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嫁——无溃【完结】
时间:2023-04-09 14:37:40

  她不由想逗逗陈何年。
  轻咳一声,她道:“真没干什么,只是在回廊与先生聊了会儿天,交流了一下,不信,您问先生。”
  齐刷刷的目光落在陈何年身上,陈何年垂着头,似乎是想将自己藏起来。
  宋姝与拂珠主仆多年,一眼瞧出她在故意逗弄陈何年。
  拂珠在她面前苏老正经,宋姝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也有这种恶趣味,好笑之余便也按着她说的话问陈何年:“先生,当真如此?”
  “嗯……”
  陈何年胡乱地答,头快埋进汤碗里。
  明明身形高大魁梧得像是一拳就能打翻拂珠,却被她逗弄成这副模样,宋姝心觉好笑,又觉得陈何年低头模样有些可怜。
  她及时止了话题,转而道:“明日殿下要出别苑,先生可要跟着一起?”
  “嗯。”晏泉抢先一步答,“我有事交代给他。”
  宋姝点点头,对此倒也没什么意见。
  夜风徐徐,渐渐吹散了一桌暧昧,四人吃过晚膳,放松下来,天南地北的聊了会儿天,直到月上梢头,才回房睡去。
  晏泉说走就走,计划了两日便带着陈何年和昆仑往剑南方向去。宋姝这日起床后,如常来到书房,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身后“阿姝”“阿姝”地唤她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晏泉走了。
  书房里还漫着清晨未散的薄雾,她步入屋中,日光将她的影子拖长,落在书柜上,有些孤单影只的。
  不过短短一年,但她好像已经很习惯男人在她身边了。
  这现实且荒唐的念头让宋姝不由嗤笑一声,自言自语:“没他你还能死了不成?”
  说着,她从书柜里取出一本野史杂记,回到美人榻上自顾自读起来。
  书里的故事离奇又精彩,书已经翻过了一大半,可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一句都没有看进去。
  叹一口气,将书掷在一旁。她有些苦恼的揉了揉满头乌发,拂珠却慌张从外走了进来。
  “姑娘,宫里来人了。”
  幽山别苑外,郁纵疏带着金吾卫立于马上,遥遥的望着这一方面别苑,眼里满是沉思。
  半个月里,陛下三次命他来别苑将雍王妃接入宫中。
  圣旨下了三次,又撤了三次。
  昨日下午,宫里再次急诏,他一夜未睡,带人赶来了别苑。
  郁纵疏对宋姝其实并不陌生。她当年京城里打马过街,前呼后拥,友人无数。
  他妹妹郁婉娘也曾是其中之一……
  正因此,他曾遥遥在人群中见过这位天之娇女众星拱月,八面威风的盛景。
  时过境迁,谁也没料到宋姝有朝一日会沦落别苑,成了有名无实的雍王妃。陛下在别苑里安排了什么人,他略有耳闻,想来,宋姝的日子不会好过……
  郁纵疏单手拉着缰绳,眼梢轻扯,神色有些复杂的望向别院大门的方向。
  不多时,朱门开启——
  他只见宋姝从门内走来,步伐缓缓,蓝锦轻裙,蔼蔼如烟云。夏风吹过,带起她鬓间珐琅钗环叮当。她朝他微微一笑,点头一礼:“郁二郎”。
  郁纵疏来得突然,打了宋姝一个措手不及。
  晏泉不在,钱知晓也还没来,别苑里只有她和拂珠两人。最初兵荒马乱刹那后,宋姝在脑中盘算利弊,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旁路可走……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在书房里给晏泉留了一封书信,便带着拂珠出了别苑。
  见她全须全影儿,肤白面净,似乎没受一点儿磨难,郁纵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没忍住,上上下下的又打量了她一眼。
  看守的别院的吴全在内狱里人称“鬼见愁”,新帝特派他在幽山别院看守,只是为了让他好好的“招待”雍王。
  他以为宋姝孤单影只的进了别院,在吴全手下讨生活,必受磋磨。
  “宋,雍王妃安……王妃可还安好?”他问。
  宋姝声音盈盈:“一切都好,劳郁二郎记挂。”
  话罢,她便在拂珠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身形轻巧如燕,比之一年前反倒更洒脱了些。
  郁纵疏眼底疑虑更甚,然他管来喜欢将所思所想藏在肚子里,便只是拉了拉缰绳,一挥手,带着一众金吾卫护送着马车扬长而去。
第四十一章
  一路烟尘, 京城的夏日暑气腾腾,烈日骄阳, 官道两旁葱郁的梧桐打下一片清凉。
  马车里, 宋姝半倚在凉席上,铜盆里的冰块已经化成了温水,剩最后两片浮冰漂浮其上, 很快便没了踪影。
  拂珠见她热得实在难受,使了纱扇来为她打凉,然车厢里实在太过炎热, 就连扇下的风都是温热,打在皮肤上既黏又湿。
  宋姝不禁怀疑,郁纵疏是奉了无咎的密令, 有心将自己热死在回京的路上。
  她像是要溺死在这湿腻的空气里, 被汗浸湿的发一缕缕的黏在侧脸,睫毛也像是在水中浸过,沉哒哒的模糊了视线。
  高温,干旱, 她恍惚之间想起今年将秋之时, 正是河南河北两道旱灾彻底爆发的时候。
  浮尸遍地,怨声载道, 走投无路的灾民们揭竿而起, 却被朝廷武力镇压, 滚滚黄河血流漂杵……
  她微微闭眼,觉得自己似乎也只是这滚滚历史中的一粒尘埃,纵然重生又如何, 在命运面前, 不值一提。
  酷热模糊了她的思绪, 她半靠在身后,脑袋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想着无咎为何在此时诏她入宫,一会儿又想着晏泉若是看到了她留下的消息,会作何反应?
  大概会气疯了吧。她想着。
  就在脑中思绪纷杂之时,马车戛然而止。
  车厢外传来三声轻叩,旋即是郁纵疏低沉的声音:
  “雍王妃,到了。”
  车帘撩起,带来一阵暖风,夹杂着植物馨香甘冽的气息。那气味无比熟悉,让宋姝怔愣一瞬。
  她从马车上下来,只见眼前琼楼金阙,玉砌雕阑,“未央宫”三个金篆的大字赫然其上。金箔在阳光下倒影出耀眼的光辉,刺得她眼红了一瞬。
  “未央宫”曾是她在宫里的居所,是她十四岁那年大圣皇帝钦赐下的。
  她犹记得大圣皇帝亲笔写下匾额上“未央宫”三个字的那日。只为她一句话,先太后住过的慈宁宫被他御笔一挥,经七年重修改制,成了人间天阙未央宫。
  不论民间流言蜚语几何,他宠她,的确是宠到了骨子里。
  几十年时间如白驹过隙,宋姝却仍记得他眯眼笑时眼角蹙起的细纹。
  从小到大,她总听他说:“阿姝值得最好的,所以孤要将这天下间最好的一切送给你。”
  天子之尊金口玉言,他说得那样自然,那样笃定。于是听着听着,她似乎真的将这话听进了心里去……
  往事纷纷,一个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奴婢参见雍王妃。”
  宋姝循声望去,只见兰亭姑姑携两列宫侍款款而来,行至她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兰亭姑姑,许久不见。”
  宋姝声音淡淡,眼中红晕散去,看着兰亭,似笑非笑的模样,一如她去岁在宋家门前传旨的时候。
  兰亭在来时遥遥见到宋姝,心中不免惊异。
  幽山别苑是个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
  眼瞧着宋姝在别苑里住了小半年,却丝毫不见羸形垢面,憔悴寡瘦之色,眉梢眼角反倒还多了几分飒飒凌厉,兰亭不由刮目相看。
  然她在宫里做事多年,早已习惯将一切的惊涛骇浪都藏在一副温润谦顺的笑脸之下,于是见了宋姝,只是低头作礼,而后恭敬道:“陛下吩咐,雍王妃一路回宫舟车劳顿,还请先在未央宫歇息休整。”
  说着,她往后挥挥手,一众宫人行来,宋姝一见全是熟面孔,梅兰竹菊四侍女,外加冯嬷嬷,都是曾在她身边侍候的老人。
  睫毛微垂掩下她眼底思索,她也不扭捏,大方笑道:“多谢陛下关心,一路行来的确劳累,兰亭姑姑事务繁忙,我便不多留了。”
  兰亭在无咎身边伺候多年,在宋姝这里自然是熟面孔。因着无咎的关系,宋姝语气并不算客气,兰亭也不生怒,微微一笑,如数接下了宋姝话语中的冷漠。
  她道:“夏日炎热,王妃一路回宫辛劳,奴婢先行告退。”
  在宫中这几十年,兰亭学会最要紧的道理只一个——万事只是差事。
  不动情,不动怒,不生气,不生妄。
  如此,他们这些像是蝼蚁一样的人才能在这吃人的宫殿里保住性命,保住一席之地。
  所以她并不为宋姝话中的冷漠生气,也不为她不甚和蔼的态度动怒,更不去做讨好的无用功,只是微微躬身,又带着人离开了未央宫。
  未央宫里,瑶草琪花无数,百卉千葩争艳,层台累榭间,重楼飞阁,画栋雕梁。
  宋姝走在众人前,回望未央宫内百般景色,只觉与记忆中并未有所出入。
  无酒将她赶出宫后,似乎还一直有宫人在打理宫室。
  “陛下可还赐了未央宫给旁人住?”她问。
  大宫女梅落道:“禀王妃,不曾。”
  她垂首作答,声音平静之下却也微微发颤。她素来冷静自持,可今日能再见到宋姝,即使表面再如何平静,却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欢欣。
  比较她的克制,一旁的兰幽便没那么内敛了。
  她接话道:“未央宫是先皇赐给王妃的宫殿,哪里是旁人染指的。前些日子赵妃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在陛下面前求未央宫,直接被陛下打出了乾清宫。”
  宋姝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兰幽微微蹙眉,提起赵妃之时,眼中的不屑荦荦分明。
  四个贴身宫婢中,兰幽的性子与她最为肖似,上辈子,也是四人里吃了最多苦头的那个。
  思及此,她微微挑眉问:“兰幽,我不在宫里的时候,你在哪个宫伺候?”
  兰幽一愣,垂头道:“回姑娘,长乐宫。”
  长乐宫,是德喜的居所。
  德喜与无咎一样恨她入骨,兰幽进了长乐宫伺候,想必日子不会好过。
  “德喜,可有为难你?”她问。
  兰幽垂着头,无人看见她脸上表情……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故作潇洒道:“回姑娘,没有。我这胡搅蛮缠的性子,谁敢欺负我?”
  兰幽的声音很好听,像黄鹂鸟似的婉转,即使是骂起人来也像是唱歌似的。
  宋姝回头看她一眼,却没说话。
  她方才已经瞧见过了,兰幽袖口手腕上青紫交错的伤痕。
  在这大景宫里,若是有主子故意想要为难奴才,那真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德喜,如今天子唯一的胞亲妹妹。
  兰幽那副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狂之下其实藏着一颗再聪明不过的头脑。她将自己受的委屈咽下,不过是不想让宋姝与德喜起冲突。
  如今的宋姝,早已不是大圣皇帝在时的宋姝。
  宋姝缓步走在重重回廊处,一弯一绕间,前路似乎看不到尽头。
  她忽然胸口有些堵。明明是她和那两兄妹之间的仇怨,为何总是要牵连旁人?
  晏泉也好,兰幽也好……都是因为她。
  “梅落,”她唤,“去将沈太医唤来,就说本王妃受了暑气,身子不舒坦。”
  梅落闻言,眉间闪过一丝忧虑,问她:“王妃身子不舒坦?可要先回房间歇息?”
  宋姝摆手:“无碍,你去将人唤来便是。”
  梅落领命离开,剩兰竹菊三婢随她来到汤池,服侍她沐浴更衣。
  未央宫的汤泉引得是天然的地下温泉水,能工巧匠精心雕刻四君子石栏后,一池汤泉冒着腾腾热气,宫人们早早将地窖里的冰放入其内,滚烫的温泉水经过寒冰,变成了适宜夏季洗浴的温度。
  宋姝受了一路暑气,迫不及待的步入汤泉之中,池水温度只比她体温高上些许,让她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微微抬眸,只见兰幽正往水中投入鲜花与柠檬。
  植物清新馥郁之气扑面而来,她不禁在心里暗叹自己在外漂泊二十年,近乎都快要忘了曾在未央宫里的日子是如何纷奢。
  “一年不见,奴怎么瞧着王妃的皮肤更滑细了?”
  菊悦舀了一勺清水从她肩头浇下,瞧着宋姝越发白皙光腻的肌肤,声音里带着惊叹。
  宋姝侧目。菊悦是四侍里头最老实的一个,嘴不算灵巧,也不会说好听话来讨她欢心。然如今菊悦竟这般说,她不由伸出手来瞧了瞧自己这副近日疏于打理的皮囊。
  “当真?”
  菊悦点头笑道:“王妃从前皮肤也白皙,却不像如今这般光滑,不知到底是用了什么仙药妙膏。”
  四人里嘴最甜的竹风嗔了菊悦一眼,忙道:“瞧你这话说的,什么仙药,明明是王妃天生丽质。”
  菊悦恍然大悟,接话道:“没错没错,是奴嘴笨,咱们王妃底子好,哪儿有什么药膏这般管用,若真有,岂不是被宫里的那些妃子们抢破了头。”
  宋姝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的夸赞,娇嗔一笑,却是从汤池里沾了些水,恶作剧似的扬到两人身上,边道:“一年不见,你们这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光生了,合起伙来逗我开心是吧?”
  清澈的池水在菊悦与竹风两人脸上留下点点水珠,连带着衣襟与鬓角也被沾湿。两人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些。
  竹风忙道:“我们两人本就说的实话,王妃怎么还怨上老实人了?一年不见,您倒是越来越面薄了。”
  这话若放在一般宫里的主子与婢女身上可称上一句“不敬”,然宋姝对于周围亲近之人素来都留两分放任。主仆几人之前在未央宫里,也时常这般耍嘴皮子功夫,宋姝并不生气,一概惯着。
  听竹风说她脸皮越来越薄,宋姝也不反驳,抿唇笑笑,盈盈笑意中却掺杂了一丝狡黠。
  下一刻,她手臂一扯,却是将竹风与菊悦两人纷纷扯进了汤池里,砸起汤池一片水花纷纷。
  两人相扶着从汤池里站起身来,浑身湿漉漉的,鬓发黏在脸上,胭脂也晕开了颜色。
  “王妃!”菊悦浑身浇湿,穿在最里头的鸳鸯肚兜在浸湿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宋姝笑眯眯看她:“天气怪热的,我怕你俩受了暑气,让你们下来凉快凉快。”
  她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恶劣性子,菊悦与竹风已是见怪不怪。夏日骄阳毫无遮掩地照在头顶,两人身上隐约开始冒起白烟,像是着了似的。
  宋姝笑得更加愉悦。
  菊悦与竹风见状,对视一眼,也朝宋姝笑了:“王妃心疼奴们,婢子们也当心疼王妃。”
  话音一落,两人纷纷捧起泉水往泼向宋姝——
  温热的泉水兜头而下,宋姝拿手抹了一把脸,旋即也反击二人,一主两仆就这么在汤泉里打起了水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