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权贵如云的京城里,京兆府的水深不见底……郭琅作为京兆府尹,既要在明面上当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又要在私下里为权贵们充当清道夫。
只不过,以往能让郭琅这般出手的,只有皇亲国戚,簪缨世家。而宋家大人,不过是个小小的朝散大夫……
果然,还是亲家好办事。
刘碑在心中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星期一有一个榜单,所以明天和后天两天更新时间有所改变。
27号凌晨更新,28号晚上十一点更新,之后会恢复到晚上九点更。
谢谢!
第二十七章
碧螺原名叫季春, 老家在江南道的一个烟雨蒙蒙的小村子里。
父母早年亡故,她便与唯一的哥哥季秋相依为命。
父母临死前曾嘱咐季秋要好好照顾妹妹, 长兄如父, 季秋对碧螺也很是爱护,即使家境贫寒,也不舍得自己妹妹受丝毫委屈。
碧螺很小的时候, 以为自己会同阿哥一辈子住在一起,在这个小村子里活到七老八十,白发苍苍, 成了老太太,还能跟阿哥撒娇。
可是随着她逐渐长大,碧螺渐渐开始渐渐明白, 阿兄很好, 却不能一辈子只做她的阿兄。
碧螺长到了十五岁的时候,邻家嫂子给季秋说了一门亲事,女方来自邻村,名叫花娘。在嫂子嘴里, 花娘长相不错, 手脚勤快,又会持家, 若不是家里实在太穷, 这亲事也轮不到季秋。
季秋想着, 家里得有个管家的女人,碧螺也可能需要一个阿嫂,考虑了一夜, 便花了二两银子, 将花娘娶回了家。
花娘比季秋大三岁。
俗话说得好, 女大三,抱金砖,花娘嫁过来后,也一如邻居嫂子说的手脚麻利,能干持家,对季秋也极好,每日早早的起来,将家里打扫干净,喂鸡喂猪,到了中午便进山去给季秋送热乎乎的午饭,晚上等季秋回来,热炕上她又热情似火地教男人尝尽人间滋味。
这般温柔乡,很快就将季秋这个铁打的男人捂化了,只觉得娶了花娘,是自己祖上冒了青烟。
小两口的日子蒸蒸日上,而在两人蜜里调油的日子里,唯一的争执便出在了碧螺身上。
花娘觉得碧螺十五,早到了可以许人家的年纪,便想将小姑子嫁出去,省得在家白吃白喝,多一笔花销。可季秋却总想将碧螺这个唯一的妹妹在家多留上几年,一来二去,两口子争执不断。
碧螺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在家里,不过是给阿兄添麻烦。
恰逢此时,宋伯介绍她到宋家来做工。当天晚上,碧螺没有丝毫犹豫地收拾好了行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进了京。
碧螺与季秋兄妹两人都是清白良民,刘碑轻易地便将两人祖上十八代查了个底朝天,禀报给了郭琅。
宋府流云轩内,郭琅与宋文栋在正房二楼上相对而坐。
今日天气晴朗,春日的暖阳从帷幔外泄了进来,照在黄杨木矮几上,似是给矮几蒙上了一层灰纱。
“啪”的一声,宋文栋将手中瓷杯摔在矮几上,一脸愤怒:“这逆子!才从內狱里回来,竟又做出此等混蛋之事!”
郭琅见状,微微一笑,劝道:“令郎一时糊涂,事已至此,贤弟也不必太过生气。”
茶壶里的沸水发出金石相撞之声,郭琅拿起茶勺摇出一勺滚水倒入宋文栋面前的茶盏里。沸水击觞,茶末在杯中翻滚旋转,浮浮沉沉,最后终于浮上水面。
宋文栋抬起杯盏,一饮而尽。
目光扫过郭琅那张含笑的脸,文人儒雅脸上掠过一丝阴鸷之色。
郭琅今日一早前来,刚刚坐下便将碧螺之事与他说了,不仅如此,郭琅甚至还亲自处理了碧螺,话里话外之意,都是让他无须担心。
堂堂京兆府尹,郭琅哪儿有这般好心,这般做法,无非是在告诉他,如今他郭琅手里,也有了宋家的把柄。
他们,两清了。
面上阴鸷之色一闪而过,宋文栋放下茶盏,在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恢复到了那副文人孤直模样。
他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谢郭大人解围,等到风声过去,下官便捉了那逆子来亲自上门道谢。”
郭琅摆摆手,似乎不甚在意道:“诶,六郎与娟娘即将成婚,你我二人本是亲家,何须如此见外。”
听了郭琅的话,宋文栋从善如流地附和道:“自然,自然。倒是文栋多想了。”
保养得当的白皙面孔上流露出一份自然的紧张和讨好之意,郭琅见状,八字胡下笑容更加满意。
约莫两三年前,郭家三子郭跃带着宋冉在城南的丰春楼里找乐子,不料下手太重,将丰春楼一个雏妓弄死了。
郭跃不敢将此事告诉自己的父亲。那天晚上,是宋文栋找来的人,买通了丰春楼的鸨母,将那雏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了城南,找地方埋了。
待郭琅知道此事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之后宋文栋找到他,却是轻而易举地带过了此事。
都是千年的狐狸成精,郭琅知道,宋文栋口中的“举手之劳”可不是什么免费的好处。
于是这天之后,郭跃与宋冉的关系越发亲密;宋家也得到了照拂,甚至最后,还将宋娟送进了郭家做三品大员的嫡儿媳。
风水轮流转,他郭家的孽畜因为女人将把柄送到了宋文栋的手里;六年之后,他宋家的嫡公子因为女人,又将把柄送还到了他郭琅手上。
妙哉,妙哉。
帷幔外春风大作,吹得纱账呼呼作响。
郭琅透过宋文栋身后的纱账,隐约可见远处城外高山叠嶂,延绵万丈。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漫道:“时候不早了,京兆府还有些公务处置,某便先回去了。”
宋文栋闻言,连忙起身送了郭琅出府。
春光四溢,照在宋文栋的脸上,尽显讨好之意,然而当郭琅离开,送走郭琅后,那笑意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儒雅的脸上最后一丝表情消失,神情麻木的像是一张白板。
他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骄阳如火明亮,让他不由眯了眯眼。
片刻后,他垂下眼来,从大门旁的门房里找出一根足有手臂粗的木棍,朝着宋冉的清风阁走去……
冯妈妈慌忙闯入老夫人院子里的时候,丫鬟宝鸦正在伺候老夫人梳头。
左挽右挽,老夫人却始终不满意。
宝鸦有些为难的攥着手里的梳子……以往都是碧螺在给老夫人梳头,然而自打碧螺去了清风阁院子里,这个差事便落在了宝鸦手里。
她手不如碧螺灵巧,嘴也不似碧螺能说会道,在老夫人身边,每日都要挨骂。
老夫人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拧眉冲她道:“你这丫头,手是木头做的不成?瞧瞧,将我的头发梳成什么样子了?”
宝鸦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恰逢此时,冯妈妈的呼喊声从屋外传来——
宝鸦一眨眼,见冯妈妈像是一阵风似的来了扑到老夫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老,老夫人,出,出事了。大少,少爷,老爷……”
见着婆子惊慌失措的模样,老夫人拧了拧眉,让宝鸦给她倒了一杯水顺气,问道:“何事这般慌张,你说清楚。”
“老爷,老爷抄着棍子进了大少爷房里,要,要打死他……”
“什么!”
老夫人“蹭”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梳妆也顾不得,拿着拐杖急急忙忙地往清风阁赶。
清风阁内,宋文栋单手抄着木棍,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得一旁的丫鬟婆子,瑟瑟发抖。
宋夫人像往常一样地拦在宋冉面前,哭喊着:“郎君,你若是要打他,便连我一道打死好了。”
这些日子里,相似的话她已经说过数次,却是屡试不爽。每每宋文栋听了,纵使是勃然大怒,也只能甩袖离去。
然而今日,她话一出口,宋文栋却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问她:“你真要护着这孽子?”
宋夫人已是心力交瘁,自是没听出宋文栋言外之意,点了点头,继续道:“冉儿咱们唯一的儿子,郎君若是打坏了他,那不是要妾身的命吗?”
“哦。”宋文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手里的木棍却是毫不迟疑的落在了宋夫人身上!
他手下没留情,一棍子打在宋夫人背上。身娇体贵的官家夫人惨叫一声,旋即便软踏踏地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宋文栋见妻子被自己打倒在地,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声音冷漠:“慈母多败儿。”
直到此时,宋冉方才发现自己今日大难临头。
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双眼警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宋文栋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表情,木然模样,像是宗堂里的一张画像。
“父亲,儿子,儿子知错了,您,您别……”他慌忙求情,可已然太迟。
宋文栋抄起手中的木棍,猛然一下将他打倒在地。
清风阁里传出宋冉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宋文栋手里的棍子毫不迟疑的落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
周围的丫鬟婆子被吓得瑟瑟发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下一刻,宋文栋手中的棍子便会落到自己身上。
清风阁内,只剩下了宋冉不住的哀求声,和连绵不断木棍撞击皮肉的声音。
不久之后,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逐渐转弱,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宋老太太步履蹒跚走进清风阁里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被打倒在地的儿媳,血肉模糊的孙子,和一脸漠然的宋文栋。
“母亲。”
见了她来,宋文栋淡定地扔下手中木棍,朝她行了个礼。
宋老夫人怒极攻心,抬起手来,一个响亮的巴掌便落到了宋文栋脸上。
“你,你敢打自己的妻子和亲儿子,你这孽畜!孽畜!”
刚才那一巴掌,宋老夫人使了十成的力气,宋文栋的头被她打偏了去,白皙的脸上迅速地浮现出红红的五指印。
宋文栋却恍然未觉,抬头看她一眼,顺着她的话道:“母亲是儿子的母亲,既然母亲说儿子是孽畜,儿子便是孽畜。”
宋文栋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浅浅的棕色,若是阳光正好,便会泛着琥珀一样的光泽。
当年他新科及第之时,秦国夫人遥坐帝王身边,曾赞过他这双宝石似的眼睛,清澈无双。
宋老夫人凝着自己儿子那双琥珀似的眼睛,却第一次发现,这双眼里装着她看不懂的冷漠麻木。
“你……你……”
老夫人双唇微颤,指着他哆嗦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文栋冷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在她震惊目光中草草行了一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风阁。
春日艳阳仍旧悬挂在头顶之上,宋文栋再次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漫天暖意却渗不进他眼中分毫。
[EC2]
“姑娘,好消息。”
幽山别苑里,拂珠挥了挥手里的书信,笑着朝宋姝走来。
初夏将至,幽山一连多日阴雨绵绵,宋姝将房内的茶几放在了窗边,又在捣鼓她那些胭脂水粉。
拂珠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姑娘,钱知晓来信,说是宋冉被宋大人打断了腿。”
闻言,宋姝有些惊讶的侧目,问她:“钱知晓可说了是为什么?”
拂珠见她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睁大,笑道:“原来姑娘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呀……”
宋姝睨她一眼:“废话少说。”
拂珠微微一笑,将信放在她眼前:“姑娘还是自己看吧,精彩得很!”
宋姝伸手,从窗外接过拂珠递来的信,目光迅速扫过信上文字……
秀美的眉峰蹙起,她将信纸搁在木桌上:“郭琅,宋文栋,好大的胆子!”
因为宋姝的要求,钱知晓的人这些日子来密切地观察着宋府的动态,顺理成章地,也便知道了宋冉奸污碧螺,以及碧螺上京兆府告状之事。
守在京兆府外的探子见了碧螺进去,等到日落却也没见她出来,过了两日,京兆府内的探子来报,说是郭琅的师爷刘碑深夜里进了散禁碧螺的牢房,第二日一早,牢房内便传来了碧螺的死讯……
钱知晓顺藤摸瓜,将郭跃在丰春楼的旧事一并查了出来,送来了别苑。
想起钱知晓信中所言,拂珠细眉高挑:“宋冉被打断了腿,关在房里,只怕是下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过了。宋大人这回倒可以算是大义灭亲了。”
闻言,宋姝冷笑一声:“他可不是大义灭亲……”
宋冉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下祸事,让宋文栋进丽景门里走了一道不说,如今又亲手将把柄送到了郭琅手上,费了宋文栋一手好棋。
宋文栋这是再也不能容忍他坏事了,索性打断了腿关在家里,一了百了。
绵绵细雨被微风带进回廊,沾湿了拂珠满头,宋姝见状,招手唤了拂珠进屋,顺手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了她。
拂珠接下暖炉,冰凉的手瞬间变得温暖起来,冷得泛乌的嘴唇也恢复了些血色。
宋姝皱皱眉:“下雨天,冷着呢。”
拂珠微微一笑:“厨房里烧着柴火,不冷。”
宋姝将信将疑的看她一眼,回到原来的话题,又道:“郭琅既然敢杀碧螺,一定会派人去将她哥哥一道灭口,你帮我托钱知晓务必救下碧螺的兄长。再过一个月便是□□诞辰,到时候请钱知晓带他去皇城前敲‘鸣冤鼓’。”
听见“鸣冤鼓”三个字,拂珠微微侧目。
“姑娘这是想将事情捅到新皇面前去?”
宋姝点头。
大景国开朝□□崇奉法家,治国信奉“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若是碧螺的哥哥能在□□诞辰时敲鸣冤鼓,告御状,无咎在老祖宗和天下万民的眼皮子底下,定不会姑息。
狂风裹着细雨吹进屋里,吹得窗棂碰撞,呼呼作响。
宋姝坐在窗边,感受到丝丝细雨打在自己侧脸,却惬意似地闭上了眼。
她费尽心思的栽赃陷害没能让宋家倒台,可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不是吗?
唇角勾起一丝满意笑容,拂珠见状,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里的暖炉,走到她身边。
“姑娘,我还有一事。”
宋姝抬头,只见拂珠清秀白皙的面孔似乎有些担忧神色。
“可是出什么事了?”她问。
拂珠点头,她从桌上拾起刚才的信封,将信封背面放到宋姝眼前。
“姑娘你看,这信封可有什么不妥?
宋姝闻言,拾起信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却也没看出去些什么所以然来。
她茫然地摇摇头。
拂珠伸手指向信封封口的地方,又道:“您可看见这个地方有些褶皱?”
宋姝俯下头去细细一瞧,只见果真如拂珠所说,封口周围的纸张些微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