门前。
走近看,这座宫殿已经被水流侵蚀得不成样子了。宫墙脱落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墙皮残缺而斑驳,上面挂满深浅不一的沟壑。
看不出是什么时期的建筑。
唐峭推开沉重的宫门,走了进去。入目一片空旷荒芜,除了一座石头打造的祭坛,没有人、没有植物、也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充斥在这座宫殿里的只有腐朽与死寂,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唐峭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那座祭坛吸引了。
祭坛上插着一柄刀。
荡漾的水光折射在刀刃上,泛起寒冷的锋芒,远远望去,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煞之气。
唐峭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快步走过去,在即将靠近祭坛的一瞬间,祭坛突然亮了起来。
一道虚影出现在她面前,高大而魁梧,将刀具完完全全地遮挡在了后面。
唐峭脚步停滞,抬头看去――
这是一个身形强壮的男人。他面容英俊,肤色较深,一道长长的刀疤横亘了半张脸,使他看起来狰狞而凶悍。
他的身上穿着沉重的甲胄,手中握着一把染血长刀,看形状应该和祭坛上的是同一把。
是刀灵?还是刀主?
唐峭暗暗思索,男人一挥长刀,刀锋指向她:“来者何人?”
连声音里都带着肃杀的血腥气。
唐峭坦然回答:“我叫唐峭,来自襄州,是天枢弟子。”
男人冷冷看她:“为何闯入此地?”
唐峭:“为了你身后的那把刀。”
男人没有立即出声,沉沉目光里充满审视的意味,良久,他突然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峭沉默。
这个问题……确实难到她了。
她很想回答“不知道”,但这样显得太没诚意,无奈之下,只好尝试着推理。
传闻这里是人皇留下的藏宝地,不管传闻是真是假,起码说明这个地方和人皇是有点关系的。但眼前这位身上穿着这么沉重的盔甲,说话也没有那种上位者的威严与矜贵,所以多半不是人皇。再看他的刀上沾满血迹,脸上有刀疤、皮肤也很粗糙,更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或将领……
唐峭:“您是人皇身边的将军?”
“不。”男人道,“是刽子手。”
他话音落下,周身骤然狂卷乱涌,黑色雾气冲天而起,浓郁的煞气瞬间席卷了整座宫殿。
这是要干什么?
唐峭心中一凛,下意识伸手拔刀,却突然想起如晦已经不在身边了。
翻滚的黑雾中,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也用刀?”
唐峭警觉地环顾四周:“很明显?”
“这是一种直觉。”黑雾勾勒出高大的人形,“你杀过人吗?”
唐峭没有隐瞒:“杀过。”
“但你杀过的人并不算多,对吧?”男人道,“这把刀曾经收割过无数条生命,不够强大的人,是无法驾驭它的。”
“你的意思是,”唐峭问道,“我还不够强大?”
“你觉得你够强大吗?”
唐峭想了想:“我觉得还行吧。”
虽然目前还没有达到巅峰期,但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超越过去的自己。
男人发出一声嗤笑:“大话谁都会说。”
唐峭不置可否。
周围黑雾越来越浓,像张牙舞爪的野兽,嘶吼着一步步逼近她。
“你是否真的强大……”雾中的男人嗓音沉沉,“就让我来见证一下吧。”
说完,黑雾突然暴涨,瞬间吞没了唐峭。
天地一片死寂。
唐峭睁开眼,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宫殿和黑雾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夜幕沉黑,星月都藏在了晦暗的云层后面。
是幻象?还是梦境?
唐峭正在思考,脚底突然有种粘稠的感觉。她低下头,这才发现有大片鲜血正慢慢流淌至她的脚下,鲜血里夹杂着细碎的血肉,在黑暗中隐隐反光。
好多血。
唐峭抬眸,循着血河望去,发现这些血都是从街道两侧的房屋里流出来的。
这些房屋看起来混乱不堪,门窗都有被破坏的痕迹,血迹喷溅得到处都是,有些门槛上还挂着残缺的四肢。
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刚经历过一场屠杀。
唐峭沿着街道往前走,边走边留意周边的情况。
如她所料,到处都流淌着鲜血,除了一些残肢碎肉,整条街道上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更不要说活人了。
寒风过境,黑夜中逐渐传来远远的哭嚎声。唐峭脚步一顿,提气跃上最高的屋顶,向下俯瞰。
黑暗中,有许多举着火把的兵士正在黑黝黝的街道上大肆屠杀,他们的身影仿佛无数个微小的橘色光点,移动到哪里,哪里就会响起凄惨的哭喊声,鲜血像雨一样喷溅,很快将宽阔的街道染成深暗的血色。
杀完一条街后,兵士们就会将尸体拖走,统一拖进城中心的一座宫殿里。尸体在宫殿前的空地上堆成小山,有人将手里的火把扔上去,火焰顿时熊熊燃烧,照亮了这座幽暗的宫殿。
唐峭看到这座宫殿里有一个祭坛,祭坛旁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高大魁梧,脸上横亘着一道刀疤,腰间悬着一把长刀,神色肃冷如鬼神。
正是出现在唐峭面前的那个人。
唐峭立刻隐藏气息,抬手结印,随即转移到宫殿的飞檐上。
这里的视野显然很好,好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刀柄上的纹路。
唐峭这才发现,这把刀没有刀鞘。
宫殿内,一名兵士单膝跪地,正在男人面前垂首汇报。
“报告扶稷将军,还是没有找到幽赵皇室。”
“继续。”被称为扶稷的男人沉沉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是!”
兵士匆匆离开了,而扶稷则按着刀柄,纹丝不动。
突然,他倏地抬头:“谁?”
居然被发现了?
唐峭略微一惊,迅速矮身趴下。
她已经隐藏了气息,没想到还能被发现,看来此人多半也是名修道者,且修为不低。
“你以为躲起来我就不知道你在那里了吗?”扶稷声音冷厉,“速速出来,否则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看来是藏不住了。
唐峭无奈,只好起身,拍了拍手,从飞檐上跳下去。
扶稷冰冷地看着她,道:“你是何人?”
“……”唐峭默了默,“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
她话音未落,扶稷突然拔刀,刀锋笔直地朝向她:“少在我面前耍花招,我没那个耐心。”
……这个人的行事风格还真是一成不变。
唐峭斟酌着回答:“我只是一个凑巧路过的散修。事实上,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做有什么意思,你要是知道的话,可以顺便告诉我。”
听完这番话,扶稷沉默了。
见他一直不吭声,唐峭以为他傻了,于是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困了?”
扶稷煞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唐峭:“有事说事,别眉来眼去的,我跟你不熟。”
“……”
扶稷的额头肉眼可见地暴起了一根青筋。
“你说是我将你弄来此处,有何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唐峭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作为证据。毕竟她和这个扶稷只相处了一刻钟不到,话都没说过几句,让她上哪儿找证据去?
最后,她只能试探着开口:“别的证据没有,但你对我说过,你的刀收割过无数条生命,不够强大的话就无法驾驭它。”
扶稷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这种人尽皆知的事,不能作为证据。”
唐峭继续道:“你还说,你不是将军,是刽子手。”
扶稷闻言,神色微变。
唐峭:“还要我继续说吗?我也可以把当时的场景给你描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