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晏泉不仅照单全收,还道:“账本和地契都在别苑外,我明日让昆仑来给你……至于人嘛……”
他微微一笑,搂住她的腰,猛然将她拉到自己眼前:“亲都成了,不一早就是你的了吗?”
望着他俊脸在自己眼前倏然放大,宋姝瞪大双眼,眉头一蹙,而后一巴掌扇在他胸脯上:“谁说要你这个了!”
“后院小花园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吴全忙不过来,你去把它清一清。”
别院里人口本来就少,还有个故意装病吃软饭的。
如今谎言暴露,宋姝决定要好好给男人安排些活儿干,省得他一天到晚不琢磨好事儿。
鲜红的巴掌印落在胸口,晏泉抓着怀里的姑娘,却觉得她那点儿力道像是挠痒痒似的。他没放手,反而凑近了些,眨眼道:“我可以去清,但总得讨点儿赏才行。”
一张俊脸近在咫尺,宋姝咽了咽唾沫,先要平息胸口鼓动如雷的心跳声。
她紧张到:“什么,什么赏?”
晏泉偏头,点了点自己脸颊处,笑道:“阿姝亲亲我,亲亲我就有力气干活了。”
心里那丝异样又起,宋姝活了两辈子,不是黄花大姑娘,晏泉明摆着对她有意思,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是……
清凌凌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她不想再碰情爱这种复杂而无谓的东西了。
上辈子被自己对无咎的满腔真心坑得有多惨,这辈子她就有多抗拒这东西。
不掺□□,所以她可以在心里清清楚楚地与晏泉算这一报还一报的账,能了然地接受他为了生存而骗她的同情,盗她的符纸。
不掺□□,所以她明白两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知道她曾欠晏泉一笔血帐。
还账罢了,她没多难受,也仍理智。
前提是,她不动心;不动心,才好算账。
这是上辈子宋姝学会的道理。
她可以逗弄晏泉,可以与他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因为她知道,那玩笑无伤大雅。清高如晏泉,不可能会对一个毛手毛脚的女流氓动心。
可当她直视晏泉深深黑瞳下泛滥的情愫,却被那岩浆似的感情灼得一颤。
食指轻触他温热眼眶,宋姝很明白他汹涌如罂粟般的情,不是她能要得起的东西。
思及此,她目光一偏,却是如晏泉所说的,在他侧脸落下了一个吻。
只是这个吻不带任何爱慕,不带任何感情,冷冰冰的唇像是一块死物轻触过他玉似的脸。
“好了,亲也亲了,干活儿去吧。“
她敏捷地从他身上下来,往书房外走,刚走到一半,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转回来。
晏泉见她来到那个大木柜子前将柜门打开,指着那一沓厚厚的符纸道:“左边是养元符,治伤的,右边是傀儡符,你也应该知道了。以后如果有要用的地方直接取便是,不用偷偷摸摸的。”
她单手撑着柜子,指着这些符像是在指着一沓不值钱的黄纸。晏泉没料到她竟会如此大方,狭长的眼里竟是愕然。
然,他刚才已经听她说过这符究竟是如何画的。
目光落在宋姝手腕那条疤上,他怔愣地抚上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那道疤化成的绵绵枯藤囚缠,紧得无法呼吸。
里面是她的血……是他欠她的。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看到一片很有意思的论文,说的是当人们坠入爱河的时候,大脑里有些地方会被激活,同时还有些地方会失活。失活的部分主要都是“心智化”相关的地方。所谓”心智化“就是判断他人意图的能力,也就是说,我们在陷入恋爱的时候,会暂时失去判断他人接近我们意图的能力。
恍然大悟,原来所谓”恋爱失智“不是段子,是真的。
第三十八章
望着晏泉眼眶满上深红, 宋姝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关切上前,反倒没看见似的转身幽幽离开了。拂珠从阴影处走出来, 跟在宋姝身后, 半响迟疑问:“姑娘,偷符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宋姝声音平静:“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算也得算。”
她看了一眼朝霞天色,又道:“对了,你今日不是要去接陈何年入府吗?”
拂珠听见陈何年的名字, 脸色阴沉了刹那。那人和雍王合起伙来骗她和她家姑娘。细眉轻佻,拂珠脸上浮起一丝阴冷笑意:“是,今日是该去接他。”
说着, 转身离去。
宋姝回头看了眼她离开背影, 半响,还是嘱咐了一声:“你消气便罢,别太过火了。”
拂珠摆摆手:“姑娘放心,我自有轻重。”
拂珠从别苑出发, 轻车熟路地找上了陈何年的医馆, 这条路她已经走过无数遍,却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快速。她脚下生风, 似是有什么东西牵在她的脖子上, 引着她往陈何年处去——
医馆内, 陈何年刚刚送走一个病患,女人扯着自己的儿子仍在朝他道谢。
“先生妙手回春,救命之恩妾身莫不敢忘。”
昨夜她家小孩儿上山, 不知往嘴里塞了些什么毒草毒药, 半夜三更便在喊肚子疼, 疼得打滚,小脸儿青得发紫。她听说过村口医馆“五更先生”的名号,虽知道这大夫不好请,可孩子当时已然出气多,进气少,她被逼得没奈何,只得半夜敲门求人。
怎料这五更先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古怪,见她儿子软踏踏的倒在她背上,立刻便让她进了门,一晚上开药熬药,硬是将这混小子从鬼门关救了出来。
女人一边向陈何年道谢,盈盈一双眼里已经盛满了泪。
陈何年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这儿还有两副药,你回去再给他煎服两日便好了。”
女人怯怯看他一眼,却不敢从他手里接药,喏喏道:“先生,我家,我家贫实在是没多余的钱了。”说着,她从怀里捏出十几个碎铜板,递到了陈何年手上。
“这是家里所有的钱了,”说着,她飞快抬头看了陈何年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又急急道,“先生诊费多少,您说一声,等今年秋收我一定凑齐给您。”
陈何年知道,这女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寡妇,前夫死后,怕后爹对儿子不好,硬是没改嫁,在夫家将养小孩,伺候公婆。
都是苦命人,陈何年接诊的时候便知她拿不出看病的钱,也没在意。
他摇摇头:“药你先拿回去,命要紧,钱的事儿就算了。”
说着,他一抬头,余光已经瞧见了拂珠。
她比平日来的早些,斜倚在门框上静静的看着陈何年和那寡妇交谈,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何年见她来,眼里光一闪而过,赶紧对着寡妇道:“我还有事,你带着孩子拿着药快先回去吧。”
寡妇闻言,看他似乎有些急迫的样子自然不敢扰他的事,千恩万谢地带着小孩儿走了。
两人走后,拂珠这才上前。
“拂珠,你等我准备一下,马上就随你走。”
陈何年说着,急急往屋里去拿药包,走到一半,却被拂珠抬手拦下。
拂珠笑眯眯看着他:“先生且慢。”
“何事?”
陈何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只觉下巴一疼,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摔倒在地。
拂珠给了他一拳头,并未收力,下巴上传来的一阵剧痛让陈何年知道,下巴脱臼了。
“胡,胡……”
他惊恐抬头,见拂珠脸上仍旧挂着笑,可那笑却像是大雨前的天,沉云滚滚。
拂珠上前两步,蹲在陈何年身前,故作关切地抬起他的下巴:“欸,先生怎么脱臼了?”
冰冷的手指抚上陈何年的快要没了知觉的下巴,陈何年在一片悚惧之中却莫名有些心猿意马。
自从嵩阳山回来后,拂珠再没有这么近的接触过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陈何年有些恍惚,甚至连脱臼的下巴都没那么疼了。
拂珠见他有些涣散的眼光,仍是一副笑面,故作惊讶道歉道:“都是我不好,下手没轻没重的。”
说着,她右手往上一抬——
又是一阵剧痛,陈何年的下巴被她按回了原处。
陈何年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只见拂珠脸上笑意散去,转而一片阴森。
她道:“先生是雍王的人?”
话一出,陈何年霎时间明白,他们露馅儿了。
这马掉得猝不及防,陈何年定定地看着拂珠,满腔解释涌上喉头,却都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给堵了回去。
半响,他含混道:“对不起。”
拂珠挑眉:“先生与雍王真不愧是主仆,连反应都一模一样。”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一咧,露出森森白牙。
“可惜了,我没我家姑娘那般心软……”
说着,她又重重一拳击在陈何年脸上,陈何年没承住力,身子一翻,摔在了门槛边上。
拂珠捞起袖子,笑眯眯的朝他走来——
今日,天还早。
拂珠扛着陈何年回到别苑的时候,已是下午。宋姝并未像往常一样,在小花园里鼓捣她那些胭脂水粉,反观却是晏泉正蹲在花台旁拔草,身旁又是泥又是土,还有些被连根拔起的杂草七七八八地散落在周围地上。
正值初夏,中午太阳出来热得紧,晏泉鼻尖上汗水晶莹,背后的衣衫也被打湿,黏在身上。
拂珠上前两步,将背上的陈何年扔了下来。
陈何年在医馆里被她一顿毒打,哪儿哪儿都疼,偏巧拂珠是个行家,没伤他筋骨半毫,却让他疼得苦不堪言。
他佝偻着身子在晏泉身前站定,见晏泉正在与面前的杂草作斗争。
见他哆哆嗦嗦的身影,晏泉一笑:“那剑侍下手还挺重的。”
陈何年捧着自己被打肿的脸“斯哈斯哈”抽气,却又道:“她有轻重,没,没伤着属下筋骨。”
被人打了还替人说话。
晏泉看了眼陈何年,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他问:“你喜欢那剑侍?”
陈何年一愣,没想到晏泉竟会问他这种问题。
片刻后,却还是老实的点头。
“嗯,属下喜欢。”
“她打你你也喜欢?”
“喜欢。”
陈何年想,拂珠打他也是因为他骗人,该打。
陈何年顶着一张被打肿的脸,提起拂珠时眼底却满是光。
晏泉见状,轻嗤一声:“不可救药。”
陈何年挠挠头,却并不在意,又问:“天气甚热,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拔草。”晏泉答得干脆,又道,“你既来了,帮我一起拔。”
他一边说着,娴熟地从花台里将一株杂草连根拔起,扔到一边,一丝泥点子都没粘到自己身上。
陈何年诧异:“殿下金身贵体,怎等做这些粗活?”
晏泉挑眉,想起方才宋姝那句话,没拔完草便不许他吃晚饭。
想起她叉着腰一脸凌厉的模样,他不但不觉厌烦,反而觉得可爱。像是只狸奴,趾高气扬得让人心生欢喜。
他敛住唇角那丝笑意,对陈何年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快来拔草!”
小花园看着不大,然真的整理起来却是颇费时间。等晏泉将花园如宋姝所说处理干净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昆仑依照晏泉的吩咐,将雍王府原本那些地契房契统统送到了宋姝手里。
宋姝望着那厚厚一沓契子,里头从京城价值千金的铺子地段到穷山恶水的乱葬岗,应有尽有。她恍惚之间明白,无咎当初在雍王府大张旗鼓地抄家,怕是并未抄着晏泉的老底。
她将契子捋了一遍,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晏泉身体健康,手上还有余钱,若是两人这些砝码合在一起,稍加管理,在这乱世中好好生存下去当是不成问题。
宋姝斜靠在美人榻上,眼中思绪流转。
屋里熏着去岁的桂花烛,淡淡香薰在屋中飘散。
晏泉从书房外进来,见她第一句话便是:“杂草我除完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窗外艳阳,宋姝懒达达的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笑问:“这草究竟是殿下锄完的,还是你那两个跟班儿?”
昆仑与陈何年这半月被晏泉抓壮丁。昆仑有时要出入别苑办事,陈何年便惨了,拖着被拂珠揍了一顿的身子,每日从清晨睁眼到午夜合眼闭眼,除了吃喝拉撒都在小花园锄草。
听了宋姝的话,晏泉眉头微皱,从那日他被发现开始,宋姝便再没叫过他“小舅舅”,只称“殿下”。
晏泉以为她还在生气,便也没说什么,只凑上前去将自己泛红的手掌露给她看,可怜巴巴道:“自然是我,你瞧我都弄伤了。”
宋姝垂眼,只见他白皙手掌上一道道小血痕分外打眼,心知是被那些尖锐草茎割伤的。
她朝着角落柜子处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柜子里有金疮药,殿下涂上吧,回头留了疤就不好了。”
宋姝神色冷静,眼里一丝心疼也无。
晏泉心里咯噔一下。
他就知道,一旦自己身子恢复,她眼里定不会再有半分怜惜。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去柜子里取了金疮药出来,却又找虐似的凑到了宋姝跟前,讨好笑道:“我手上有伤,阿姝帮我涂药可好?”
他抬头望着宋姝,一双眼睛像是小狗似的扑闪,浓黑的瞳色遮住了他心中不安。
宋姝看他一眼,这回倒是没推辞,从他手里接过金疮药,又唤吴全来倒了盆水为他净手。
青葱似的手指握着干净帕子,小心翼翼地从他满是细口的手上将水沾走,而后她细细地往上面倒了些金疮药,又取了纱布缠上。
晏泉没忍住,抬眼看她脸上表情。
果不其然,冷静的模样像是医馆里的大夫,既无杂念,更无怜意。
晏泉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眼底受伤神色,再抬头时又是一派欢欣模样。
宋姝在他手腕处打了一个结,状似无意问:“殿下,你手里是不是握着新帝的把柄。”
晏泉点头:“是。”
他原以为宋姝进别苑正是为了这件事,这才引出了一系列的麻烦。
宋姝脸上没什么表情,又问:“究竟是什么把柄,殿下可否告知?”
她之前并非对那秘密不感兴趣,只是担心晏泉误会,这才从未过问。如今,他既说自己已不再疑她,宋姝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他一试。
晏泉愣了一下,见她表情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他微微敛眉,片刻后道:“自然。”
第三十九章
绿水泼岸, 亭台楼榭,九重宫阙里, 琵琶语浅歌声袅袅。
无咎坐在高台上, 半眯着眼听着佟落雁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