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月想到上辈子的他,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此时的他,区别立显。
感觉到江眠月的目光,祁云峥睫毛一颤,看向外头湿漉漉的槐树枝,勉力维持面容的平静。
第二日清早,江眠月便听闻,外头来了专用的囚车,天还未亮,便将陆迁送走了。
陆迁走的虽然无声无息,可陆迁此事一出,第二日在学堂上,各方面的气氛似乎都与之前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诸位监生仿佛有些忌惮又有些害怕,都变得乖巧多了,上课悄悄说话的人都少了许多,着实有一种杀鸡儆猴的效果。
江眠月心中虽然松快了很多,却仍有一个巨大的包袱埋在心头……那便是皇帝的寿宁节。
寿宁节还有五日,江眠月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他们排演已经很熟练,如今江眠月不仅会背自己的台词,就连裴晏卿的词、其他配角的词,她都能够倒背如流。
他们几人一下课便聚在一起,排演次数多了,也有了十足的默契,江眠月如今很有信心,到了场上,只要不出意外,绝对不会出纰漏。
可目前最大的问题,却是公主殿下说好的要给他们提供的那些道具和衣裳。
如今他们排演用的都是极为简陋的道具,有的甚至根本不存在,只能凭借想象随意为之。
她已与司业大人说过多遍,司业大人只说“好好好”“是是是”“你说的有道理”,最后却总是来一句,“我去转告祭酒大人”。
可终究是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裴晏卿也担忧此事,召集了几个人商量,决定由江眠月和裴晏卿二人同去敬一亭,询问祭酒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理。
岂料,二人抵达敬一亭的时候,却见敬一亭门外站着几个小太监,有的手中还托着茶水和帕子。
江眠月和裴晏卿对视一眼,都看出这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想必公主殿下经过上次的事情以后,也变得小心了许多……连茶水都自带了。
“来者何人?”守在门外的小太监看到他们二人,尖声喊道,“有何事,速速交代。”
江眠月和裴晏卿无奈,双双上前,裴晏卿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我们是这儿的监生,有事找祭酒大人。”
“没看到这儿在忙吗?有没有眼力见儿!”那小太监声音尖锐,不满道。
门忽然开了,和乐公主皱眉看到门外的二人,伸出玉足,轻轻踹了门口那太监一脚,“是谁没有眼力见儿!放他们进来。”
“是,公主殿下,是小的弄错了,是小的眼拙。”那小太监立刻换了副脸面,小心翼翼道。
江眠月和裴晏卿立刻朝着公主行了个大礼,和乐公主见他们如此,眼眸一弯,“真是顺眼,快进来吧,正好送了东西来。”
江眠月走进敬一亭的时候,发现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祁云峥坐在桌前的位置上,正在低头翻阅诸位博士批改过的那些,原本用于大考所用的题纸。
他那模样,似乎像是不太想搭理和乐公主似的,和乐公主剃头挑子一头热,正招呼人将那些道具和衣裳在敬一亭一字码开。
“快试试。”和乐公主扯旗一件衣裳便往裴晏卿身上比划,“外衫脱了,穿这个。”
裴晏卿登时面色一红,微微瞥了瞥身边的江眠月,有些不太自在的说,“公、公主殿下,不必、不必了……”
“哎哟,你还害羞呢。”和乐公主看了心中欢喜,反而更加上前一步,“脸红起来倒是挺可爱的。”
“……”祁云峥缓缓抬起头,打断她道,“公主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先回去吧。”
“本公主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来送东西,你便是如此待客之道?”和乐公主冷眼看向祁云峥,“若不是本公主忽然想起来,你们的献礼没有这些道具,恐怕你们要空手献礼。”
祁云峥微微抬眸,只回了她几个字,便将和乐公主噎得憋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这也是公主殿下的献礼。”他声音平静,却直击重点。
和乐公主气得胸前起伏,“你!祁云峥,你怎么就长了张嘴!”
“公主殿下还有何事?”祁云峥并不理会她的跳脚,缓缓下了逐客令。
“祁云峥,反正方才本宫要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看着办吧!”和乐公主说完这句,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江眠月呆呆的看着公主离去,倒是觉得她来的也算巧,想什么来什么,这道具和衣裳不就来了……
祁云峥淡淡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兴许是因为公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心情不好,声音凉飕飕的,“你们二人何事?”
“禀告祭酒大人。”裴晏卿见他面露不满,率先开口,“我们排演缺少东西,没想到刚好遇到公主殿下送衣裳来。”
“搬走吧,别放在敬一亭。”祁云峥看着地面上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箱子,蹙眉道。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与江眠月便都转身开始搬东西,江眠月搬衣裳,裴晏卿搬道具箱子,两个人都抱得十分吃力,满满当当,却听裴晏卿道,“江眠月,你别拿了,一会儿我再来一趟便是。”
“裴晏卿。”祁云峥忽然开口。
裴晏卿有些狼狈的抱着箱子回身,“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你先去,有些事要江眠月处理。”祁云峥道。
“啊,好的……”裴晏卿看了一眼江眠月,“那我先走了?”
“嗯嗯。”江眠月急忙点头,看他脚步有些不稳,不禁开口道,“不然你少拿一些吧,别累着了。”
祁云峥手上的笔一僵。
“没事,我可以,这个很轻的。”裴晏卿咬牙笑道,“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江眠月与他说完,才来到祁云峥面前,面容轻松道,“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祁云峥淡淡抬眸,看了看她清亮的眼神,手指尖轻轻拨弄手中毛笔的笔头,缓缓开口,“上次的毒,刘大夫查出来了。”
江眠月心中一震,她原本以为祁云峥应当忘了上回的事,却没想到他依然记得,心中有些激动,“多谢祭酒大人,不知那是什么毒?”
“十二味药草炼成,服下后,在腹中发作,灼烧胃肠迅速破损,口中吐血而亡。”祁云峥声音略有些沉闷。
江眠月心中一抖,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确乎是疼的……可当时伤心欲绝,胃腹不疼,心中疼痛难忍。
江眠月忍住心中情绪,问,“祭酒大人可知,这毒物出于何处?”
“问过太医院,十二味药草中,有八味独出自建阳县区域。”祁云峥缓缓道,“应是那边民间某些大夫制成。”
建阳……
江眠月对那边极不熟悉,一时间微微蹙眉。
牵扯太多了,她又不清楚情况,着实有些麻烦。
此时她恨不得自己是那吴为的爹爹,在吏部任职,什么事都清楚。
“还有什么想问的?”祁云峥问。
“学生……不知该问什么。”江眠月些苦恼,“总觉得这毒千丝万缕,应当与当前朝堂局势有关,可学生并不清楚其中的关节,甚至连宫中的人都没认全。”
“寿宁节。”祁云峥缓缓点出关窍,“文武百官,齐聚一堂,注意观察。”
“多谢祭酒大人指点!”江眠月眼眸微亮,她本也是这么想的,爹爹如今面临的局势复杂,此次入宫献礼,也是个绝佳的了解机会。
原本她还担忧倒时候在宫中弄不清楚状况该当如何,如今见祁云峥似乎有意带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兴奋,“学生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
“有我在。”祁云峥轻声道。
江眠月惊喜看着他,心中顿时安心,俯身行了个大礼,“多谢祭酒大人!”
话到此,外头恰好响起了敲门声,门被推开,果然又是裴晏卿,他行了个礼,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祭酒大人,我来将剩下的东西搬去。”
“嗯。”祁云峥慵懒点头,“仔细一些。”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立刻应声。
“祭酒大人,那学生也告退了。”江眠月想问的话都已经问完,也朝着祁云峥行了个礼,“多谢祭酒大人。”
“……”祁云峥沉吟半晌,见她等不及要走了,喉结动了动,“你……”
“祭酒大人,我们忙着去排演。”江眠月语速飞快,“如今有了道具,又有许多地方需要适应,我们得走了。”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开口,“去吧。”
“是!学生告退。”江眠月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门外,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他这处,还能听到江眠月的声音,“我帮你拿一些吧。”
“不用,我来就行。”裴晏卿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不重的,英台。”
“你喊错啦。”江眠月被逗笑了,“看来最近排演得太多了,梁山伯梁监生。”
“哈哈,你别取笑我。”
两人缓缓走远,祁云峥修长手指把玩着羊毫笔,眸色森冷。
那修长的木纹羊毫笔在和他的手上轻轻转动,下一瞬,他微微曲指,那笔猛然间“咔”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
临近寿宁节最后一日,和乐公主提前一日来到国子监观看他们全程的排演。
彝伦堂中,祭酒大人、司业大人以及和乐公主坐在高处,正儿八经的观看全程,以作最后的调整。
江眠月有些紧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前,她与裴晏卿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准备好了?”裴晏卿笑着问。
“嗯。”江眠月笑着点头。
“开始吧。”
台上,公主看着二人微妙的小互动,轻轻一笑,撇过头与司业大人搭话,“司业,你看本公主挑的人,多般配呀。”
司业大人尴尬的哈哈一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另一边祁云峥幽冷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般配吗?自然是般配啊!
至少比祭酒大人跟江眠月般配!
可是,若真的这么说,祭酒大人那边若是发怒,他也没好果子吃。
他还记得上次祁云峥拂袖而去,便是因为他提到江眠月跟这长相出众的裴晏卿般配!
同样的错误,他如何敢犯第二次?
“还,还行。”司业大人模棱两可道。
“还行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本公主挑的人选不够完美?”公主瞬间眯眼,冷冷看向司业大人。
作者有话说:
司业大人:呵呵,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第七十七章
“哎哟公主说笑了, 哪里哪里,哪里是这个意思,您真是取笑老臣,老臣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司业大人反复说着车轱辘话, 笑容僵硬。
他见公主闻言依旧蹙眉, 似乎十分不满,赶紧转移话题道, “公主殿下还是快看他们排演吧, 老臣这段时间日日来看,这些孩子们着实卖力, 定不负公主期望。”
“你跟本公主扯这些做什么。”公主殿下怎么能听不出来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挑眉道, “就说,般配不般配吧。”
司业大人微微一僵, 哈哈一笑,目光却看向祁云峥。
“你老看他做什么。”和乐公主皱眉, “问你呢。”
“啧,公主殿下有所不知, 我们国子监最忌讳监生之间的男女之事,您还是休要再提了。”司业大人总算找到了理由抵挡公主的借口, 转而看向一旁的祁云峥, “祭酒大人,您说是不是?”
祁云峥淡淡看了他一眼,开口道, “司业大人所言不假。”
“啧。”和乐公主不屑, 斜了面色严肃的祁云峥一眼, 打趣道,“可到了文武百官面前,不提是不可能的,你们国子监的这些规矩,到了皇上面前,都是狗屁。”
祁云峥并不搭话,只静静看着不远处,江眠月与裴晏卿正演着学堂那场戏。
二人一前一后,江眠月眸光灵动清澈,裴晏卿看向她的目光缱绻,绝对谈不上什么清白。
祁云峥手指微动,眼眸带笑,笑容深不见底,“还未到那时,谁知道呢。”
司业大人心中一动,看向祁云峥,心中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和乐公主只嗤笑了一声,对他的话语不以为然,似乎只觉得他是在跟她假装一本正经,装模作样。
“祁大人自己也做好心理准备。”和乐公主声音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婚,明日露面,可是要小心谨慎。”
司业大人一听,眼眸一亮,“可是有人家看上祁大人了?”
他心想,祁大人还是赶紧成婚吧,成婚了就知道收敛了。
“司业大人。”公主轻轻笑了笑,“你可真会说笑。”
“啊?”司业大人有些疑惑,“姑娘们看不上他?”
“他每日窝在国子监不出去,以国子监为家,祁府空空如也,媒人上门都找不到人,鬼知道他长什么样。”和乐公主声音尖锐,下边演戏的监生们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众人都惊愕的看向台前,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演得有问题,惹的公主如此发怒。
“没事没事,你们接着演。”司业大人赶忙站起身来打圆场。
公主这才缓缓坐下,平复心情。
她想到自己居然来了国子监才知道祁云峥长什么模样就窝火,京城的男人哪个能逃过她的眼?居然在祁云峥这儿栽了一回。
这家伙是王八吗?成天缩壳里。
和乐公主将想说的说出口后,声音总算是比方才压低了些,她凑到司业大人近旁,小声说,“到了寿宁节,就等着看好戏吧。”
司业大人心中咯噔一声,倒并不觉得如何期待。
很快便到了寿宁节这一日,半夜子时,江眠月便收拾好东西来到下马碑,在月色下与裴晏卿、何玉平他们汇合。
他们丑时便要入宫准备好一切,看好位置,换好衣裳,在和乐公主安排好的地方随时等待召唤,不可出差错。
夜色之下,空气寒凉。
江眠月身上裹了厚厚的外衫,却依然冷的发抖,再加上心中略有些紧张,面色便显得有些苍白。
“我的外衫厚,要不要给你穿一会儿。”裴晏卿在一旁,有些不太自在的开口道,见她面露惊愕,心中一动,生怕自己话语间冒犯了江眠月,补充了一句,“若是你不嫌弃的话。”
一旁的其他监生都笑着看他,眼神中有些打趣,却又都有些习惯了。
在近日的排演相处中,他们都觉得这二人甚是默契,且郎才女貌,都优秀至极,甚至江眠月更加优秀突出一些,看起来十分登对。
“不用不用。”江眠月将冻得发红的手塞进了袖子里,笑道,“就一会儿,马车来了就好。”
话音刚落,马车来了。
来的依旧是两辆马车,一辆是原来国子监那辆车厢较大的马车,另一辆看起来却有些陌生,看起来却奢华内敛,那车厢用的是金丝楠木,上边雕花从刻,精美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