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峭:“你呢?”
沈漆灯瞥了她一眼:“我来送酒。”
司空缙一听,更高兴了:“也是谈风月?”
沈漆灯点头,正要拿酒,视线突然扫到石桌上的三只酒坛。
他微微一顿,又收回手:“还是待会儿再拿吧。”
唐峭怀疑他是不想拿了。
沈涟笑了笑,问:“生辰的事,你师父应该已经和你说了吧?”
沈漆灯发出一声轻哼,权当是回应了。
沈涟毫不在意:“所以你明日和我一起回去?”
二人如同打哑谜一般,唐峭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了一句:“回哪儿去?”
沈漆灯看她一眼:“回沈家。”
他说的不是“回家”,而是“回沈家”,仿佛这个家和他没有关系。
沈涟笑道:“怪我没说清楚。是这样的,三日后正好是我的生辰,我想让漆灯……”
他忽而停顿,期待地看向唐峭。
“既然你和漆灯是朋友,不如一起来如何?”
第36章
唐峭看出来了, 沈涟对她的误解真的很深。
如果说她和沈漆灯的关系真的很好,那沈涟邀请她参加这次生辰宴倒也说得过去。
但事实是,他们两个只想把对方打得跪地求饶――这种情况下,还要让她和沈漆灯一起庆祝他爹的生辰, 那个画面怎么想怎么古怪。
当然, 如果是让沈漆灯跟她一起参加唐行舟的生辰, 她倒是非常欢迎。
她相信以沈漆灯随心所欲的作风,必定会将唐行舟的生辰宴闹得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而她也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但沈涟毕竟不是唐行舟。
虽然沈涟是沈漆灯的父亲, 但他比沈漆灯好相处多了,对她和司空缙也很友好, 唐峭不太想给他制造麻烦。
况且, 沈漆灯应该也会觉得奇怪吧……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 唐峭看向了一旁的沈漆灯。
沈漆灯微微垂眸,长睫垂下晦暗的阴影, 幽深阴冷的黑眸里有种刺骨般的寒意。
对了,他和沈涟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那他还答应回去……
唐峭看着他冷冰冰的侧脸, 心里一动,突然开口:“多谢前辈厚爱, 那我现在就要好好想想准备什么礼物了。”
沈漆灯微微一怔,侧眸看向她。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唐峭会答应。
唐峭自己也没想到。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况且她也想多了解沈漆灯一点。
俗话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许这正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不用准备礼物。”沈涟笑道, “只要你们能玩得开心, 我就高兴了。”
唐峭乖巧一笑:“前辈真是太好了, 比我师父还好!”
司空缙:“喂!”
此话一出,逗得沈涟开怀大笑。司空缙瞪了唐峭一眼,接着拿出两只酒杯,招呼道:“来来来,沈兄,别理那小丫头,咱们喝酒。”
许是心情很好的缘故,沈涟也不再客气,开始与司空缙把酒言欢。
唐峭趁机将沈漆灯带走。
二人来到临水小榭前,小榭旁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有蝴蝶从水面上翩跹而过,流水潺潺,说不出的闲适惬意。
唐峭停下脚步,转身向沈漆灯伸出手。
“谈风月呢?”
沈漆灯笑了笑:“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唐峭略微反应了一下,才意识过来,他说的是刚才沈涟给的那三坛。
唐峭微微蹙眉:“那是你爹给的,又不是你给的。”
沈漆灯:“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唐峭狐疑地挑眉,“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该不会以为,你爹能抵消你的欠债吧?”
她说话时不自觉地前倾身子,气息清浅,一呼一吸间,仿佛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沈漆灯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笑了。
“你说得对。”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只酒坛,慢吞吞地放到草地上,“给你。”
唐峭没有接下酒坛,而是不动声色地问:“只有两坛?”
这两坛谈风月来得太容易了,她不太放心。
“还有两坛。”沈漆灯神色坦然,“不过要等回沈家才能给你。”
果然还有后招……
唐峭看着沈漆灯明亮平静的眼睛,莫名又想起了刚才他在沈涟面前的样子。
阴冷,沉郁,死寂,不耐。
和刚才相比,现在的沈漆灯明显放松了许多。
唐峭收敛视线,弯腰将面前的两只酒坛收起来。
她的头发从肩头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纤细优美,像莹润无暇的白玉。
沈漆灯安静地看着她,慢慢开口:“你为何要答应他去沈家?”
唐峭闻言,浅浅一笑:“毕竟是前辈的邀请,我也不好拒绝呀。”
沈漆灯直直盯着她:“这么说,你不是自愿的?”
唐峭面露为难:“也可以这么说……”
沈漆灯:“我可以代你拒绝。”
“……嗯?”唐峭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没必要为了一个无聊的人去做不想做的事吧?”沈漆灯冷冷一笑,“况且他又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物。”
唐峭很意外。
她还以为看到她为难的样子,这个热衷针对她的宿敌会很高兴。
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尊重她的想法。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因为讨厌自己的父亲,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唐峭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
沈漆灯轻挑眉梢,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根本没想过拒绝。”唐峭平静地说,“我确实想去你们沈家看看。”
沈漆灯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为什么?”
“因为……我想更多地了解你,进而找出你的弱点。”唐峭笑了一下,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意图,“这样有利于我更快地打败你。就算我一无所获,还可以吃顿大餐,怎么算都是稳赚的买卖。”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看出了沈漆灯对回沈家这件事的抵触,所以决定跟他一起回去。
但那只是她一瞬间的冲动罢了,某种程度可能也是同病相怜的心理在作祟,所以她并不打算说出来。
沈漆灯似乎有些怔忪。
他眨了一下纤长的眼睫,然后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逐渐变成肆意又纯粹的大笑。
唐峭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她面无表情:“很好笑?”
“不,我只是觉得……”沈漆灯边笑边咳,唐峭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后半句。
她近乎恶毒地说:“如果你笑死在这里,你爹的生辰就不用办了。”
可惜她的诅咒并不能动摇这个怪胎分毫。
沈漆灯笑了很久才停下,他抬眸看向唐峭,漂亮的脸容上还挂着笑意:“你想知道我的弱点?”
唐峭直勾勾地盯着他:“很想。”
“那就来比赛吧。”沈漆灯突然俯身,一脸愉快地凑近她,一字一顿地说,“看谁能先找出谁的弱点。”
唐峭一愣,随即也勾起嘴角。
“好啊。再加一项筹码怎么样?”
沈漆灯饶有兴致地问:“什么筹码?”
唐峭慢慢道:“谁先找到对方的弱点,就能要求对方做一件事。”
沈漆灯眼睛一亮:“任何事?”
唐峭咬字清晰:“任何事。”
二人静静对视,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跳动的火焰。
这种火焰是不灭的胜负欲,是想要打败对方的、强烈的欲望。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为灼热的光芒在他们的眼底流动,黏腻又幽暗,像交织的蛛网,无声地纠缠在一起。
“看来我也要拼尽全力了。”
沈漆灯弯眸笑了起来。这时,一只纸鹤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
唐峭学着他的语气:“看来你该回去了。”
沈漆灯遗憾地轻叹一声:“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呢。”
“再待下去,恐怕你爹又要误会了。”唐峭无奈道。
沈漆灯将纸鹤揉成一团:“误会什么?”
唐峭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漆灯抬起眼睫,耐心又探究地注视她。
但唐峭依然没有解释的打算。
以沈漆灯的性格,一旦知道她对这种事有所在意,难保不会借题发挥,变着法子膈应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不想给自己招惹什么奇怪的麻烦。
想到这里,唐峭敛下思绪,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沈漆灯看了她一眼,突然道:“对了。”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手镯。
手镯似金似木,像一只细细的黑环,细看才会发现这是一只纯黑色的衔尾蛇,蛇首咬着蛇尾,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沈漆灯将手镯递给唐峭:“这个给你。”
唐峭神情疑惑:“这是什么?”
“一个小法器。”沈漆灯语气轻松,“可以辨别毒药,也能帮你吸取毒液。”
可以辨别毒药的法器……这可是好东西。
唐峭迟疑地看着沈漆灯:“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给我?”
“算是庆祝你夺魁的一点小心意?”沈漆灯笑了笑,将手镯放进唐峭的手心,“我该走了,明天来接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
唐峭看着这只细细的手镯,心底涌起一点微妙的情绪。
沈漆灯知道她夺魁了。
这么说,他并没有提前离开,而是看到了最后?
第37章
唐峭将手镯举至半空细细端详, 又试着掰了掰相连的蛇首和蛇尾。
掰不开。
所以这个东西要怎么吸取毒液?用意念吗?
就在她认真研究的时候,司空缙提着酒坛过来了。
“沈涟和那小子已经走了,你……”他话未说完,目光突然定到唐峭的手镯上, “你那东西哪儿来的?”
“这个?”唐峭晃了晃手镯, “沈漆灯给的。”
“沈漆灯?”司空缙蹙眉, 很快又舒展开来,“噢, 就是宋皎那徒弟……”
唐峭点点头, 将手镯套到腕上。
手镯看着细细窄窄,没有一点弹性, 穿过手骨的瞬间却像活物般扩张了一下, 接着又缩小到和唐峭手腕适宜的大小。
镯子与腕骨大概留有半指的宽度, 不会滑落下去,也不会太紧, 冰冷的黑色映着莹白的肌肤,对比鲜明, 一眼望去,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但这只手镯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冷硬。相反, 它的表面光滑,触感温凉, 带在腕上非但没有硌人的感觉, 反而还有种微妙的细润。
难道是活的?
唐峭忍不住又摸了摸镯子。司空缙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二话不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举到自己眼前, 仔细审视。
唐峭不解道:“怎么了?”
“居然是真货。”一番审视后, 司空缙松开她的手,目光探究,“好端端的,那小子送你这玩意儿干嘛?”
唐峭默了默:“说是庆祝我夺魁。”
司空缙挑了下眉,一脸不太相信的表情:“就只是为了庆祝你夺魁?”
唐峭:“那不然呢?”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什么好庆祝的了吧?
司空缙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将酒坛放到一边,盯着唐峭左右打量,一边打量一边摸下巴,突然扔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唐峭:“……”
沈涟也就算了,连他也问这种问题?他们这些做前辈的都这么八卦吗?
唐峭已经懒得挣扎了,干脆破罐破摔:“我们是朋友。”
“就只是朋友这么简单?”司空缙显然不信。
唐峭没好气道:“废话!”
她这一句回得不假思索、斩钉截铁,还充满了浓浓的不耐烦,终于打消了司空缙的怀疑。
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接着提起一旁的酒坛,边喝边小声嘀咕。
“是朋友就好,可别再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关系了……”
唐峭立即道:“你说什么?”
司空缙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道:“没说什么啊。”
唐峭微微眯眼,她抓住酒坛底部,目光逐渐危险:“我都听到了。”
别人家的徒弟若是敢威胁师父,那就是妥妥的大逆不道,但在他们浮萍峰可没有这样的规定。
看着唐峭用力的五指,司空缙的眼睛瞬间睁大,吓得当即投降:“我说,我现在就说!姑奶奶,你快放手,这酒坛子娇贵得很,可经不住你这么抓……”
唐峭这才放手。
司空缙见状,第一时间检查酒坛底部,确认没有出现损坏后,才放松了神色。
唐峭依然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双手蓄势待发,一副“你再磨蹭我就再来一次”的架势。
司空缙叹了口气,先将酒坛小心翼翼地收进储物袋,接着一脸无奈地开口。
“你对沈涟的印象如何?”
唐峭认真想了想:“性情随和,很好相处。”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司空缙盘腿坐下,顺手拍拍草地,示意唐峭也坐下来,“但跟他接触了几次后,我发现……”
唐峭在他面前坐下:“你发现什么?”
“我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简单。”
司空缙顿了顿,表情比刚才认真了一些。
唐峭蹙眉:“他很有心机?”
“不。”司空缙摇头道,“是难以看透。”
司空缙虽然生性散漫,整天喝酒睡觉不问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从幼年起,他便极擅洞悉人心。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盘算什么,他一眼便能看出,也正因此,他天生便对那些心思深沉的人没有好感。
之后他闯荡在外,意气风发,率性而为,更是将这点作为自己结交朋友的准则。八面玲珑的不要,阴奉阳违的不要,九曲心肠的也不要……
因为率真洒脱的性格和天下无双的刀法,他在修真界逐渐闯出了名气。就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同样小有名气的沈涟。
不同于他的放浪不羁,沈涟温文尔雅,气度谦和,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为人处世,都完美得挑不出毛病。且他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凡是与他打过交道的,无不对他赞不绝口。
但司空缙却看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