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冢三郎和贝尔摩德都有其他任务,组织没那么多人手二十四小时监视她。
而且也没必要,她现在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是么,”菅原美波喃喃道,“那你也是青道的了,棒球部?”
“如你所见。”男生重新拿起球棒:“没事的话,还是早点回去吧。”
菅原美波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起身要走。看着男生举起球棒,她还是开了口:“你认识——”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自己不该问,一瞬没说话。要是男生回答“没听过这个人”,她会觉得失望吗?
“这个世界上,”男生悠悠开口,“有两种弄疯人的方式。第一种,是说话说一半。”
他说完后就陷入沉默,摆出挥棒的姿势。
“……另一种呢?”菅原美波问。
男生用力挥出球棒,空气歌唱,他没说话。
“另一种呢?”菅原美波继续问。
男生停下,咧开嘴巴,露出笑容。
看不清脸,但能看清一口白牙,像是得逞了的笑。
菅原美波反应了过来,竟然耍她!
“我是问你,”她抱起手臂,拧眉问道,“认不认识御幸,御幸一也!”
纵使是御幸一也,也有想说的话一大堆但说不出的时候。
菅原美波竟然真没认出他。
不然当着他的面问他怎么样,那还真是他最近遇到过的最好笑的事了。虽然没认出他这点本身就已经够有趣。
闪念间,他脱口而出:“真的假的?”
菅原美波:“……有什么问题?”
是不是他没来青道,说实话,来的可能性才低吧。
“你和我们的队长很熟吗?”御幸一也瞪大了眼睛:“明明连棒球部的宿舍在这里都不知道。”
一时之间,菅原美波的心情剧烈起伏。
大部分是为听见御幸一也在这里,还当上了队长,余下是因男生话语间的讽刺。
“队长?”她往前走了两步:“他是队长?”
“啊,御幸一也。”好好的报自己的全名怪尴尬的,御幸一也挠了下脸:“感觉……他不是很适合当队长,对吧?”
想到当年御幸一也对着江户川少棒的前辈,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菅原美波轻轻摇了下头:“我觉得很适合。”
心脏跳动的声音沉了一些。
御幸一也缓缓开口:“……不懂得体谅别人的心情,没法向人吐露真心话,性格也糟糕,更不用说,他一直怀疑自己有没有当队长的能力,能为球队做些什么。从各方面来说,都不适合啊。”
没想到全是负面的评价,菅原美波有些意外。
可从男生的说话风格听来,感觉他和御幸一也的关系并不差。
“但他的棒球打得很好,是能让人追逐着的对象吧?”菅原美波笑了笑:“虽然我没看过。”
御幸一也没想到她竟然说出了和哲队差不多的话。
“而且我觉得,”菅原美波想了想,“他是接受了这个职位就一定会尽力做好的人。”
就像表演德古拉,还有学园祭赛跑的时候。明知拿不到名次,也依旧要完赛。
原来他成了队长啊,那个小个子,太好了。
男生没有接话,感觉他像是在看奇异生物,菅原美波连忙补充:“啊,我和他是以前的同学,很多年没见,所以这些都是我单方面的想法……”
“不过,”她顿了顿,笑道,“他的性格还是那样吗?那是没办法,只有接受啦。我看你说话也有那种味道,可别被他影响了,到时候被人追着打。”
片刻无言,男生笑了一声,随即发出大笑,笑到弯下了腰。
“哈哈哈哈,”御幸一也捂着肚子,像是要抬手擦掉眼泪,看向她,“我说,我和他很像吗?”
他的笑声来得莫名其妙,而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要走了。”菅原美波转过身去,又顿住脚步,回头问道,“话说,你叫什么?我是菅原,刚转过来。”
御幸一也的笑声总算停了,想了一下,望着她摇晃着的长马尾,朝她笑道:“泽村。”
第48章
泽村, 菅原美波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名字。
上午遇到的像吉娃娃的棒球部男生叫做泽村荣纯,他们是兄弟吗?
都有一头微翘的头发, 说不定真是。所以她刚才会觉得这个男生有些眼熟吧。
到了住处,一辆雷克萨斯停在门口道路上。熟悉的车牌号,她走了过去。
车窗拉下, 露出鱼冢三郎的墨镜:“去哪里了?”
菅原美波双手插袋, 一直想知道他们晚上戴墨镜怎么看得清,但每次问都会惹火人。
“夜跑。”她说:“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
“别想着到了东京就能逃走。”虽然少女很坦然,鱼冢三郎还是说道:“遇到库梅尔(Kummel)认识的人, 记得教你的说法。”
库梅尔是妈妈的代号。
不管是“老师”还是其他黑衣人, 都没对她透露过关于他们所处团体的事。
但毕竟相处这么久, 菅原美波隐隐推断出了一些。
比如组织的名字是乌丸,又比如这个组织中,只有被认可的人才有代号, 而鱼冢三郎正在为获得代号奋斗中。
哪怕是照顾一个作为人质的女孩, 鱼冢三郎也会认真做, 菅原美波很清楚。
但鱼冢三郎不比好似长着八爪、捕捉到各处信息的金发女性,或是与菅原美波有过两面之缘、散发着与世间格格不入异质气息的银发男人。
“知道了, 等等。”菅原美波走进院子, 拿出一瓶下午买的饮料, 递进车窗:“给你, 我以前经常喝,益生菌对肠胃好。”
她放下饮料后回到屋子里, 手指划过粗粝的院墙, 几乎要擦破指腹, 留下痕迹。
鱼冢三郎只是一个努力的普通人,从普通人手中,她有可趁之机。
第二天一早,菅原美波也没去上课,呆在家里看从前桌那儿借来的笔记。
果然是个好学生,用的是康奈尔笔记法,不止是平常学校可能考的内容,所有的都写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有困难的古文和历史,老师上课推荐了的书也写了出来,下午就能去图书馆找。
在菅原美波欣赏着渡边的笔记时,渡边被仓持说得焦虑起来。
“今天也没来啊,”下课的时候,仓持走到渡边座位旁,看着空着的最后一排,“我待会儿去问问大岛。”
“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渡边说道:“那些笔记我也不着急用。”
“可是啊,”仓持脑袋里想的全是有着不良气息的转学生将渡边迫至墙角,甩动着笔记本要挟他的场景,“算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御幸,你也来吧。”
“哈哈,”坐在渡边前面的御幸笑道,“你在想什么夸张到不行的事?她又不是不良。”
一夜之间,他的态度就变了。
昨天还是不确定的样子,今天就信誓旦旦。仓持抬头,眯起眼睛看着御幸一也。
“怎么?”御幸一也问。
“你啊,”仓持一下拍在桌上,“绝对和她有过什么吧。”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渡边久志笑了笑:“是同学的话,至少会打个招呼。”
一句话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御幸一也有些呆,嘴上说道:“她一年级开学后两个月才转过来,读到九月就走了,时间太短,没认出我来也正常。”
昨晚的事,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御幸一也竟少见地没显出对反复提起同一件与棒球无关之事的烦躁,还在给对方找理由。
仓持洋一和渡边久志都不怎么信,但也没追着他问。
“嘛,等她来了说清楚笔记的事。”仓持回了位置。
午休时,菅原美波到了学校,先去了图书馆,找渡边在笔记本上写了的推荐读物。
她呆到快上课,拿着书出来时,听到了一声:“前辈!”
转过头去,泽村荣纯和吉娃娃一样跑了过来,脸即刻就放大在眼前,让人想摸摸他的脑袋。
“前辈,你是去了图书馆吗?”泽村荣纯看着她手里的书:“平家物语,真是很经典的作品!我最近在读这个。”
他拿起手里的书,是星野道夫的《在漫长的旅途中》。世界闻名的摄影师,菅原美波也读过。
“生活在阿拉斯加的那位。”她说。
“是的!考阿拉斯加大学的时候因为英语差了三十分,没被录取,但他不想再考一年,就直接找到了大学的系主任,结果被破格录取。”泽村荣纯说得激情澎湃:“听说是在拍摄熊的遇到袭击,我还借了他的摄影集,真是了不起的人,太感动了!”
他说着真像是要哭出来,有些单纯得可爱。
都姓泽村,相比之下,昨晚的那个完全是相反的类型,应该是哥哥吧。
“泽村君——”菅原美波打算问一下。
“荣纯君,马上就要上课了。”身后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是和比熊一样的粉发男孩。
见到菅原美波,小凑春市打招呼:“前辈,下午好。”
“你好。”菅原美波回道。
“那,前辈,我先回教室了。”泽村荣纯对她挥了下手:“等我看完后我们再来交流感想!”
他热情得像是从未有过消沉的时候,生命力旺盛到菅原美波也被感染了。
告别后,她拿着书上楼,进门时正好打了上课铃,但教室里没人。
“美波同学,”同班女生叫住她,“这节是音乐课,在别的教室。”
女生说她拿错了课本,刚好回来取。她说她叫风城亚子,叫她亚子就好。
“还好碰上你,不然就要迷路了。”菅原美波说道:“谢谢。”
“不用谢呀。”亚子快速地摇了摇头,抬眸看着她:“我听说美波同学和御幸同学是同一所中学?”
这件事她只和戴眼镜的泽村说过,既然这个没说话的女生也知道,不是泽村传出去的,就是御幸自己说的吧。
如果是御幸的话,那他肯定看到她了
……竟然没打招呼!
“只在那里读了不到半年。”菅原美波回:“是听谁说的?”
“大家聊天的时候提到,”风城亚子说,“御幸同学中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和现在一样,也戴了眼镜吗?”
“嗯,”菅原美波点头,“性格也没变的样子。”
“平常都很安静呢,感觉不是很好接近。但打球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风城亚子说:“我是拉拉队的,每次都有去看,真是太帅了!不过我推的是已经毕业的增子前辈,虽然前辈外表给人难接近的感觉,但我知道——”
女生滔滔不绝,完全是板上钉钉的球迷。
不过说御幸一也平常安静,大概是没怎么和他说过话?和女生的关系一般,还是和中学一样,是个不怎么受女生欢迎的小个子吗?
这么想着,风城亚子接道:“御幸君的话,有很多女生默默地喜欢他哦。”
她说话时盯着菅原美波,总觉得有其他的意思。
菅原美波没让自己多想,像是刻意避开了什么念头。只移开了视线,看向侧旁:“是不是这间教室?”
第49章
两人走到音乐教室, 大家在列队。
风城亚子去了她的位置上,菅原美波是新来的,老师说要确定她的声部, 让她来钢琴旁唱音。
“学过什么乐器吗?”老师问。
“低音大提琴。”菅原美波回道。
今天下午她还要去一趟吹奏部,不能忘记。
老师点了下头,弹了E4音, 菅原美波跟着唱了。
接着一路往上升, 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老师看向钢琴上的谱子:
“试唱一下这个谱。”
隔着距离看不太清,菅原美波上前拿起谱子。
标题是Le Festin,盛宴, 是《雷米的美味餐厅》*的主题曲。
这部电影在去年风靡全球, 大街小巷都在放这首歌。
优雅而欢快的曲调响起, 菅原美波开口唱道:
“恋人的梦就像美酒
带来巨大的喜悦 深深的悲伤
肚子空空我很不开心
一路偷走所有我能拿走的
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她记得,金发的女人拉着她在电影院看了这部片子。她哭得不能自已。
不是为情节,而是不断在想, 如果坐在旁边的是妈妈就好了。
“希望是一道太早吃完的菜
已习惯了有一餐没一餐
孤独的小偷吃不下去
苦涩的游戏没法成功
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菅原美波哽咽了一下。
在纽约读中学的第一周, 她明白了这与琉球南的生态系统相似:等级分明。
运动社团和拉拉队的成员占据高点, 成绩好的书呆子只有平日被无视,考试时会被强迫帮忙做弊的份。
明知自己应该尽快融入, 菅原美波却没加入运动社团。
在纽约生活, 所有人都要大笑。不露出笑容似乎被认为是无礼的行为, 连老师都来问她是不是一切都好。
她也做不出笑容, 开始就被看作奇怪的人。
但她还在和冲绳与东京的大家联系,一点儿都不孤单。知道他们的生活在不断行进, 菅原美波觉得很开心。
事情爆发在一次小测时。
前座的女生要她帮忙做弊, 菅原美波当场说要换位置。
隔日来到学校, 她的橱柜被颜料泼洒,写上了不堪入目的脏话。
在小团体的笑声中,她默默擦掉了这些字。之后就是常见的被忽视、孤立、嘲笑,在和她对上视线后,他们挤眉弄眼,似乎想对她造成伤害。
但这些都无所谓,因为她不在乎这些人。
妈妈工作很忙,来到新环境,工作流程大概也和从前全然不同,菅原美波理解她也要重新开始,但半夜回来直接睡在沙发上,连衣服都没换,还是头一次出现。
菅原美波为妈妈盖上衣服,加热好早餐,在挂在冰箱的白板上留下想说的话。
不说与在冲绳的时候相比,她们之间的见面次数,甚至比不上在东京。
两人隔三差五才能坐在一起,说上几句话。妈妈不聊工作,她也不想谈论学校,但还是会被问道。
“学校怎么样?”妈妈问道:“适应了吗?”
“嗯,没问题。”菅原美波露出笑容,点头应付:“我会努力的。”
她下意识地撒谎,不想让妈妈担心,心里却并不快乐。
其实,她当时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