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祁云峥笑了笑,“自掏腰包,书生来此,价格减半。”
江眠月一愣,不由得问道,“那祭酒大人岂不是要花很多银子?”
“我不缺银子。”祁云峥笑了笑,“这铺子便是我的。”
“……”江眠月闭上了嘴。
\"确切说算是祖产,如今交给别人打理,分账时,我的那份拿去给书生们补上。\"祁云峥见她表情凝固,不禁觉得有些可爱,“怎么?”
“那他们知道是您所为吗?”江眠月问。
“当然。”祁云峥也并不瞒着她,“小道消息散出去,很快便有效果,如此一来,明年秋,入国子监之人便更多,生源稳下来,便能良性循环。”
江眠月不禁觉得佩服……此人真可谓视金银如粪土的地步,一般人难以达到如此境界。
“且不说这些。”祁云峥换了个话题,“编书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冷不丁提起这个,江眠月颇有些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回应道,“考虑好了,想跟着祭酒大人的。”
祁云峥正准备用筷子给她夹菜,听闻她这直白的话语,手中的动作一滞,下一刻,他轻声笑了起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在碗里,“那我今日请你用饭,便值了。”
江眠月面色一红,“多谢祭酒大人抬爱,学生一定尽力。”
“尽力?”祁云峥明知故问。
“学生之前答应了崔司业,要去他的那组,协助他完成校勘,如今想换,且需要学生去与崔司业说清楚才是。”江眠月轻声道,“学生尽力去说,若是不成,便只能作罢。”
“若是不成,我出面便是。”祁云峥道,“或是,我直接出面与他说。”
江眠月想到崔应观对祁云峥源于上辈子的那些敌视,赶紧摇了摇头,“祭酒大人放心,学生自己先行处理。”
就此,二人回到国子监,各自忙碌,心照不宣,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祁云峥回到夙兴斋后,从怀中摸出一张轻飘飘的帕子,他放在手中端详揉捏片刻后,找出一个小匣子,轻轻打开。
那里头有根发带,还是江眠月刚入学时掉的那根,他喘了口气,将她的帕子用手指捏着,轻轻放了进去,勾起匣子边沿,盖上木盖。
大部分的事情已经与上辈子不同,他也已经做到最大的程度去避免某些事情发生。
但是正如自己之前与江眠月说的话那般……人与人之间,兴许总有某些联系,剪不断。
该来的大势会如何出现,恐怕要看命运的安排。
下午,江眠月照常在广业堂上课,一面上课,却难得有些分心,时不时觉得头疼不已。
话已经放出去了,江眠月也已经与祁云峥直接说过想要换组,而尹楚楚也催着她赶紧换过来与她一道校勘,最关键的是,她自己也想快些过去。
一下午的思考,却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她最终还是决定不要用什么手段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和崔应观之间,有时可能直接说明白会更好。
当晚,彝伦堂校勘时,江眠月便刻意留得很晚。
所有人都走了,她却还没走,崔应观见她不走,自然也留下,待只剩他们二人时,江眠月终于合上书,缓缓来到崔应观的面前。
崔应观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面色与平日里不太一样,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崔司业。”江眠月忐忑不安的看着他,“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崔司业一愣,见她似乎有些紧张,耳根还有些微红,几番欲言又止,昏暗的烛光下,她美得惊人,眼眸湿润,仿佛有无数衷肠要诉。
崔司业顿时呼吸一窒,整个人紧绷起来。
她……她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崔司业:眠眠要对我表白了吗?紧脏搓手
祁云峥: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凡事想得太美。
第一百一十四章
崔应观见江眠月眼眸略有几分躲闪的心虚模样, 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异样。
见她神情有异,他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她这副表情,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你说。”崔应观兀自镇定,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我听着呢。”
江眠月抬头一看, 见他眼中似乎略有几分期待, 反而愈发头疼……
他的情绪也太容易被看出来了,而且, 他以为自己要与他说什么?
“是关于监本校勘的事。”江眠月赶紧开口解释道, 生怕他多想什么,“你还记得在校勘分组开始前, 你事先与我说过, 让我与你一道校勘监本的事吗?”
崔应观微微一怔, 听到这一本正经的内容,心情这才平静了些, 等着她接着往下说的同时,不由自主开口, 如开玩笑似的开口,“眠眠, 你不会想去祁云峥那边吧。”
烛光下,江眠月缓缓抬眸看着他, 眼中带着几分歉意。
她什么也没说, 崔应观却什么都懂了。
他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一般,整个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不可置信般地看着她。
“你……”
“抱歉, 之前明明答应你的, 可如今有些事情需要……”
“他与你说什么了?”崔应观呼吸有些微颤, “他是不是用什么招数骗你了?用成绩来引诱你,还是用什么威胁你?”
“没有,你不要这么想,祭酒大人没有说什么,是我自己想过去。”江眠月打断他的话,抬头一看,却见他听了这话之后,心情似乎更加糟糕,眼神一黯,伸出手,撑住了一旁的桌子,垂眸不说话。
“崔应观。”江眠月喊他名字,见他心情沉闷,无奈道,“居衡。”
“好吧。”崔应观只好应道,“好吧,你去。”
江眠月静静看着他,“生气了?”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不解。”崔应观看着她。
“眠眠,你从前……”说到此,崔应观声音一顿,似乎想起江眠月不愿意提起过去这件事,重新开口,“你如今与他怎么愈发亲密了?”
崔应观似乎有些不解,语气有些发沉,“这之前,我以为你会恨他入骨。”
“我曾与你说过的……”江眠月垂眸。
“不能停留在过去,是吗?”崔应观静静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心中却下意识的觉得,此时的一切,已经并非单纯的“不停留在过去那么简单”,上辈子那家伙如何对她,这辈子即使人模狗样,温文儒雅,可她终究是受过那么多伤害。
她如今对祁云峥的态度,便很是奇怪。
“嗯。”江眠月点点头,“他已经不同了。”
“你也不同了。”崔应观轻声说。
江眠月闻言,眨了眨眼,抬头看他,笑了笑,“那你觉得现在的我如何?”
“你开心……便是好的。”崔应观看到她脸上的笑意,缓缓舒了口气,那股奇怪的情绪终于被他压制下去,和“其实你本可以不来与我说,直接去也是可以的,眠眠。”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隔阂。”江眠月轻声说,“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你都是我的朋友。”
崔应观闻言,苦笑了笑,道,“这样也好,祁云峥手上人脉广泛,去他那儿确实方便,是我为了一己之私,把你绑在我这儿,反而让你为难了。”
“千万别这么说……”
“我还有些私藏的本事,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单独来找我学。”崔应观朝她笑了起来,露出了惯常的笑涡,“我悄悄教你。”
江眠月仔细看他,见他情绪上似乎已经好多了,便缓缓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好,你可不许骗我。”
“那是自然。”
江眠月与他说完后,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灯火摇曳,寒风吹打窗棂,偌大的彝伦堂中,只剩崔应观孤独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桌前,双手撑着桌子,垂着脑袋,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涡的面容上,看起来有些低沉。
虽然说不是祁云峥的缘故,可他却并不相信。
祁云峥狡猾心黑,城府极深,也不知道他究竟与眠眠说了什么,才让她鼓起勇气与自己说出要换组的事。
眠眠一向心善,今日这么为难,都要与自己开口,定是因为什么别的。
崔应观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吹熄了烛火。
这之后,恰逢假日,江眠月月事汹涌而来,她哪儿也没去,静静在勤耘斋睡了一日,等到傍晚迷迷糊糊醒来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酸酸的甜甜的,还有些酒味。
她睁开眼,缓缓坐起身,一旁的尹楚楚见了,立刻上前将她扶起来,“眠眠,我给你带了好喝的。”
江眠月一愣,却见兰钰正在不远处,手中捧着一个小碗,正在呼噜呼噜的小口喝着,一面喝一面露出享受的表情,美滋滋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
“眠眠,快尝尝!”兰钰见她醒了,立刻道,“楚楚的娘亲真的太厉害了。”
江眠月脑子有些晕乎,有了刘大夫日前给她弄的药,她每次快到时候了便喝三日,到了这一日便能好受许多,没有那么疼得难受,不过第一日仍旧会虚弱一些。
尹楚楚端了一碗来,手中捧着,拿着汤匙喂她,“你尝尝,这是我娘做的酒酿丸子,给你加了个蛋在里头,补补身子。”
那酒酿丸子还是热的,江眠月轻轻喝了一口,一股暖融融黏糊糊的汤汁流进她的胃里,她舒服的叹了口气,“太好吃了。”
“我娘准备等身子好些了出去支个小摊儿,就卖这个。”尹楚楚看着她,轻声道,“多谢你去看我娘亲。”
“都是祭酒大人带我去的,不然我也去不成。”江眠月立刻解释道。
“祭酒大人真是心善,以前我看他虽然温文,但是面冷,总觉得他并不如何,如今看来,倒是个不错的人。”尹楚楚又喂了江眠月一口,接着说,“想来,他应是话少,少说多做,容易被人误会罢。”
江眠月蹙眉细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
“哪有,眠眠,你别听楚楚说,她那也是受了祭酒大人关照才会如此,你们看看我啊。”兰钰说起这个便委屈,“我都被他罚了多少次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那么斤斤计较,哼……”
江眠月咬了一口酒酿中的蛋,舒适的闭上眼。
“瞧你那样。”尹楚楚见她这副满足的表情,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楚楚,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占了祭酒大人的便宜,跟着去了一趟,就蹭了好吃的。”江眠月笑着说。
“你看看那边那位公主殿下,她才是蹭吃蹭喝的第一名。”
兰钰哼哼一声,接着抱着碗,呼噜呼噜喝酒酿。
天气终于晴了,雪却已经冰冻在地面上,时不时的打滑,天气依旧冷,江眠月抱着手炉,早早地来到敬一亭。
如今她的月事只影响她行动一日,假日一过,她便出来了,只是有些畏寒,面容也苍白得很。
祁云峥见她瑟缩的模样,轻声道,“进来吧,关门。”
“是。”江眠月也算轻车熟路。
她放下手炉,祁云峥将手递给她,她轻轻拆开那白棉布,终于看到他的伤口恢复了不少,基本上已经结了痂。
“终于快好了。”江眠月舒了口气,“您这伤口真是我见过的最难痊愈的一个。”
祁云峥淡淡一笑,看着她轻轻用干净棉布擦拭他的掌心,擦去之前残存的,已经有些凝固的药粉。
她一日不来,他便一日不换药。
“昨日见到崔司业,情绪似乎不大好。”祁云峥仿佛顺便提起,淡笑着说。
江眠月一怔,从一旁拿过一块新的白棉布,轻轻裹在他的手上,手指蹭到他的手掌边缘,有些软滑。
“学生与崔司业说过了,监本校勘换到您这儿的事情。”江眠月缓缓道,“也许还是影响到了他的情绪。”
“也不必这么想。”祁云峥安慰道,“我可是把裴晏卿留给他了。”
江眠月意外的看着他。
“裴晏卿本身能力出众,又参与过上年度的校勘一事,只需稍加引导便能帮他大忙,我这儿人本就少,没有将裴晏卿挖来,已是颇为对得住他。”祁云峥看了看自己被江眠月包好的手,见她有些迟疑,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补充道。
“朝廷那些大儒早已知道裴晏卿,顾惜之之后,裴晏卿便是朝廷各部争相争抢的人才,已经用不着我引路。”
江眠月这才点了点头,“祭酒大人一片苦心,我会将此事告诉他的。”
“罢了。”祁云峥摇头,“不必与他说。”
“为何?”
“文人都有些傲气,如今这般,他不会觉得如何,若我说,裴晏卿是我留给他的,岂不是令他难堪。”祁云峥看了江眠月一眼,缓缓道,“他初来乍到,总要给他留些面子,此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
江眠月想到崔应观的脾气,顿时觉得祁云峥说到了点子上。
上辈子崔应观那么苦闷,无非是因为之前那位祭酒大人时常颐指气使,他屈居人下,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说他持才傲物,被人排挤,尽是做一些苦差事。
如今祁云峥这么做,反而会让他极有成就感……虽然她要换组,可愿意跟着他的监生,依旧比愿意跟祭酒大人的多。
原来祁云峥想的这么深。
江眠月不由觉得佩服不已……若说崔应观适合为人师,那么祁云峥此人。
让他在这样的位置上,只能说是屈才了。
想到上辈子他所在的高位,江眠月顿时有种感觉……
祁云峥很快便会重新登上那高位去,以他的心智,不可能做一辈子的祭酒。
如龙藏深渊,总有一日要去更为广阔之地。
“想什么?”祁云峥见她沉默不语,问道。
“学生颇受启发。”江眠月缓缓道,“跟着祭酒大人,能学到很多。”
“你能懂便是我之幸。”祁云峥收起手掌,一字一句,砸进她的心底。
见她不出声,祁云峥看了看手掌上包扎精致的模样,换了个话题,“手好多了,天气也不错。”
江眠月看着他,见他眼眸之中,似乎颇为愉悦。
“明日彝伦堂结束后,去骑射场,如何?”
“是,祭酒大人。”
当日晚,江眠月正式的,第一次跟着祁云峥校勘书籍,终于明白,楚楚为何催促她快些过来。
与崔应观那儿适应大多数人速度的方法不同,在祁云峥这儿,他们可以完全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不必考虑其他人的进度,全权自己安排,出现了不解之处,便可以去找祁云峥请教。
她速度极快,效率很高,一来便带动了整个校勘的速度,被尹楚楚和旁人连连称道。
而另一边,崔应观时不时便往这边瞄一眼,目光中带着审视。
他仿佛想看看那祁云峥究竟藏着什么心思,却只看到祁云峥低头书写,背脊挺直,时不时有学生上前提问,他也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