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枝神色一凛,初次这般做时,她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是本能在驱使着她,可此时,她却觉得自己无比清醒,眸光不再颤动,身体骤然紧绷。
一瞬间,男人几乎没看清沈南枝的动作,她迅速抬手抓住自己发髻上的发簪,发狠似的没有半分犹豫狠狠扎进了男人的左眼。
“啊!”一声惨叫,伴随着周围同时爆出的惊叫声,鲜血四溅,喷洒了沈南枝一身。
男人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疼痛令他几乎要直不起身来,但到底不是致命伤,他咬牙切齿,伸手就想去掐沈南枝的脖子。
沈南枝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狠劲,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般,不惧男人伸手的魔爪,猛地拔出发簪,又重重扎进男人的手背。
“啊!”又是一声惨叫,男人怎么也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会下此狠手,毫不犹豫没有半分惧怕,若她手上不是一支发簪而是一把匕首,只怕他此刻早已被刺穿了胸腹。
剧痛令男人彻底倒下身去,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却被沈南枝死命用发簪钉住手掌,像是要将他手掌捅穿一般。
周围人皆被吓傻了眼,哪能想到刚才还危在旦夕的女人,突然就扭转了局势,而这副凶猛的架势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沈南枝牵制着男人的间隙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有人惊讶有人慌乱甚至有人露出几分害怕恐惧之色,好像倒地的男人并非恶徒,而她才是那个会夺人性命的魔鬼一般。
她咬了咬牙,自是知晓自己此刻满脸是血又狰狞扭曲的面目有多可怖,怕是仅有那夜闯入她房中的陆闻瞧了她这般模样才能一脸淡漠,好似什么都不怕一般。
害怕,是人之常情。
只是她不禁又在思绪中想到了那一日在城郊小道被陆闻救下时,他分明也是这般阴鸷可怖,为何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沈南枝敛目一瞬,不知自己怎频频想起陆闻,深吸一口气,撇去脑中的思绪,很快又抬眼拔高了些声音:“大家快逃,趁外面的人没回来之前,从船舱后门出去,后甲板仓库里应该会有逃生小船的!”
沈南枝没曾想自己此前和陆闻在小院中的闲谈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那次陆闻在画舫宴上偷盗,后来悄无声息避过了所有人的视线从船上逃离,沈南枝出于好奇随口问了一句,陆闻便告诉她那日他在大船的后甲板仓库里,乘逃生小船趁着夜色和混乱这便得以逃脱了。
只是沈南枝并不知晓这艘船上是否也会有小船,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围人惊愣了片刻,很快纷纷反应过来,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朝着船舱后门逃去。
“老子杀了你们……”地上的男人见状,顿时躬起了腰身,一手被沈南枝牵制着,他便动起另一只手想要拿起自己刚才掉落的砍刀。
沈南枝一惊,连忙捡起不远处自己掉落的珠宝首饰,随手抓起一支发簪扎向了男人的另一只手。
好在疼痛和失血的男人并无多少反抗之力,也是因着他此前的大意和轻敌这才使得沈南枝得以牵制住他。
沈南枝回头看向自己的座位那处,兰芳已是被吓得泪流满面,老妇人和老大爷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南枝皱了皱眉头,出声催促着:“兰芳姑娘,快带着你爹娘逃出去,快!”
兰芳骤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扶着自己的爹娘,看向沈南枝有一瞬担忧:“沈姑娘,那你呢……”
“快逃!”沈南枝显然已经快没力气了,发簪毕竟不是利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兰芳咬了咬牙,泪水再次从眼眶中流出,感激地看着沈南枝,拉着自己的父母迅速随着人群往后门方向逃了去。
一时间,船舱里的人一跑而空,沈南枝微微松了口气,一垂眼,竟发现被她压制着的男人竟然疼得晕过去了。
他并未死透,外面的打斗声越发激烈,沈南枝也不可再继续久留,忙从地上爬起身来,脚下发软,却也咬紧牙关要逃。
正快要走到船舱后门时,门外“砰”的一声爆响,沈南枝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身子一矮,在木门被踹开的一瞬间躲进了门边的木箱子后。
沈南枝屏住呼吸的一瞬,发现周围竟是寂静一片,方才外面的打斗声停止了,甲板上的脚步声也没有了,船舱中的人想必已是逃到了仓库中,在此处压根听不见他们的动静。
所以,外面的船长和工人是被全部杀害了吗。
沈南枝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便也能逃离了。
面对刚才那一个男人她还能生出一丝想要反抗的意图,可现在她将面对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恶人,在瞧见自己同胞被她杀害后的暴怒,他们不会放过她的,更不会再对她放松警惕让她得以有机会反击。
等死的过程令人极为煎熬,这一瞬她似是在心底生出许多复杂繁琐的心绪来。
今日的她比往前任何时候都要勇敢睿智,她拼命反抗,竭力为自己争取生机,或许是因为想要全力奔赴自己所向往的新生活,亦或许是那短暂出现在脑海中的话语给了她力量。
可还是没办法改变。
即使知道事到如今她再不可能有半分生机了,但仍是无法抑制心底隐隐升起的那股祈求。
谁能来救救她……
寂静一瞬的船舱中突然响起一道脚步声,步伐沉缓,步步向船舱内走近。
那脚步声似是在何处停顿了一瞬,而后继续向前,朝着船舱后门一步步逼近而来。
沈南枝蜷缩在木箱后,手掌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手心生出刺痛感,满脸是交错的泪痕,混杂着猩红的血迹,那脚步声就像是她生命倒计时的钟声一般,一声声敲击着她的胸腔,吞噬着她的希望,直至她陷入永不见光的绝望中。
一双沾着血的黑靴出现在眼前,脚边是那人手中垂落的利剑,剑身带血,泛光流淌。
沈南枝心绪有一瞬恍惚,下意识抬起头来,一双沉寂无光的绝望眼眸中,映入了一道满面森寒的面容。
沈南枝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震惊,恐慌,安心,庆幸,千百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叫她呆愣了神色,微张着唇半晌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陆闻目光深沉晦暗直直看向她,眸底翻涌着如沈南枝同样复杂的情绪,周身的杀气在悄无声息的褪去,身体却仍旧是紧绷到僵硬。
沉默许久,他才牵动着嘴唇,嗓音暗哑到像是沉入了深暗的谷底,温声缓言道:“嫂嫂,好久不见。”
第42章
沈南枝不否认自己方才慌乱之时默声祈求之中有过一瞬想到了陆闻, 可当陆闻当真出现在眼前时,她不可抑制地感到了恐慌。
他怎么会在这里!
逃离陆家回长安的队伍时, 陆闻分明就没有同行, 可她这才仅逃出一日,便被陆闻追查到了踪迹。
她知道自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她表面上接受了陆闻火烧雁山祖宅来逃脱被留在雁山的命运, 可她却趁着陆闻不在,悄然逃离了。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陆闻会碰巧出现在这艘游船上, 她知道陆闻是来抓她回去的。
沈南枝瑟缩在角落, 她看着陆闻阴沉的面色,便知道自己出逃一事已是将陆闻惹恼了, 而这个连自家祖宅都敢随意一把火烧掉的男人, 更是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惩罚报复她逃离一事。
这时, 陆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方才被疼晕过去的男人逐渐开始恢复意识, 他咬紧着牙关, 奋力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提起砍刀猛地朝这头冲来。
陆闻背对着那方自是看不见, 可沈南枝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瞪大双眼惊呼出声:“陆闻!身后……”
话音未落,陆闻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在那人出刀之前,持剑的手迅速抬起, 一个转身, 正中男人胸膛, 重重刺了进去。
“唔呃!”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 他根本没看清陆闻是如何出手的,更甚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就这么被刺穿了胸膛。
鲜血从胸口处喷出,那人狰狞着面孔,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彻底死绝了。
沈南枝微张着唇惊魂未定,待到陆闻再回头看向她时,那张冷厉的面容布着血腥斑点,眸底的杀意掩盖不住,这才像是真的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沈南枝身子颤抖起来,恐惧到几乎要忘记呼吸,身后已是退无可退,她甚至觉得下一瞬那把沾满鲜血的剑便会将她刺死。
剑尖儿着地,随着陆闻缓缓靠近的脚步在地板上划拉出一道鲜红的痕迹,刺啦作响,声声敲击着沈南枝的胸腔。
直到陆闻在她跟前停下了脚步,本是俯视着她的沉暗黑眸在陆闻屈膝蹲下时,与她颤动的目光直直对上了。
那目光压迫性极强,深沉晦暗得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沈南枝无法与之对视,僵着脖子硬生生将自己的头偏了过去。
陆闻抬起带着血污的手,指尖掐住沈南枝的下巴,微微使了点力道,便将她别过的头再次转了回来,强迫着她看着自己,强迫她接纳自己汹涌的目光。
陆闻薄唇微动,紧盯着沈南枝,开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吞噬她的意志:“嫂嫂,说好与我一道回长安,为何又出现在这里了呢?”
沈南枝无助地摇头,干涩的喉间艰难地否认着:“不……我没有答应……”
她不知陆闻为何执着于她,她不过是个平平无奇毫无光点的女子,更甚他还唤着她嫂嫂,他就该知晓这是不应该的。
小巧的下巴沾染上了血污,在血污之下,是被陆闻掐得泛红的肌肤,陆闻微松了力道,指腹轻抚过她的下颚,嗓音越发沉暗:“别逃,去到何处,我都会将你找回来的。”
话音落下,沈南枝紧绷的神经像是在这一刻彻底被绷断了,断裂的瞬间,她脑中胀痛一片,眼前一黑,终是失去了意识。
*
混沌中,沈南枝发现自己身处暗处,周身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坚硬热烫。
心头一颤,沈南枝猛然低头,发现自己竟是被一只男人的臂膀圈住了身体,后背上紧贴的便是男人的胸膛,她当即以为是陆衡来向她索命了,整个人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就要挣扎之际,却有宽厚的大掌轻抚她的头顶,揉过她的发丝,身后的人贴上了她的耳后,低声沉哑地安慰着她:“别怕,嫂嫂,没事了,他不会再有机会碰你了。”
是陆闻。
沈南枝身形一软,刚才警惕的心绪瞬间放松了下来。
可下一瞬,耳畔又突然传来着徐氏的恶狠狠的警告声:“你要为衡儿守一辈子寡,别给我动什么歪心思!”
那声音好像就是从身旁传来的一般,而她无比清晰感觉得到自己此刻和陆闻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
不!不可以!
沈南枝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前光线一亮,她这才惊觉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
“醒了,沈姑娘醒了!”
沈南枝有一瞬恍惚,愣了片刻才瞧见立在自己身边的是刚认识不久的兰芳,她动了动身子,试图坐起来,兰芳却连忙止了她的动作:“沈姑娘快好生躺着,别折腾身子,你可要喝水,还是想吃些什么?”
沈南枝被她热情欣喜的模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从何回答起,视线扫了一圈周围,竟发现这是一间屋子,她此前不是上了前往春枝山的游船吗。
霎时,沈南枝面色僵住了,上了游船后的事争先恐后冲上脑海,她正警惕地要开口说什么,却闻兰芳忽的拍了下手,自顾自道:“呀!不对,我得先去唤大夫来给你看看,还有你的夫君,我这便去告知他,他若知晓你醒了定是能放心了,沈姑娘,你等等啊,躺着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兰芳语速极快地说完这话,便又快步转身朝着门外而去了。
沈南枝一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兰芳,可留给她的仅有一道快速出门的背影,根本叫她没法问出什么来。
什么夫君?她何来的夫君?还有这是哪里?此前游船上的恶人呢,还有那些游客呢?
还有陆闻呢……
一连串的问题冲刷着她的大脑,繁杂的思绪令她本就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子越发不清晰了。
很快,她感觉到床榻在微微晃动,她知晓这种感觉,顿时意识到自己这是仍在一艘船上,那此处便是船上的房间。
可那艘老旧的游船,哪来这般宽敞整洁的客房。
正想着,门外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沈南枝闻声看去,刚一抬眼,便一眼撞进了陆闻直直望进屋中的视线里。
沈南枝身子骤然紧绷起来,可还不待她筑起防备的姿态,跟在陆闻身后一涌而进的是满脸欣喜的兰芳和她娘,以及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
“哎哟,这闺女可算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妇人被兰芳搀扶着走在陆闻身后,脚下步子也有些急促,一边进屋一边嘴里还在念叨着。
兰芳在一旁连连点头,带着笑欢喜道:“总算可以放心了些了。”
两母女话语间,陆闻已是先一步走到了床榻边,他紧绷着面色叫人看不出喜怒,一身黑衣衬得他身形高挺,气质也更加成熟稳重了几分,一时间叫人有些晃了眼,似是很难将他与那个满脸血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沈南枝怔愣时,陆闻微微弯了身子,凑近她几分沉声询问道:“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沈南枝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一下,而后木讷地摇了摇头。
大夫紧随其后,站在陆闻身后半步恭敬道:“夫人,且让老夫为您把把脉。”
沈南枝眉心微蹙,大夫一声“夫人”的称呼令她顿时察觉到事情的古怪之处。
她抬眸看向陆闻,想从他的眸中找寻些答案,可陆闻不着痕迹地别过了视线,不像是心虚,仅像是自然而然般地,微微颔首,道:“嗯,且先把过脉再说。”
沈南枝抿着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伸出手臂来让大夫替她把脉。
手一伸出,沈南枝便瞧见自己手掌缠着布条,被褥下的另一只手微微动弹一瞬,也感觉到了同样的触感。
一旁的兰芳见状,不由抿嘴笑着解释道:“你手上受了点伤,瞧把你夫君给心疼的,里三层外三层给裹了起来,不过不用担心,就是点擦伤罢了。”
兰芳再次提及她的夫君,沈南枝眉心皱得更深了几分。
陆闻竟同旁人说自己是她夫君?!
他怎么敢的!
沈南枝想开口解释,可她张了张嘴,解释的话语又顿时堵在了嗓子眼。
她要如何解释,说这是陆闻胡诌的,其实他是她的小叔子,自己是他的寡嫂?!
沈南枝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叫一旁本还笑着的兰芳顿时又担忧起来,连忙凑上前询问大夫:“大夫,沈姑娘身子怎么样了?”
大夫诊完脉收回了手,倒是并无沉重的神色,缓缓开口道:“夫人身上所受的轻伤用药就可慢慢恢复,其余的便没什么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