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黎沉声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
殷晓趴在桌上, 脸上没什么表情,喉咙一动一动的, 像是在重复吞咽这个动作,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这样小幅度地抽动着。
唐峭凝眸道:“是不是要吐?”
“吐?”殷云不知所措,“可她从来没有吐过……”
“我来看看。”
崔黎走到殷晓身后, 突然将她扛到肩上, 用力拍了两下,殷晓嘴巴一张,发出“呕”的一声, 一团颜色混乱的粘稠物落到了地上。
沈漆灯蹙眉:“这什么东西?”
“晚饭。”唐峭白了他一眼, 走过去仔细观察, “和我们吃的都一样,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崔黎将殷晓放下来,顺手从袖中掏出手帕给她擦嘴,扭头询问殷云:“今晚的饭桌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吃的?”
殷云摇头:“晓晓什么都能吃,她跟我们不一样,无论吃什么都不会有反应的……”
话音未落,唐峭突然出声:“这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她正用细细的荆棘刺中一个东西,然后将那个东西举了起来。
那是一只比蛆虫略大一点的黑虫,两侧长了许多蜈蚣一样的细足,混在呕吐物里,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
殷晓看到这只形状怪异的虫子,顿时皱起小脸,又干呕起来:“呕――”
殷云也震惊了:“这是……哪来的虫子?”
唐峭想了想:“你们今天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啊,就是和大家一起吃饭……”殷云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该不会我们肚子里也有这种虫子吧?”
这……还真说不准。
唐峭与崔黎、沈漆灯互相对视,三人同时闭上眼睛。
在灵脉的作用下,人体的五脏六腑同样也能被“看见”。唐峭确认完自己的体内没有虫子后,睁开眼睛,询问众人:“你们有吗?”
沈漆灯漫不经心地摇头,崔黎也放松道:“没有。”
唐峭又看向殷云:“你呢?”
殷云刚睁开眼睛,他睫毛微颤,神色一言难尽:“我有……”
崔黎:“快吐出来!”
“先等一下。”沈漆灯突然出声。
“……啊?”殷云声音颤巍巍的,都快哭了。
沈漆灯不紧不慢地说:“这个虫子说不定和篡改记忆有关。你先别吐,回想一下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现差错。”
“差错……?”殷云茫然无措。
肚子里突然多了一只全身是脚的虫子,而且还是活的,这让他本就不多的勇气瞬间消耗殆尽。
唐峭看了同样慌张的殷晓一眼:“你还记得殷晓是什么吗?”
殷云弱弱道:“傀儡啊。”
“她是几岁变成的傀儡?”
“应该是……十五岁。”
“嗯,那她是什么原因变成的傀儡?”
“她……”殷云脸上现出几分犹豫,“她死了。”
唐峭紧盯着他:“怎么死的?”
殷云这次没有答上来。
他皱紧秀眉,努力思考,最后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我不记得了……”
他似乎已经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殷晓闻言,立即抱紧殷云的胳膊,像个害怕被遗弃的孩子般紧张地看着他:“阿云!”
崔黎若有所思:“看来这个虫子的确能吃掉人的记忆。”
殷云扣住自己的喉咙,脸色惨白:“我可以吐出来了吗?”
他很害怕自己的记忆会继续消失,再这样下去,他会忘记晓晓的。
“吐吧。”唐峭说,“需要我帮你吗?”
殷云艰难地点了点头。
唐峭走到他面前,抬手按住他的腹部,指尖泛起萤火般的亮光。殷云只觉体内一阵翻江倒海,突然推开唐峭,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沈漆灯坐在一旁,撑着头看着这一幕。
他甚至没有在看殷云,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在唐峭的身上。
殷云也吐出了一堆东西,在这些混乱的呕吐物中,一只黑色的、幼小的怪虫正在缓慢蠕动。
唐峭用荆棘将这只虫子刺了个对穿。
“这可能是一种虫蛊。”崔黎思索道,“可惜我在蛊毒方面了解不多,如果夕照峰主在这里,应该能认出这虫子的来历。”
夕照峰主喜欢研究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收集的秘术古籍几乎比藏书阁还要广泛。
唐峭:“认不出也没关系,起码我们现在知道李子秋他们是怎么回事了。”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为什么只有殷云和殷晓的肚子里有虫子?”
如果虫子是下在饭菜里的,那么他们五人应该都中招才对。
沈漆灯懒懒开口:“你们是不是还吃了别的东西?”
殷云:“别的东西……”
虫子似乎让他的大脑变得有点迟钝,他费力地冥思苦想,殷晓突然大叫一声:“点心!”
她看向殷云,笃定道:“阿云!点心……是点心!”
殷云被她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对了,下午我们回来的时候,村长夫人给了我们一些点心!”
这样就说得通了。
虫子没有混在饭菜里,是因为那一桌饭菜是大家一起吃的,除了他们五人,还有村长一家。
但单独给的食物就可以精准下虫了,尤其是点心这种小零食,只要看着他们吃下去,虫子就一定会进入他们的体内。
而且从殷云的状态来看,虫子并不会产生任何不良反应。如果不是殷晓突然反常,只怕殷云就算记忆全失,也不会发现自己的体内多了一只活虫。
唐峭:“所以是殷晓的身体自动排斥了这种虫子?”
崔黎:“有这个可能。”
唐峭感慨:“很厉害啊……”
殷晓以为唐峭在夸她,骄傲地扬起小脑袋。
崔黎又道:“总之大家接下来要小心,尤其是在吃食上。可以的话,最好是吃完就找机会吐出来,防止被虫子吞噬记忆。”
沈漆灯突然出声:“那个荆小玉给你吃东西了吗?”
崔黎一愣:“没有。”
沈漆灯听了,若有所思地轻哼一声,又没反应了。
崔黎顿了顿,又道:“另外,我检查了塌陷的路段。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觉得,应该是人为破坏。”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
目前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都表明了这个村子里有人想强行把他们留下。
先让他们留宿,热情款待,再毁坏山路,让他们继续留下来,同时找机会喂他们吃下虫蛊,慢慢篡改他们的记忆。
等他们的记忆被篡改完毕,不用村民挽留,他们自己就会将自己当成这个村子的一份子,不但愿意主动留下,说不定还会找个合适的人成家生子。
他们将永远待在这个闭塞的村子里,持续不断地提供灵气,成为某个人修道求仙的养料。
崔黎沉声道:“必须尽快找出幕后主使,不能让他继续夺取这些村民的灵气。”
凡人不比修士,体内的灵气本就稀少,如果真的有掠灵阵在长期吸取他们的灵气,不出几年,他们就会衰竭而亡。
沈漆灯慢悠悠地说:“交给我们吧,你去找阵枢。”
我们?
唐峭朝他看了一眼。
沈漆灯回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行。”
崔黎也不废话,显然对沈漆灯的能力极为信任。殷云见状,连忙问道:“那我和晓晓呢?”
“你们两个继续伪装。”崔黎冷静道,“不能让别人发现你们已经吐了虫子,尤其是村长一家人。”
殷云听了,用力点头:“好。”
安排完接下来的行动,众人离开,屋里又只余下唐峭、沈漆灯二人。
沈漆灯站在窗边,探头向外看:“今晚的月亮好大啊。”
唐峭在铺好的被褥上侧躺下来,闭眼道:“你要出去赏月吗?”
“你要和我一起吗?”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真遗憾。”沈漆灯笑了笑,“那我一个人去了?”
唐峭:“慢走不送。”
她的侧脸浸润在月光里,莹白无暇,长睫垂下,整个人散发出安静朦胧的光。
沈漆灯勾起唇角,一只手撑住窗沿,利落地翻身一跃,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风轻轻吹过窗楹,屋子寂静无声。
唐峭慢慢睁开了眼睛。
没猜错的话,沈漆灯已经去找布阵者了。
而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唐峭迅速起身,展开灵识,探寻沈漆灯的行踪。
……已经超出她的灵识范围了,这家伙跑得真快。
唐峭走出屋门,轻盈无声地跃上屋顶。布阵者早在他们进入安乐村之时便隐藏了气息,想要凭借灵识或是其他普通的手段,很难找出这个人。
或许可以从掠灵阵下手――如果真的有掠灵阵的话。
唐峭略一思忖,提气飞身,接连跃过十几个屋顶,最后落到一块四周无人的空地上。
她半蹲下身,将手按在地面,藤蔓从她指尖溢出,如游蛇般钻入地下。
用这种办法可以破坏地下的灵气分布,造成灵气波动,从而让布阵者有所感知,误以为有人要破坏掠灵阵,强行将他逼出来。
藤蔓在地下飞快穿梭,没过多久,突然停了下来。
唐峭:“?”
怎么回事?难道是布阵者发现她的意图了?
她加大灵力,继续放出更多的藤蔓。
然而这次还是很快就停止了,不仅如此,来自藤蔓末端的感知也随之消失了。
什么鬼东西?难道有人在下面切断了她的藤蔓?
唐峭一脸难以置信。
她抬起右手,轻触左手指尖的藤蔓,并指一抚,金属光泽顺着藤蔓向下游走,一同钻入松软的泥土。
有了点石成金术的加持,这次藤蔓没有再停止了。
她倒要看看这个狡猾的布阵者究竟是什么人……
唐峭跟着藤蔓的指引一路往前走,进入一片树林,突然停步。一道浅淡的金光出现在她脚下,倏地亮起,如同锁链般围绕在她的周身。
她踩中了定身阵。
――中计了。
这时,前方枝叶簌簌,一道颀长身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同样缠绕着锁链似的藤蔓,藤蔓闪烁着淡淡的金属光泽,将他的面容映衬得如玉莹润。
沈漆灯微微歪头,无奈轻笑:“是你啊。”
唐峭:“……”
第30章
唐峭闭上眼睛, 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漆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清晰听到他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而她除了站在原地,连后退都做不到。
这个定身阵的效果非常好, 以她目前的修为, 想在短时间内强行破开, 有点难度。
唐峭的语气多了一丝无奈:“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漆灯尾音上扬:“守株待兔?”
唐峭:“我应该不是你在守的那只兔子吧?”
沈漆灯没有回答。
唐峭绷紧身体,抬起了眼睫。
夜色下, 沈漆灯正在安静地看着她。
他微微垂首, 眼睛清亮而透彻,像揉碎的月光。有一种愉快的、期待的情绪在他的眼底无声浮动。
唐峭本能地产生了危机感。
“你还记得,”沈漆灯慢慢开口, “你折断了我一根手指么?”
果然如此。
即使自己不是他要找的布阵者, 但既然已经落进了他的陷阱里,他就不会轻易放过。
唐峭神色平静, 站在金色的光圈里一动不动:“所以你现在也要折断我的手指?”
沈漆灯若有所思:“是个好提议。”
唐峭捆在他身上的金属藤蔓虽然牢固,却不能彻底封住他的行动。因此唐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抬起右手, 慢慢伸进金色的光圈里。
光芒渐渐吞没他修长白皙的手,他触碰到了她的手指。
有种令人战栗的冰冷。
唐峭眉头一跳, 下意识曲起指节。
沈漆灯轻笑一声,声音轻得近乎耳语:“你在害怕吗?”
唐峭略带嘲讽地看着他:“我在克制。”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沈漆灯似乎很喜欢欣赏她此时的神态。
她的眼神依然是平静的, 眼眸清泠如水, 仿佛不会因为他的挑衅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但他却能感觉到她的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危险的、满溢的攻击性。
沈漆灯直勾勾地盯着她, 眼中倒映出她微微发光的脸。
“怎么还不动手?”唐峭温声道, “需要我教你吗?”
“也不是不可以。”沈漆灯眨了下漂亮的眼睛, 语气轻快,“但我更喜欢自己摸索。”
说着,他勾住唐峭曲起的手指,慢慢向外掰。
唐峭的内心很平静。
她已经做好了被掰折手指的准备,就算沈漆灯将她的十根手指都掰断也无所谓,等她破开定身阵,自然会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但她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
沈漆灯仍然勾着她的手指,却没有继续向外折,而是轻轻摩挲她的手指,仿佛在好奇地确认着什么。
他轻声道:“你没有骨头吗?”
唐峭:“……嗯?”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她产生了一丝迷惑。
沈漆灯却没有再问下去。
他继续抚摸她的手,从指尖到指缝,缓慢而细致,痒意在她的肌肤游走,犹如丝线般无声勾缠着她。
唐峭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别做多余的事。”她低声道。
沈漆灯垂眸看她:“什么是多余的事?”
唐峭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勾起嘴角:“你不会以为,我解不开你的阵法吧?”
“我等着你解开。”沈漆灯也笑了,黑眸幽亮,闪动着恶劣的笑意。
非常赤裸且直白的挑衅。
唐峭无比专注地看着沈漆灯,突然反手一扣,收紧手指,与他十指交握。
沈漆灯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惊讶。
下一秒,唐峭用力一扯,将沈漆灯拉进了金色光圈里。
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得很近,衣摆飘动着重叠,沈漆灯微一低头,下颌碰到了唐峭柔软的头发。
他甚至能嗅到一丝极淡的栀子花香,从唐峭的身上散发出来,和周围潮湿的草木味糅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