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到此吧,骑射改日再练,今日便只练平地射箭。”祁云峥看着她被风吹得泛红的脸,开口道,“外头冷。”
“是。”江眠月便将那弓箭重新放回了马儿屁股后头,她将弓箭挂上去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些痒痒的……难得马儿都牵来了。
“祭酒大人,我想试试。”她忽然主动开口道。
祁云峥微怔,轻轻一笑,“还有力气?”
“还剩一点。”江眠月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就这么点儿。”
“试试吧。”祁云峥见她有兴致,倒也觉得不错。
便见江眠月身子轻盈的跨上了马,捉住了缰绳,双脚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便轻易被她驱使着往前走,“驾!”
马儿在雪地里快速跑了起来,速度不算快,也并不算慢。
祁云峥便看着骑射场的雪地上,她骑在马上,马蹄带起碎雪,她便像是雪中的仙子,身姿英挺而带着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潇洒。
她从马儿身后拿出弓箭,身子挺直,用尽胳膊全力,紧绷的弓弦宛如半轮明月。
“咻——”箭离弦,也许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的动作极为漂亮利落,只看那箭没入靶子,距离靶心只有一寸之遥。
“祭酒大人!您看到了吗?”她惊喜转头看向祁云峥。
祁云峥站在原地,一袭黑衣,眼眸中却满是比遍地白雪还要温柔的笑意。
“看到了。”
……
练习一夜的结果便是江眠月的双手乏力,转眼清晨,她从床上艰难起身,只觉得两只手仿佛被卸了似的,无力的很。
这种感觉与之前长跑之后的感觉又不同些,经过纾解后,手臂倒是没有酸疼,却仍旧没有什么力气。
昨夜祁云峥帮她双臂纾解后,江眠月满以为这便好了。
祁云峥当时牵着马,边走边提醒道,“明日你恐怕拿不了笔。”
她当时还笑着说,“不妨事的祭酒大人。”
还了马之后,江眠月还帮祁云峥换了药才回到勤耘斋。
而如今,江眠月双手垂在身侧,怎么摆都觉得难受时,她才发觉自己似乎练的有些过了头,特别是最后骑射那次,虽然成功令她极有成就之感,却着实是超出了她自己的身体极限。
只是当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卓为激动,一时不察,倒觉得没什么。
如今一看,她似乎……连衣裳的没法自己换。
“眠眠,发什么呆?”兰钰换好了衣裳,好奇看了她一眼,“做噩梦了?”
“没。”江眠月看了一眼兰钰那灵活的双手,咽了口唾沫,“可以帮我个忙吗钰儿。”
“什么?”兰钰问。
“帮我穿衣裳。”江眠月厚着脸皮道。
兰钰一怔,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什么怪物。
从清晨换衣裳开始,江眠月便开始了她艰难的一日。
随后遇到的问题是写字,她果然不太能拿得起笔,稍稍一拿,手便开始颤抖,她叹了口气,看向兰钰,却见她在发呆。
“钰儿。”江眠月轻声喊她。
兰钰被她打断了脑子里的幻想,转头疑惑看着她,心中想着太奇怪了,眠眠从来不在博士上课的时候跟自己说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便只听江眠月道,“钰儿,好好记下博士刚刚说的那句话,快。”
兰钰一愣,“博士方才说什么了?”
江眠月低声重复了一遍,看着她记下,这才放心。
过了一会儿。
“钰儿,记下,快。”江眠月催促。
“……”兰钰就这样被迫……破天荒的认真听了一整堂课。
半天下来,兰钰累个半死,被江眠月半逼着认真听讲,比任何一日上课都要吃力。
“眠眠,你的手到底怎么了?”兰钰有些受不了,瘪了瘪嘴看着她,委屈道,“什么时候能好?”
“两三日吧。”江眠月预估。
兰钰扑在桌面上不想说话。
傍晚,江眠月与诸位斋长一道,召集了所有名单上的嗯监生们前往彝伦堂。
彝伦堂今日热闹非凡,六堂监生们聚集了不少,各位斋长都照顾着自己堂上的监生们,也许是看着江眠月似乎有些疲惫,一旁的尹楚楚过来帮她招呼着,将广业堂的监生们也归拢在一块儿。
人群中的吴为看到尹楚楚总是出现在广业堂的方向,一脸的兴奋,总是借故跟尹楚楚打招呼,被尹楚楚轻轻瞪了一眼之后才规矩下来。
“听说要将所有人一分为二干活,分别由祭酒大人和崔司业带队,你们选谁啊。”
“那自然是选崔司业了,看着温和,脾气又好,要是跟着祭酒大人,总觉得紧张得很,有些害怕。”
“我也选崔司业,就冲着他那笑,我都乐意跟着他。”
“崔司业更长于编书吧,祭酒大人总觉得在朝堂上更厉害些,这些方面总会弱一些,若是走弯路,多干活,便累了。”
江眠月听闻众人的讨论声,微微一愣。
她本以为选祁云峥的人应当有不少,毕竟祁云峥是国子监祭酒,是国子监位置最高者,说话有分量,人也不错,选崔应观的与选祁云峥的,恐怕也不会差的太多。
但没想到,看如今这庆幸,恐怕选祁云峥的,少之又少。
不一会儿,江眠月忽然感觉肩膀被拍了拍,她转头,却见裴晏卿正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自己。
“裴晏卿,你也来了?”她有些意外,毕竟之前是他提醒自己,这件事是个苦差事。
“仔细想来,还是要试试,毕竟崔司业手上出来的监本享誉全国,值得耗时去学。”裴晏卿笑着说。
“你说的也是。”江眠月点点头,“那裴晏卿,你准备跟着崔司业吗?”
裴晏卿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问,“你呢?”
“应当是崔司业。”江眠月已事先与崔应观约定好了,如今不可能反悔。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裴晏卿带着笑意看着她,“若是分在一处,你我也可以照应一些。”
“你说的是。”江眠月点了点头。
裴晏卿去年有过些许经验,倒时若是有不懂之处,应当可以跟他请教……她如此想着,便听到一旁有监生忽然道,“祭酒大人与崔司业到了。”
江眠月立刻规矩站好,裴晏卿便也立刻回到修道堂诸位监生所在的方位。
不知是不是江眠月的错觉,她总觉得,祁云峥出现时,眼眸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便落在了裴晏卿的身上,目光有些幽凉。
作者有话说:
兰钰:眠眠受伤,我被迫营业,6。
祁云峥:很好,眠眠身边的妖魔鬼怪倒是齐了。
崔应观:你就是最可恶的妖魔鬼怪。
裴晏卿:你就是最可恶的妖魔鬼怪。
第一百零七章
祁云峥与崔应观抵达之后, 彝伦堂顿时安静下来,诸位监生纷纷闭上了嘴,不敢再轻易议论。
“诸位监生。” 祁云峥声音沉稳开口,“今日召集诸位前来, 是要安排今年国子监刻书之事, 此事干系重大, 成书需精心手校,三校方可上版。”
“若随意为之, 枉费刻资, 草率成书,不仅贻误后人, 且为有识之士所嘲。”(1)祁云峥开口严肃, 在场诸位监生都低着头听着教诲, 不敢轻举妄动。
他话不多,简单嘱咐之后便让崔应观负责说明具体事宜, 自己便退至一旁,背着手挺直背脊静默看着面前的众人。
祁云峥说完后, 崔应观便接着上前。
与祁云峥截然不同的是,崔应观一开口便是面带笑意, “诸位监生今日能来,着实是国子监之幸, 手校刻书本是苦差, 且需占用诸位额外的时间,今日能见到诸位,着实令我崔某感到欣慰, 此乃北监之优秀学子们的精气神。”
众人都纷纷抬头看向崔应观, 气氛不再如方才那般沉闷, 稍稍活跃了些。
崔应观便开始说明日后要注意的一些事项,他语气略带轻松,不显沉闷,监生们反而能轻易听进他的嘱咐与安排,江眠月也听得仔细,一一仔细记在心中。
看着台前的崔应观,江眠月心中颇有几分欣慰。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亲和十足,极善于将复杂的事务用他的话轻易解释清楚,用他上辈子的话来说,“我生来便是教书匠。”
让他去与人勾心斗角,着实是为难他,在国子监中当司业,着实不错。
上辈子他时常与江眠月说在北监遇到的烦闷之事,似乎在北监中收到了什么排挤与不公,如今……也不知是因为祁云峥仍旧留在国子监当这祭酒大人,还是因为重生之后有所长进的缘故,只是一开始辛苦些,如今他倒是颇有些如鱼得水的模样。
“此次校书,时间紧迫,所以由祭酒大人与我同时进行。”崔应观将分组之事说明清楚后,众人纷纷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他话音落,眼眸便落在了人群中的江眠月身上,仿佛在提醒她,一定要来自己这儿。
江眠月与他对视一眼,他淡淡一笑,嘴角显出笑涡来,清俊漂亮,惹人瞩目。
祁云峥站在一旁,一切尽收眼底,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眼角的余光落在人群中,泛着淡淡的冷意。
也许是祁云峥此时过于严肃,显得十分不可接近的缘故,也许是监生们原本就有大多数人打算跟着崔应观的缘故,等到当场开始分组时,大部分的人都留在了崔应观的面前,剩余只有寥寥十几人留在了祁云峥的面前,看着有些萧条之势。
江眠月往祁云峥那边瞧了一眼……与崔应观相比,他那边可用萧索来形容。
可越是如此,他面色越是严肃,弄得其他监生们更不敢过去。
这倒是出乎了江眠月的意料,她本认为,即便是选择崔应观的人比较多,可也不至于有非常大的差距。
监生们就算再倾向于崔应观,祁云峥这祭酒大人做到现在,也给大家争取了不少利益,如今看起来却这么不受待见,究竟是怎么回事?
“眠眠。”身边,尹楚楚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你与祭酒大人此次帮了我不少,你安心在这边,我去祭酒大人那边。”
江眠月转头看她,却见尹楚楚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声道,“祭酒大人可能并不在意,不过做人嘛,知恩图报,如今我也没什么别的能做的,好歹给他撑撑场面。”
江眠月使劲朝她点点头,便看着尹楚楚头也不回的站进了祁云峥的队伍。
江眠月站在人群中看着那边寥落十几人,心中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若不是事先答应了崔应观,她也许,也跟着尹楚楚一道过去了。
毕竟,祁云峥平日里对自己着实照顾,昨夜那么冷,他身为祭酒,还专程来指点自己射箭……
江眠月蹙眉看了一眼祁云峥,却见他面容此时显得略有些清冷,却并不是在恼怒,而是略带严肃的与他那边的监生吩咐着什么。
他应当并不在意这些事,江眠月心想。
“江斋长。”崔应观忽然在不远处喊她,“江眠月,有件事要劳烦你。”
江眠月一愣,见他似乎有事要自己帮忙,急忙应声上前,“是,司业大人。”
“你召集些人,帮我将这些书送去那边的木桌上。”崔应观与她说完,微微俯身,小声吩咐道,“我与他们不太熟,眠眠你替我招呼一下。”
他动作略有些亲昵,江眠月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应声说“是”,便转身去招呼人。
人多好办事,那书几乎堆成小山一般,裴晏卿也上来帮忙,只是那书颇多,每人都搬了一些之后,仍旧多出了两本。
江眠月见众人都在忙碌,裴晏卿已然抱了几乎没过脑袋的书,她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找人帮忙,便只能自己上去抱起书。
那书虽然只剩下两本,可却都是大部头,厚得如砖块,江眠月的手有些无力,稍稍拿了会儿,便开始不停颤抖。
她咬牙坚持着往前走,可手上的重量越来越沉,那书被她死死抱在怀里,却依旧有些支撑不住,几乎下一秒便要滑落下去。
正当她支撑不住,以为那书要掉落的时候,忽然,一双手忽然伸了过来,托住了那两本书。
江眠月心中一颤。
她飞快抬头一看,却见尹楚楚正担忧的看着她,“你手怎么了?难怪你清晨要让玉儿帮你穿衣裳。”
“你不用去祭酒大人那儿吗?”江眠月问,“别耽误了事,我可以的。”
“可以什么呀,就是祭酒大人提醒,让我来帮你的。”尹楚楚一面抢过她手中的书一面开口道,“多亏了他,不然我还注意不到你一个人在此磨蹭什么。”
祭酒大人?
江眠月转头看向祁云峥的方向,却见他正在忙碌中,似乎并没有往这边瞧。
尹楚楚笑了笑,“走吧,我替你送过去再回来。”
“多谢了。”江眠月松了口气,“帮大忙了。”
二人并肩往彝伦堂的另一头走,这时,祁云峥才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江眠月的背影,目光略深。
今日做的都是初步的准备工作,江眠月虽然手上不适,好在今日除了那些书外,便没了其他的事情。
崔应观让众人坐好,各自拿了书,仔细跟诸位讲解校书的注意事项。
江眠月手指艰难的扶着书,一面听一面手指颤抖的翻页,终于,坐在她身边的裴晏卿发现了她手上的端倪,微微蹙眉,看向她。
江眠月发觉他的目光,抬眸与他对视。
“手,怎么了?”裴晏卿低声问。
“无妨,休息两天便能好。”江眠月笑着应声。
“那位男监生,没错,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位,站起来。”正在与众人讲解的崔应观忽然开口。
这一声不大不小,彝伦堂空旷,却显得有些回音。
裴晏卿头皮一麻,立刻站起身来,“学生裴晏卿。”
“为何交头接耳?”崔应观将书缓缓放在桌面上,笑容淡淡,却并不友好,“与江监生在说什么?”
彝伦堂的另一头,尹楚楚听到江监生三个字,立刻转头看向另一边。
她这么一转头,不少祁云峥跟前的监生也跟着转头,都想看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居然让平日里十分好说话的崔司业有这样大的反应。
裴晏卿被这么一问,耳根微微一红,根本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实话。
关心女监生的手……若是这样的话传出去,他自己倒是次要,江眠月的名声便被他连累了。
“回禀崔司业,学生……与江监生说闲话,是学生的错,与江监生无关,她只是处于礼貌回应我。”裴晏卿开口道,“学生知错,日后定不会再犯。”
崔应观微微皱眉,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看向江眠月,却见江眠月也站起身,朝自己道,“抱歉,崔司业,不能怪裴监生,此事学生也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