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她只能重新站起来,又去观察,发现外面的人一点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天上瓢泼大雨,他还依旧坐得稳当,好像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无言看着,轻咬下唇,鹿晚游真是无奈又头疼,劝过自己好几次放弃,最后,还是将窗子稍稍打开,用力给对面的人投掷过去一把雨伞,全了自己的心意。
百里渊安稳坐在大雨之中,其实外界的风雨再大,对他这样的修真者来说,都造不成什么妨碍,召唤出能抵御的剑气,便可将一切挡在外面,连一根头发丝都湿不掉。
只是现在环境漆黑,外人看不出来会觉得他在愣头淋雨而已。
眼前的那扇窗,居然又打开了,他不明白,还以为是这夜风作怪,正想着要不要过去,帮她轻轻关上,却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那窗子里面,直接朝他飞了过来。
敏锐的反应能力,让他很顺利地伸手将这东西接住,触手的一刹那百里渊便知道,这是一把雨伞,不用说,正是再次将窗子打开的鹿晚游送给自己的。
百里渊的嘴角忍不住上翘很高,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等再抬头看过去时,那扇窗果然又被狠狠关上了,之后再也没打开过。
深吸一口气,他毫不介意,只是这样一把微不足道的伞,就已经足够将他低垂下去的情绪给狠狠拔高了。
她还是会关心自己的,大半夜居然会给自己送雨伞过来。
轻轻将伞撑开,一个平常无比的物件,现在在百里渊的眼中,竟是极端的可爱和珍贵,令人爱不释手。
想想自己剑气还在,根本用不上雨伞,百里渊毫不犹豫便敛起剑气,任由外界的狂风骤雨拍打在身上,然后他愉悦地用这柄雨伞来进行遮挡。
水银泻地,电闪雷鸣,其实一柄可能只适用于娇小女子的雨伞,并不足以支撑柱百里渊四周的风雨,总有地方会被斜飘进来的雨水淋湿,不一会,宽阔的肩膀和飘逸的长发,便已经湿漉漉的了。
但是他完全不在乎。
一个人仰头举着雨伞,时不时在闪电和雷声之中,转动伞柄几圈,将伞面上的雨珠如暗器一样甩出去,竟也觉得怡然自得,身心畅快。
斜对面的某个房间里,秦如风也正面色冰冷地站在窗子漆黑的的缝隙后面,观察着外间的一切。
孤身一人的百里渊,是一个多么好的下手机会。
只需要将他抓住,永远囚禁起来,这样不仅不会伤害到他自己的性命,也能铲除掉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让鹿晚游对他彻底死心。
不过,在这里动手,风险极大,四周都是人,秦如风不能保证自己能一招将清醒着的百里渊制服带走,所以涌动的心思,只能浮起来又被压下去,如此反复。
等到看见鹿晚游居然给百里云投掷过去一把雨伞,秦如风才意识到,原来这个时间了,鹿晚游也没有睡着,要在她的窗子面前动手,风险更大了。
看着百里渊神情开怀地玩弄着那样一把小小的雨伞,秦如风眼眸中闪过一抹记恨的神色,随后阖眼,也关上了窗子。
第69章
翌日, 雨过天晴,是个极舒爽的好天气。
这一日,也是鹿家对外公布鹿晚游的假生辰, 往常鹿宁心还未出嫁的时候, 都是她们姐妹两个一起庆贺, 自从姐姐去了盛家以后,鹿晚游自己倒不太在意这个日子了。
如今出门在外,还要赶路回家,更不可能大肆欢庆。
不过,对姐姐的祝贺, 鹿晚游还是早早便通过纸鹤写信的方式,给她传递过去了,顺道又叮嘱了一下,让她注意安全, 留心妖魔两界偷袭作恶的消息。
下了楼来,发现秦如风居然命令客栈的厨房, 早早就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摆好, 还全都是她所喜欢的口味。
“不论真假生辰, 都是一个好日子, 你看今日的太阳都比之前几日要好得多。”秦如风笑着邀她坐下。
鹿晚游开心不已, 坐下道谢。
刚拿起筷子, 一抬头, 她就发现昨日晚上飞到对面民居屋顶上打坐的百里渊,现在也依旧盘腿坐在那里,正好可以俯视下来, 看见客栈一楼大堂内部用餐的情形。
鹿晚游瞧得一愣, 心道莫非他真的在这里坐了一整晚, 都没有找个地方去歇息一会么。
如今也没有下雨了,雨伞被他收了起来,但客栈与对面民居之间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路上人来人往,不少路人都看见屋顶上莫名其妙坐着一个人,无端被吓一跳。
可是哪怕底下有人议论指点,百里渊也依旧神色淡然,安稳坐着,动也未动。
若不是他依旧会眨着眼睛,盯向客栈里面,看模样更像是已经打坐入定了。
“……”
被他这样直愣愣地注视着,鹿晚游如何还能吃好饭,拿在手上的筷子就没动过。
秦如风恼怒地朝百里渊的方向瞪了一眼,回头又对鹿晚游笑道:“今日本该多请几个人来为你庆贺,但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所以便没有让他进来。”
不仅是没让人进来,秦如风更是一早就派人过去,要将百里渊驱赶走。
但这人的固执,与他那是如出一辙的,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将这屋顶也花钱包下来。”
听得秦如风暗自咬牙,恨不得直接动手。
但转念一想,百里渊这个死不退让的样子,让鹿晚游下楼了看看也好。
果然如今瞧见,鹿晚游忍不住叹息道:“他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晚上盯着她的窗子,白天盯着她吃饭,还能不能让人清静一点了。
秦如风嘴角露出更深一点的笑容,缓缓说道:“也许,百里仙君是想用这种手段,不吃不喝淋雨暴晒,让你看见了能心疼他一点吧。”
鹿晚游一下愣住,忍不住想起了昨晚给他投送雨伞的自己,莫名觉得有点傻。
一个强大如百里渊这样的修真者,在外遇到了大风大雨,难道还需要一把小小的雨伞庇身吗?
再看百里渊坐着一动不动的执拗劲,总是盯着自己,鹿晚游顿时觉得秦如风说得也有道理,立即便就将心头的那点不舍给抹了去。
她是心软,但不喜欢被人算计心软的感觉。
喊来了小二,鹿晚游一指那客栈大门:“麻烦将门关上吧,外面太阳有点晃眼。”
小二立刻照做。
阻隔了百里渊的视线之后,屋子里面一片安宁,鹿晚游心里也舒出了一口气。
秦如风要的便是这样的结果,亲手给她夹了些菜之后,笑道:“好了,别想不高兴的事情了,还是快些吃饭吧。”
因为一把雨伞,一整晚都很高兴的百里渊,这个时候眉头又忍不住深深蹙了起来。
他就是在上面坐着,什么举动都没有,不知为何就又惹恼了鹿晚游,让她连吃饭都要将门关上,不许他看。
难道在旁守护着她都不允许么。
之前面对底下凡人惊讶议论都没有变色的百里渊,这个时候不禁心内烦躁了起来,就连前一刻还觉得灿烂无比的太阳,现在他也只觉得阳光太过晃眼。
如此明显地被人嫌弃了,尽管疑惑又不爽快,但若让百里渊直接去推门,他又是不敢的。
走不能走,进不敢进,百里渊只能继续坐着,一边皱眉闷在心中,一边盯紧了那两扇大门,希望它下一刻就被打开。
想起在鹿晚游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只有她跟秦如风两人坐在大堂内吃饭,那个秦如风必定是花言巧语一大堆,各色礼物送不停,百里渊就浑身不痛快,头顶酸气直冒。
底下的过路人,大部分已经对他见怪不怪了,知道是一位不得了的仙长在此地打坐,得罪不起。
可也有小部分好奇心过分的,对百里渊指指点点,正碰上了他心情不悦的时候,一双冷眸满是戾气地扫过去,顿时就吓跑了一街的人。
“聒噪。”他烦躁地抱怨着。
好不容易等到日头到了正中,客栈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就已经是鹿晚游他们吃完了饭,收拾过东西,准备上路的时候了。
客栈老板好久没有碰到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喜笑颜开地恭送这一列修真者出门。
再见一次鹿晚游不容易,百里渊必须得抓住机会了,能与她多说一两句话也是好的。
他立即从对面屋檐上飞身下来,利落地落在鹿晚游身侧,让原本准备低头不看他的鹿晚游,根本躲避不及,被惊得捂着胸口叹息一声:“……百里仙君又是有什么事?”
心中一阵揪疼,百里渊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混到一出现,还什么都未做过,就被她视为麻烦的地步。
他沉默下来,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冷静地将昨夜鹿晚游送给他的雨伞,原样还回去递给她。
看见这把伞,鹿晚游便觉得自己昨夜的好心,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百里渊他根本就用不上,她的多此一举,反而显得她嘴硬心软,无法做到彻底断绝,依旧怀有牵挂。
没有好气,预备拿了雨伞就立即走人的鹿晚游,抬头才瞪大眼睛惊讶发现,百里渊身上,居然真有被雨水淋湿过的痕迹!
布料原先的柔顺,跟被雨水浸透之后,再随意穿在身上晒干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的袍子整个都是皱巴巴的。
再看他膝盖处,因为打坐,也有昨日被雨水砸落灰尘沾染的污渍,想必是屋顶瓦片上累积的尘土。
“……”
虽然这些狼狈的细节,并未影响到百里渊飘然出尘的姿态。
他只需要昂首挺胸地站在这里,即便衣衫褴褛,也分毫不会被人看轻,但鹿晚游还是被惊讶到了——因为他本可以连这些小瑕疵都不必拥有的。
“你……你真的用上了这把伞?”她惊讶无比。
百里渊也疑惑皱眉:“你给我,不是让我用的?”
他脑中,顿时想到了另外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想:鹿晚游在半夜黑灯瞎火中,冲他砸了一个东西过来,既然不是给他用的,那就是想要将他赶走?
只是正好在下雨天里,选中了一把雨伞而已。
想到这里,百里渊脸色一僵,仿佛自己大半夜的高兴,都成了笑话。
一颗心之前还能勉强撑一撑,现在直接坠入谷底,眉头被锁死成结,彻底解不开了。
“我懂了。”他艰难地咽动几下喉结,“你是生气我坐在那里吓到你了,要我走。”
“不,不是……”
现在倒轮到鹿晚游不好意思了。
她再不想跟百里渊纠缠下去,也没有无礼到这种地步,会做出用东西砸人的粗鲁举动来。
如今看着百里渊脸上消沉难过的神色,她握紧了雨伞,为难叹息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厉害,根本用不上这个东西……”
她当时刚刚睡醒,瞧着雨中的人担心,才没想那么多,直接给他丢了一把雨伞过去,后来意识到,他哪里会需要啊,反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现在见百里渊竟然用上了,这才惊讶无比。
“你给我的东西,我为何不用?”
百里渊听她此言,反而睁大了眼睛,回头看向她,昂首傲然道,“我是可以轻易阻风挡雨,但这雨伞既然是你的心意,我用起来,开心得很。”
这种开心,就连现在的鹿晚游都没有办法否定。
谁也不知道,他拿到雨伞的时候,怎么就如个三岁小童一样,转起了伞柄来,后来甚至还希望这暴雨能多下一阵,让他白日也能撑着她的伞给秦如风看看才好。
如此理智气壮,也不顾周身的狼狈,反而令鹿晚游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怀疑成了错处,也就做不到对百里渊彻底冷脸无视了。
看着他身上衣袍的褶皱,还有一夜未睡眼眸中的疲倦,她扭开头,低声道:“你别跟着我了,自己去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吧。”
“不行。”
她柔和下来的建议,居然被他一口拒绝,“你们要启程了,我必须跟着,我不放心你。”
说来说去,还是说不通。
鹿晚游不由又被他的执拗脾气给气到,干脆一跺脚,再不理他了,与秦如风和一众侍从们径直上路。
修真世界广阔,即便使用飞行法宝,要回鹿家也得耗费好几日。
一行人在前面乘风御法,后面不远处就跟着百里渊,好似一条摆脱不掉的尾巴。
他刚刚好不容易见鹿晚游脸上表情缓和些,结果下一刻,就又将她惹毛了,百里渊实在不懂,为何女人脸上的神色,能反转这么快,导致他现在也不敢跟得太近,怕让她更加不满,只能一边在脑中思索自己何处做错,一边眼神盯紧最前面的那两人,时刻注意他们的动静。
有百里渊跟在身后,秦如风这次没有选择御剑,而是乘了一个法修最常用的灵宝胡芦,身姿飘逸地站在上面,时不时为鹿晚游指点一下脚下的山川风景,还有其中的罕见传说。
这是每每回家经常会走的一条路,脚下的地界城镇,鹿晚游都差不多清楚了,却从来没有听过他所说的这些奇异故事,不由听得入神,连连追问,一张脸上写满了好奇,永远都看着秦如风的方向。
这一幕,可把后面的百里渊给气惨了。
他总是狠盯几眼,再不痛快地将眼睛挪开,自己缓缓,然后再转移目光盯过去,如此反复,仗着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一张脸已经比墨砚还要黑。
见鹿晚游听得开心,他也不服气地竖起耳朵,默念口诀,扩大自己的听觉,弄清楚秦如风究竟在给她讲什么东西,值得她听这么认真。
结果听来听去,不过是一些博人眼球的神鬼异事罢了。
换做他来,也能给鹿晚游讲解一二,未必会比这秦如风差。
却听见鹿晚游居然还一直称赞秦如风博闻强识,连很多细小的东西都记得很清楚,百里渊跟在后面,默默冷笑,很多内容他本人也能记得很清楚啊,他……
真酸溜溜想着,脑中,却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其他的内容也就罢了,为何秦如风一个外人,刚才会从嘴中讲出一个只有他们飞星洞天宗门才会知晓的秘密?
那还是掌门都尚且年轻时候的事情,宗门弟子外出斩妖除魔,结果就在脚下这片地界内,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内斗,虽然那始祖魔被顺利斩杀,参与的弟子却也死伤大半,没有回去几个……
因为涉及往日的伤痛,怕再引起内部撕裂,这一段除妖经历虽然能大扬宗门声威,但还是被深深埋藏了起来,知晓者甚少,至少得是镇派弟子外加各位长老掌门,才有资格去查阅相关卷宗。
世间只有这一只始祖魔,秦如风刚才却清晰无比地说出了那妖魔毙命时候的非凡异象,以及被飞星洞天弟子用性命一次次换来的真正弱点……他若没有看过这些古老卷宗,便不可能知晓此事。
是秦家已经将眼线安插进了飞星洞天的高层了?还是说,他们飞星洞天的高层叛逃,反而去做了秦家的家主?
无论是哪一种,百里渊都觉得荒唐至极。
越是荒唐,便越是证明了秦如风这人的可疑,百里渊觉得自己这一路跟随,太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