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慕森回答得很快,似是早知道她会问:“有个负责ICM的朋友,偶然听他提起,你们专家组这次过来会住圣特雷酒店。”
祝慕森是外交部人员,跟政府打交道很正常,但姜盏柠总感觉他没说真话。
但要说这次不是偶然……
姜盏柠一愣,突然想起什么,自嘲弯唇。
是她落东西在机场,出来后又打开了祝慕森的车门。这些祝慕森不可能预料得到,再者——
祝慕森不在乎她,以前连分手都是在电话里分的,现在怎么可能专门去问她的事?
别自作多情了。
祝慕森没察觉姜盏柠心中所想,只以为她信了才没继续问。看前方不远处出现巴洛克式复古建筑,淡淡出声提醒:“酒店到了。”
姜盏柠在酒店门口后下车,想了想,还是往前走了步,轻声道:“谢谢你。”
不管是不是巧合,起码的礼貌是该有的。
“不客气。”
祝慕森颔首,放在方向盘上的五指微微收紧。
他似是在等待什么,半晌没听到声音,才垂下眼帘:“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姜盏柠毫不犹豫点头,刚想转身离开,肩膀突然被人搭住。
“谢谢祝先生。”
林胖笑嘻嘻接话:“有时间我们请你吃饭。”
刚刚在路上林胖就跟司机打听过了,祝慕森年纪轻轻,竟然是国内驻巴西大使馆的副领事,家里好像还有大背景的那种!
长得帅,家世好,有实力。林胖自诩姜盏柠的朋友,姜盏柠要是不主动出击,他说什么都要推姜盏柠一把!
感觉周围气压骤降,林胖疑惑抬头,看到祝慕森冷冷看他,视线落在他……搭姜盏柠的那只手上。
林胖一哆嗦,赶紧收回手。
姜盏柠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涌,只瞪了林胖一眼,朝祝慕森客气笑笑:“祝先生先回去吧。”
祝慕森又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车子扬长而去。
等车离得足够远,姜盏柠笑容敛下,看着远去的车辆背影失神。
她记得分手前夕,祝慕森已经在英国晋升了。而且当时听他的意思,应该能稳定在英国发展,或者调回国内。
现在怎么会出现在巴西?
“回魂了。”
林胖看姜盏柠明显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挥道:“在飞机上可没听你说,你竟然还认识国内驻巴西领事呢?”
“还是高富帅!!”
走过来的小张神色暧昧道:“姜教授,怪不得你一直说不想恋爱,现在我能理解了……”
“你们误会了。”
见两人一脸八卦,姜盏柠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决定把话说清楚,免得后面几天不得安生。
“祝慕……祝先生有未婚妻,是他的青梅竹马。”
姜盏柠想了想:“现在应该也结婚了。”
女人耀武扬威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脑海里,姜盏柠一顿,突然想起祝慕森副驾驶座上的玫瑰花。
应该是给他妻子买的吧。
心脏陡然泛起酸涩感,向四肢蔓延。姜盏柠垂下眼眸,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
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释怀了,但现在想起这事,她竟然还是挺难过的。
两人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有些自责:“不好意思,没想到会是……”
“没什么,都过去了。”
姜盏柠打断他们的话,转移话题道:“进酒店吧,下午还要赶去大会呢。”
前方是长而冷清的高速公路,祝慕森打开车窗透气,手放方向盘上,面容少有的冰冷。
他一路开车都心不在焉,驶到十字路口时见绿灯悠悠转黄,祝慕森踩下刹车,看到手机显示有来电,带上蓝牙耳机后接通:“我是祝慕森。”
死党柏延笑嘻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祝公子早呀,听说你没接到李博士夫妇?”
“没有,说是待会到。”
“玫瑰花买了吗?”
柏延啧了一声:“李博士可真浪漫,出国还惦记着今天是结婚周年纪念日,要你帮他买玫瑰花,好让李夫人惊喜一回。再看看我们两个直男……”
“你说你自己就好,不用带上我。”
祝慕森淡淡打断:“打电话给我到底有什么事?”
既然被祝慕森看出来,柏延也不装了:“是这样,这次不是正好碰上ICM大会吗?李博士跟ICM里一些数学家很熟,想让我们下午送他过去现场。”
“反正你已经接了李博士一趟了,也知道他下榻的酒店在哪里,要是有空的话就再送他一趟,好人做到底嘛。”
柏延说道:“但要是不愿意,我找别人也可……”
“有空。”
电话那边滞了两秒,仿佛没想到他这么快便答应下来。
祝慕森也发觉自己反应太急了些,懊恼皱眉,回答却没变:“正好我有空,送就送吧。”
姜盏柠在酒店前台办完手续后进了房间。
之前在飞机上睡了十多个小时,如今全无睡意,她闲着无聊索性开始翻看带过来的数学理论书籍。
她无聊时喜欢看数学理论或做数学题,祝慕森知道后还笑她:“这样的爱好我还是第一次见,但配你的话倒没什么奇怪的。”
姜盏柠猛然回神,闭上眼睛沉沉呼了口气。
已经是第二次想起他了。
她这几年刻意避开所有与祝慕森认识的朋友,把科研工作与理论学习安排得满满当当。表面上看是为了弥补晚起步的遗憾,实际上是因为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姜盏柠按下心里的烦躁继续看书,等到时间后下楼与几人会合去大会现场,拿到通行证和翻译耳机后便进了会场。
路上还碰见之前跟周教授有过项目合作的数学家高尔曼。
高尔曼笑眯眯打招呼,同周教授寒暄了几句,目光落到姜盏柠身上。“这位是姜盏柠?”
姜盏柠还在打量周围,闻言疑惑看向高尔曼,礼貌回道:“您好。”
她近几年才在国际崭露头角,两个月前论证完著名的罗森猜想后名气算有不小的提升。但要说能被国外数学家一眼认出来,好像又有点夸张。
高尔曼笑而不语,仔细打量完姜盏柠后才同周教授笑道:“你们国家最近人才辈出啊,盏柠现在好像才26吧?”
连她的年纪都知道!姜盏柠背后一凉。
不会又是一个想做媒的吧!
周教授知道姜盏柠进科研所之前的经历,回答透着自豪:“盏柠入行晚了,不然你会在她更年轻的时候见到她。”
高尔曼哈哈大笑,拍姜盏柠的肩膀客气鼓励两句,随后往另一边走了。
周教授见姜盏柠还在望着高尔曼的背影,笑眯眯道:“怎么了?”
姜盏柠摇头,收起心里的疑惑:“没事,我们走吧。”
路上又碰到了几位周教授相熟的数学家,几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要到大会开始的时间。
林胖小张身为晚辈不好开口,最后还是姜盏柠笑着提醒:“开幕式要开始了。”
几位数学家这才回神,看到时间后连叫糟糕。
一群人赶紧往大会场地赶,进去时正好到主席上台致开幕辞的环节。
姜盏柠发现上台的是高尔曼,杏眸瞬间瞪大。“……这是主席?”
林胖和小张同样石化在原地,周教授佯装刚想起,拍了拍头:“忘了说,高尔曼是这届的当值主席。他本人比较低调,所以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也是正常。”
那你倒是早说啊!!
高尔曼致辞结束,笑眯眯靠近麦克风:“接下来公布本届菲兹奖的四名得主,排名不分先后。”
菲兹奖是数学界的最高荣誉,只颁给四十岁以下的数学家,十分难得,含金量堪比诺贝尔奖。
安静的现场氛围瞬间沸腾,高尔曼打开手中烫金的信封,看清名字后扬声念道:“第一位:詹姆森科潘。”
周遭响起鼓掌和欢呼的声响,被叫到名字的男人从容起身,微笑朝全场观众挥手,随后缓步走上台。
“这位是众望所归啊。”
林胖看詹姆森戴上奖牌同主席合影,靠近小张小声嘀咕:“大学开始便是国际数学联盟常客,近十年解决了概率论中长期存在的相变概率理论,为三维和四维做出了不少贡献。”
林胖说完直叹气:“啥时候我也能站上台领个奖啊,我可都32岁了。”
“那还有8年,正好两届。”
高尔曼接连念了两个享誉国际的数学家名字,全场更加激动,好些人起身欢呼,恭喜他们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
姜盏柠笑嘻嘻道:“这8年你多为数学界做贡献,争取在40岁拿下菲兹奖。毕竟国内还没出过菲兹奖,说不定你就是第一个呢。”
林胖哀怨看她:“你可别调侃我了,就我们国家目前的贡献,要追菲兹奖怕是……”
“最后一位,姜盏柠。”
高尔曼的声音清晰传入耳内,姜盏柠愣怔,一回头便看到高尔曼笑眯眯望着她,一副“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了吗”的模样。
而刚刚还热闹的现场氛围此刻像是被泼冷水般,瞬间冷却下来。
第3章
周围低低的议论声响起,不同的语言被翻译耳机录入,转成机械的冰冷话语。
“姜盏柠是谁?”
“好像是证罗森猜想的数学家。”
“哦是她啊,除了这个贡献还有其他的吗?”
“没听说。”
见姜盏柠愣愣坐着,高尔曼笑着打圆场:“看来我们的美女数学家自己也没料到能得此荣誉,也是,证明罗森猜想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我证不出来。”
台下瞬间哈哈大笑,姜盏柠回过神,赶紧起身往台上走,接过高尔曼递来的奖章后站一起合影。
高尔曼手虚放在她肩膀上,突然出声:“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姜盏柠愣怔,转头看向一脸怀念的高尔曼。
“如果雅芙当初没退出研究的话,凭她那股拼劲肯定能拿下菲兹奖。不过没关系,女承母业也一样的。”
没发觉姜盏柠面色不对,高尔曼笑道:“这次你拿了菲兹奖,你母亲应该很替你骄傲吧?”
斥骂声言犹在耳,姜盏柠笑容微敛,声音没什么情绪。
“嗯,她很骄傲。”
旁边的工作人员拍照完示意她可以下台,姜盏柠走回自己位置坐下,拧开旁边未开封的矿泉水喝了一大口,心里的不适才消散了些。
随后便到了各国代表上来宣讲本国的数学进展的环节,轮到姜盏柠时,周教授拍了下心不在焉的姜盏柠:“盏柠,到你了。”
姜盏柠这才回神,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演讲稿走上台宣讲。
她完全不在状态,照着稿子念都有几次卡顿。姜盏柠也不在意,念完把稿子一收,在稀疏的掌声中走下台。
会议很快进入中场休息的时间,姜盏柠离场去洗手间,洗完手用清水洗了把脸,精神才好些。
也不知今天是走了什么好运,上午遇到祝慕森,下午遇到母亲的好友。
她最不想被提及的两人都被提到了。
姜盏柠想笑笑不出来,听到会议继续的音乐声响起后调整好呼吸出去,没几步便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
“前面三位数学家拿菲兹奖我是认可的,但姜盏柠……我就觉得有待商榷了。”
姜盏柠脚步一顿,在拐角处停下没有出声。
那人还在继续,语带不屑:“她能证出罗森猜想确实很厉害,毕竟这个猜想从1971年就存在,多少数学界前辈尝试解决,但只有她证明出来了。但菲兹奖看的是数学家近四年的综合贡献,姜盏柠就靠一个罗森猜想就拿下菲兹奖,我觉得说服不了大众。”
姜盏柠赞同地点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颁给女数学家以资鼓励啊?”
几人瞬间看向出声的另一人,对方微滞,小声道:“本来我们数学界的女数学家就很少,组委会说不定担心人家认为他们偏颇男人,所以象征性带上个女数学家。”
姜盏柠闻言,差点笑出声。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还能听到这种话呢。
她暗暗摇头,耐心站在拐角。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有要走的意向,便听到熟悉的清冷男声在外头响起。
“如果对组委会的评判有异议,可以直接询问组委会评判标准,而不是在背后非议得奖的人。”
声音很熟悉,姜盏柠一愣,悄悄往拐角外瞧,看到来人后瞬间回身,身子贴紧墙壁,心脏跳得飞快。
祝慕森怎么在这!
祝慕森懒懒掀起眼皮,居高临下看向几人:“尤其是非议一位为数学界做出卓越贡献的优秀数学家。”
没想到对话会被旁人听到,几人面露尴尬,刚刚议论姜盏柠的男人出声道:
“你是哪位?偷听别人的对话好像也没好到哪去吧?!”
“偷听?我是途径这里,听到有人对女数学家有偏见,便过来了解下情况。”
“至于我的身份……”
祝慕森低笑一声:“能出现在这里的,无非是数学家或相关工作人员,你猜我属于哪类?”
他衣着低调随意,材质在阳光照耀下透出不菲的光泽,一看身份便不低。
就算是工作人员,恐怕也不是个好惹的。
祝慕森视线停留在主要议论的两人身上,两人顿时涨红了脸。“我们只是猜测,又没说……”
“无证据的猜测属于造谣。”
祝慕森冷冷打断他们:“都是业内首屈一指的人物,在背后造谣年轻后辈,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
“与其有时间背后议论人,不如好好研究下如何多为数学界做出有用的贡献,争取抱个菲兹奖回来更实在。”
他说到这,淡淡扫过几人:“如果我没猜错,几位就只有一两次拿菲兹奖的机会了吧?”
这话说得着实气人,为首的男人气得咬牙切齿,刚要开口便被其他人拉住,低声提醒会议下半场已经开始很久了。
男人不甘瞪他,骂了几声“fuck”后便匆忙离开。
等几人脚步声渐远,姜盏柠转身走出去,不料正撞上祝慕森。
她身高只到他胸前,这一撞直接撞到鼻梁骨,疼得姜盏柠眼角泛泪,捂着鼻子后退两步。
祝慕森也没想到她站在这里,神情愣怔一瞬,随后拧眉:“姜盏柠?你怎么在这里?”
姜盏柠深呼吸了几次,等鼻梁骨的疼痛淡去后才抬眸,语气说不出的哀怨:“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那几人不知道,姜盏柠可清楚的很。
祝慕森隶属国内驻巴西外交部人员,跟她的日常绝不可能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