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 你怎么这么糊涂。”林氏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不忍说破, 却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你一个姑娘家, 知道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吗?”
江眠月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她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到祁云峥在这样的节日里孤单一个人。
见她心虚的模样, 林氏叹了口气,“罢了, 与你说这些也无用,今日既然人已经来了, 便好好招待,莫要失了礼数, 只是你与祁大人之间, 稍稍注意些分寸,他毕竟仍是祭酒大人,别让人传了闲话。”
江眠月闻言, 握紧了娘亲的手, “娘亲说的是。”
“能听得进话便好。”林氏摸了摸她的脸, “看你瘦的,快些卒业吧,卒业后娘给你多炖些肉补补。”
“嗯。”江眠月笑着点点头。
祁云峥进了前厅便未出来过,江玉海也一直在里头,二人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江眠月等的焦心,她怕爹爹胡乱说话,又怕祁云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江述怀还未到家,她坐在前厅面前的回廊上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发呆。
她承认,近日对祁云峥,确实是少了些理智。
原先日日见面,她还稍好些,如今一个月只见一次,甚至见不着,她日日读书,心中空无一物,见着他便仿佛心中被尽数填满,做的事情也都冲动了些。
如今想来,她才在修道堂,即便要提前卒业,也要通过外出历事、并且在学堂中坐堂满七百日,才能升入率性堂提前去朝廷“试职”。
试职若成,可直接进入朝廷为官,从国子监卒业。
顾惜之虽然试职结果极好,却仍旧修满了率性堂的课业,为的是躲避和乐公主。
如今她还是监生身份,监生与祭酒,二者身份确实惹人非议,爹娘在意也实属正常。
如今她将祁云峥提前带来江府,反而起了反作用。
江眠月静静想了许久,到了午时,江玉海和祁云峥才终于从前厅出来,江眠月立刻起身,却见爹爹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祁云峥面容淡淡,看不清情绪,但很显然也并不算愉快。
江眠月十分忐忑,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二人寒暄。
好在江玉海与林氏的想法似乎相同,既然人来了,便好好招待,中午家宴,江玉海便让厨房准备好了丰盛的菜肴,下午让回来过节的江述怀陪祁云峥下棋,江眠月在一旁“观战”。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丫鬟婆子们忙碌不已,林氏亲自下厨做饭,家中一片过节的温暖气氛。
江眠月坐在江述怀旁边,看着祁云峥手指夹着黑子,静静落子,他手指修长,下棋时眉眼沉静,根本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他一落子,江眠月一看局势,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啧”。
江述怀不满的看着她,“干什么。”
“你输了呀哥哥。”江眠月笑道。
“我哪输了!”江述怀一开始在祁云峥面前还有些放不开,如今你来我往了两局,倒是放松了些,皱眉看向江眠月。
“就是输了呀,你继续落子,三子之内必输。”江眠月说。
祁云峥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眸含笑。
“你这小妮子!”江述怀被她气得脸都红了,在祁云峥面前半点不给他面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你试试,说不定能救回来,哥哥。”江眠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住口。”江述怀没好气的说。
江眠月掩唇偷笑。
江述怀落到第二子,江眠月却眼睁睁看祁云峥没有落在那关键处,而是舍近求远,绕了个圈子,未将江述怀围死。
江眠月微愕,看向祁云峥。
祁云峥面容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祁大人不用刻意让我。”江述怀忽然笑了,“您方才落了一子,我便看出来了。”
“重开一局太麻烦。”祁云峥声音平静,面上略带笑意,“继续吗?”
“继续。”江述怀忽然看向江眠月,“眠眠,你去给祁大人拿些糕点果子来。”
“好。”江眠月起身离开了书房。
待她走后,江述怀缓缓一笑,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篓里,笑着看向祁云峥,“祁大人今日,与朝堂之上的您,判若两人啊。”
“赴家宴,自然不必那般严肃。”祁云峥面容温和。
“祁大人对舍妹,平日里相当照顾,作为她的兄长,需得感谢您。”江述怀道。
“不必言谢,她是最优秀的监生之一,当得如此。”祁云峥缓缓道。
“可您……”江述怀静静地看着他,“对她,真是单纯的对待监生吗?”
“今日不止你这么问。”祁云峥大方承认,“我对她的心思确实不单纯。”
江述怀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脸憋得通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噎的。
“您若是敢对舍妹做什么出格之事……”江述怀咬牙道。
“我在等她,卒业,出职为官,看遍适龄男子,若是有意选我,我必娶她为妻。”祁云峥伸手落子,将江述怀最后一条路截断。
“赢了。”祁云峥面容淡淡。
江述怀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祁大人……技高一筹。”他喘了口气,“爹爹如何说。”
“与你反应别无二致。”祁云峥道。
江述怀手指微颤的收起那些棋子,手指忽然一顿,问道,“眠眠若是日后改了主意,想选他人成婚,祁大人可愿意放手?”
祁云峥微微眯了眯眼。
一时间,房间内一片寂静,气氛将至冰点。
“您也清楚,眠眠刚到成婚的年纪,只是她如今见过的男子太少,若是如您所说,等她看遍适龄男子,依旧选您,那我江述怀无话可说,可若是她改了主意,发现天高海阔,她有更适合成婚的男子,您会如何?”
祁云峥沉默的捏着手中的棋子。
门忽然被推开,江眠月端着一盘果子进来,放在小几上,看了一眼棋盘,“这么快结束了?”
“嗯。”江述怀朝她扯了个笑容,“我技不如人。”
“我就说哥哥要输。”江眠月笑道。
“你与祭酒大人下棋吧。”江述怀道,“我出去晃晃。”
“行。”江眠月替了江述怀,在他原本的位置坐下,伸出玉白的手整理棋子。
江述怀正要走,却忽然听祁云峥开口道,“她选什么,便是什么。”
江述怀脚步一滞,深深看了祁云峥一眼,快步出门。
江述怀走后,江眠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心中忐忑问道,“你们说了什么?述怀哥哥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你家人很好。”祁云峥此话发自真心。
“是我鲁莽了。”江眠月有些愧疚。
“不。”祁云峥朝她淡淡笑了笑,“中秋能这样过,我很舒心。”
“那就好。”江眠月松了口气。
到了夜里,江玉海让人将用饭的桌椅摆在了小花园的院子里,今日风不大,外头也不算太凉,正适宜在外头用饭,还能顺便赏月。
江眠月时刻注意着家人的反应,发现他们对祁云峥都极为尊重,心中缓缓放下心来。
正用饭,忽然外头的门房快步跑进来,小声在江玉海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江玉海立刻站起身,笑着与祁云峥说了句失陪,便快步跟着门房往外走。
不一会儿,江玉海后头便跟着个人回来了。
因是在院子里用饭,所有人都将江玉海那方向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跟着江玉海的那人没有穿监生的衣裳,一身日常的衣衫显得他身形修长有致,月光下面如冠玉,他手中抱着两盒礼物,像是月饼似的,一面走一面笑着说,“今日那月饼皮放错了调味,娘亲非要重做,我和哥哥帮着弄,反而越帮越忙,这么迟才送来,打扰您一家人用饭了……”
“唉,小裴,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什么叫打扰,你用过饭了吗?留下来吃点?”江玉海脸上的笑容止不住。
“不用不用。”裴晏卿有些不好意思,“娘亲还在等我回去呢,家里一堆放了盐的月饼皮等我回去烙饼。”
“你还会烙饼呢。”江玉海笑得不行,“真不错。”
“自己家里,比较随意。”裴晏卿也笑了,“江大人日后有空去尝尝。”
“好好好……”
另一边庭院里,月光洒在众人身上,江眠月捏着筷子,咽了口唾沫,夹了一筷子白菜,放进了祁云峥的碗里。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
江述怀闷头吃饭。
一顿饭便这样吃完了,用过饭后,祁云峥谢过江家爹娘和江述怀,便准备离开。
江眠月送他到门口,面上带着几分歉意。
“今日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江眠月轻声说,“怠慢了。”
“并非如此。”祁云峥含笑看着她,月光下,他的面容仿佛白玉雕成,原本上辈子冷漠无情,近乎残忍的他,如今眼眸中含着笑意,将她整个人都装在眼里,深藏在心,“我已十几年未有过这样团聚的中秋,今日多亏你。”
听闻这句话,江眠月顿时什么后悔都没了。
她目送他上马车离开,心窝里暖暖的。
站在门口,她心中却又有些畏惧,看着面前的大门,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回到家中。
果然,月光下,家里的所有人都坐在桌前等着她。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缓缓上前,垂眸等着,如犯了错误的孩子。
“眠眠。”江玉海率先开口,“听爹一句劝。”
“爹爹,兵器库一事,若不是祁大人帮忙……”江眠月忍不住开口。
“兵器库一事,是爹爹欠的人情。”江玉海蹙眉看着她,“一码归一码,眠眠,此事爹爹愿意用命去还。”
“祁云峥在朝堂是什么样,爹爹和你哥都十分清楚,他手段狠厉,心机深沉,你绝不是他的对手。你若选他做未来夫婿,便是将主动权尽数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如今对你有心,确实不错,体贴的很,什么好处都愿意给。”
“可若日后他看上别的女子,对别人好,我江玉海人微言轻,到时也无法给你撑腰,你孤立无援,你吃了亏受了委屈,后院独自哭泣时,又该如何是好,你想过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眠月听闻江玉海所说, 眼眶微微一红。
爹爹句句所言,皆是为自己考虑,实乃一片苦心。
她想到上辈子与祁云峥的种种,虽没有所谓的其他女子, 可也确实日日煎熬受制于人, 爹爹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
“爹爹说的是。 ”江眠月轻声道。
江玉海看她还能听进去劝, 缓缓松了口气。
“你爹都快急死了。”一旁的林氏见她松口,也轻松了些, 笑道, “生怕你跟他性子太像,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还好, 眠眠你听得进劝, 还是多像我几分。”
林氏一开口,气氛便不像方才那么凝重, 江玉海轻轻瞪了林氏一眼。
“你做什么?”林氏瞪回去,“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江玉海无奈道, “像我不好,像我确实不好。”
家中的仆从适时端上一盒月饼来, 江述怀笑着接过,分给众人, “吃月饼吧, 眠眠成婚的事情还早呢,等她卒业再说吧,万一她学业不精, 不能卒业再读一年书也不一定。”
“哥哥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
中秋假日只有一日, 第二日诸位监生回到国子监, 一如往常。
昨日的事,江眠月独自一人时想了很久。
此事虽然还有些顾虑,可终究也并不着急。
正如江述怀所说那般,卒业还有时日,也不急着现在便要成婚,她如今喜欢祁云峥,祁云峥对自己有意,可以后呢?这些都是未知数。
如今相互喜欢,便要相互珍惜,不必考虑其他。
不过,对于昨日的诸多事情,她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祁云峥,不管如何,昨日都是中秋,她本意是让他开心一些,而不是去受人审视。
江眠月头一次想着能不能送他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喜欢吃糕点,喜欢在视野开阔的地方呆着,喜欢读书属文,喜欢骑马射箭。
她却冷不丁的发现,自己对于他的喜好,并不怎么清楚。
上辈子也是如此,这辈子也是如此,他吃什么用什么,似乎都不甚在意,只有厌恶之物十分清楚。
江眠月轻轻叹了口气。
回去之后,兰钰正在镜子前试着各色漂亮的首饰,桌面上还放着胭脂、发油等女子所用之物,江眠月看到微微一愣,“你做什么?”
“我要拿下陆监生。”兰钰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好,眼眸里亮晶晶的,她看了看自己的脸,微微蹙眉。
“胭脂太俗了,他应该更喜欢那种……看不出来涂了胭脂一般的胭脂。”兰钰皱眉研究。
“你若是将这心思花在读书上。”江眠月深深叹了口气,“如今这修道堂的斋长说不定是你。”
江眠月对兰钰也是没脾气,明明看着每日都在开小差,看杂书,发呆傻笑听吴为说京城小道消息,却并不影响她的成绩比刻苦用功的尹楚楚还好。
“眠眠,你快来看看,这两个耳坠哪个好。”兰钰拎起两个玉坠问。
“都不好。”江眠月上前去将她手中的耳坠扔进了首饰盒,“你一身监生打扮,戴着耳坠像什么话。”
“说的也是,不协调。”兰钰有些气馁,“罢了,本公主天然去雕饰也是很好看的。”
“……”江眠月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茬,她沉静一会儿,缓缓问道,“玉儿,我问你,男子一般……喜欢收些什么礼物?”
“送他们喜欢的东西。”兰钰道。
“如果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呢?”江眠月问。
兰钰猛地转头看她,见江眠月一脸心虚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如果是祁大人,你把自己送给他就好了呀,他最喜欢的是你吧。”
“不过祁大人人高马大的,你稍稍注意些,别伤着身子。”兰钰朝她眨巴眨巴眼睛。
江眠月心猛地一跳,不可置信的看着兰钰。
她怎么连这些都能知道?
上辈子,确实时常被他弄的很疼……江眠月想到这里,顿时面容泛红,心中慌乱,低头看向罪魁祸首兰钰,却见她面不改色,继续仔细看各色胭脂,在自己的唇上摆弄。
江眠月总算明白,为何祁云峥说陆翀不是兰钰的对手。
但凡对方要些面皮,谁能是兰钰的对手?
这些话信口拈来,仿佛已经在情场浸、淫多年,可以与那些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毫无芥蒂的对话聊天。
“你在国子监,都学了些什么?”江眠月叹道。
江眠月倒是没有真的将自己“送”出去,而是拿出纸笔,写了一张字条,趁着祁云峥还在国子监的档口,去敬一亭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