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焰便挑了一个两人有交集的地方,南山寺,作为故事的开始。
母亲陆桢去世那一年,他十七岁。
她走的太过安静,安静到几乎没有打扰到任何人,所以直到今日,他依然觉得,这一切,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家是江城的望族,她和沈季在一起,无关爱情,只不过是大家族之间惯常的联姻。
沈家几代从政,到沈季一代又参了军,位至上校。
大家族华丽的外表对于陆桢来说更像是一种假象,她的青春和爱意在牢笼一样的深院里耗尽,她最终还是没有坚持到将沈焰抚养成人,就独自一人安静地走了。
走之前,她将所有的照片烧毁,只留下了一封遗书给他唯一的儿子,让他将她的骨灰洒在高高的山上,这样,她就能随风飘荡,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风景。
她说,如果想念她,就去礼佛,众生皆苦,佛祖慈悲,功德会留给后人。
沈焰便在南山寺给陆桢供奉了牌位,楠木做的板子,刻上她的名字,前面供奉着长明灯,在家的时候,每个月初一都去看她,陪她吃一顿寺院里面的斋饭。
十七岁时,沈焰将陆桢的离去归咎于沈季。
他总是想,如果沈季能顾家一点,如果沈季能多关心她一些,她是不是就不会踏上那条路。
怨恨和悲伤让沈季成为他仇视的敌人,因此所做的一切,都和他的想法相悖。
后来长大一些,他懂得陆桢的离去,沈季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她所失去的自我。
但是这么多年来,和沈季生疏已经成为了习惯,他也懒得挽回,干脆就这样维持现状。
林玥就像是听一个古老的故事一样,静静地听完,在她眼中,站在一旁的沈焰,仿佛就是个讲故事的人而已,她并没有对他表示出过分的同情或者心疼的感受,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心中的执念,似乎也因为这次讲述,减弱了几分。
沈焰讲完之后,一条路也走到了终点。
林玥第二天还要早起拍戏,沈焰虽然舍不得,但是又怕她睡不够,着急着要赶她回去睡觉。
林玥也不敢熬得太晚,和沈焰一起度过生日的最后时光,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于是站在公寓楼下,同沈焰挥了挥手,各自告别。
天气一天天变冷,《深海》的拍摄进程也在不断推进。
沈焰依然当着林玥的教练,表面上看两人不过是普通的师徒关系,但若是仔细观察,能看到,林玥的晚饭,都是沈焰亲自做好带过来的。也能看到,林玥吃奶油蛋糕时,嘴角的奶油都是沈焰擦掉的,晚上回公寓,都是沈焰送到楼下的。
天气一天天变冷,林玥又有体寒的毛病,从前没在意,也早已经习惯了冬天手脚冰凉的情况,没想到沈焰注意到这件事情之后,立刻开启了调整她体质的计划。
除了每天煲各种各样的养生汤之外,还买了一些非常养生的小零食,脆枣啦,黑芝麻球啦,没几天,林玥就觉得饿自己胖了不少,生怕自己被导演发现胖了几斤。
虽然早已经尝过沈焰的手艺,但是她还是觉得很惊诧,他竟然会的菜式这样多。
某天无意间问起来,沈焰回答:“在部队里,都是要帮厨的。”
听到这,林玥稍显诧异。
因为虽然他当着她的军事教练,但是她很少听到他主动说起部队的事情,更不会主动讲起自己的经历。
但是那一天,却和林玥讲了不少自己帮厨的经历,还说教他煲汤的,是个岭南来的师傅,他跟着学了许久,才学到了煲汤的精髓。
林玥只觉得好奇,沈焰从海事大学毕业,又当过好些年的兵,但是他从来没有完完整整地给她讲述过自己的这部分经历。
那感觉就像是,某一个部分断了片,被留在他心底最深的部分,不能触碰,所以才无法说出口。
他身上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虽然很好奇,但是她还是愿意等到他准备亲自开口的那一天。
一月中旬,林玥终于要拍最激烈的对手戏了。
这场戏要在海上拍摄,男主周灿在许初月的引导之下,终于能够出海。本来是一场演练,没想到演练中途,竟然真的碰到了海盗。真实的紧迫氛围冲破了岑真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道道心理防线,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父亲的去世,因为他的父亲,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阴雨天,解救人质时牺牲。
许初月要做的,就是在非常危急的情况下,克服自己的紧张,鼓励岑真展现出自己的真才实学,挽救两人的生命,挽救所有船员的生命。
这场戏的张力很足,也是全剧最有亮点的镜头之一,所以开拍前,导演专门找林玥聊了一下。
和导演聊过之后,林玥记了不少笔记,准备回去好好研究,再问问孟之寒有什么意见,没想到,给孟之寒的消息还没发出去,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说在教学楼的排练教室等着她。
林玥有些懵,一路小跑到了排练教室,还真的看到了孟之寒。
他说自己刚好在附近出差,所以想把他的课程上了再回去,林玥又惊又喜,毕竟最近遇到不少拍摄中的问题,想要当面和他讨论。
许久和林玥没有见面,孟之寒的话似乎也多了起来,给林玥即将表演的对手戏提供了不少意见和建议,林玥也都积极回应。
交谈之间,他觉得林玥的演技因为这部戏,提升了不少,看向她的目光,也从从前的期待,变成了欣赏。
眼看到了快要下课的时间,他依然觉得还有很多注意的事项要交代,看到林玥听的认真,想着拖堂一会也没有问题。
从前这么做的时候,林玥也没什么意见,没想到,这一次,林玥竟然主动提醒他,该下课了。
孟之寒有些好奇道:“有什么事吗?”
林玥笑了一下:“和人约了吃完饭,不好意思迟到。”
听到这,孟之寒忽然有些失望,原本他也准备邀请林玥吃完饭的。
两人并排走出去,没走两步,林玥就加快了步伐,超过了他,像是着急见那人一样。孟之寒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林玥这么期待。
沈焰就等在楼下。
看到林玥之后,也阔步迎了上来:“饿了吗?”
林玥仰头看他,眼睛里的温柔和笑意都快要溢出来。
孟之寒停住了脚。
他是演员,他非常懂得,一个人的眼睛,是最不能隐藏感情的地方。
林玥看向沈焰的目光,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承认自己对林玥心动过,但是和她的相处的这段时间,她真的只是把他当做前辈和老师而已,本来以为还可以通过循序渐进的相处加深两人的感情,现在看来,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孟之寒无奈地笑了一下,最终还是扭头离开了。
林玥原本还打算介绍孟之寒和沈焰认识一下,没想到刚和沈焰说了几句话,转过头的瞬间,就不见人影了。
沈焰倒是扫了他几眼。
只看行事作风,他觉得孟之寒为人还算正派,林玥跟着他学习表演,他还是很放心的。
两个人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天气太冷,也不想出去吃,便商量着一起去食堂。
学校食堂嘛,主打的就是一个挤,这会正值下课时间,去往食堂的路上人来人往,有吃饭积极的,甚至跑过去。
沈焰生怕林玥被挤到,像牵着小朋友一样牵着她的手,一旦有人挤过来,就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一拉,拼命护住她。
两人在食堂二楼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份羊肉火锅,刚准备动筷子,手机铃声忽然响了一下。
是林景宴打过来的。
“阿玥,你回来一趟吧,家里有些事情。”
第90章
听林景宴的语气,林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匆忙赶回去之后,却只有林景宴一个人在家等她。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迎接,而是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林玥主动说话。
起初林玥还以为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家里的问题,而是她的问题。
因为大哥现在的表情,跟之前生她气的时候一毛一样。
林玥观察了一会,小心翼翼问:“大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这个时候,潇潇端着刚做好的咖啡过来,林玥给她使了个眼色,接过来亲自把咖啡端了过去。
林景宴没看林玥,只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淡淡道:“最近感情生活挺顺利的吧。”
听到这,林玥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这段时间因为太忙,恋爱竟然忘记通知大哥了。
“大哥,其实事情——”
她还没说完,林景宴将手上的咖啡杯往桌子上一放,瓷盘清脆的声响,打算她的话。
“阿玥,”林景宴抬起头,眸光犀利地看了她一眼,“我这次的态度,还是不同意。”
林玥愣了一下,刚准备开口解释,被林景宴打断。
他说:“你知不知道,沈焰在服军役的时候,曾经受到过重大处分。”
“因为他的固执和偏见,他的战友失去了性命,让这种人来照顾你,怎么可能让人放心?”
林玥沉默了一下。
她没想到大哥竟然已经了解了这么多了。
虽然她早就猜测到沈焰的军旅生涯会有一段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
“大哥”,短暂的沉默之后,林玥终于开口,“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林景宴:“你难道没有想过,他这样优秀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么长时间内无所事事?”
诶?
原来大哥也知道他优秀?
林玥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能注意到大哥是在夸他,也是没谁了。
“我听说他受到重大处分之后便被割除了原本的职务,因为他父亲和家族的身份,才没有被立刻开除军籍,只不过,没有哪个地方会真心实意地接受他了,现在是这样,以后也只能是这样。”
“一个没有能力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和生存的人,就算家族势力显赫,你也会真心实意地喜欢他吗?”
林景宴虽然也生长在大家族,但是这句话,他是真心实意告诉林玥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是没有理由。
因为她母亲,也曾因为林家家世显赫,选择嫁进来,但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对于没有爱情婚姻的容忍程度,在生下四个孩子后,还是选择了结束和林堂的婚姻,连带着对孩子,也表现得异常决绝。
他这样说,不过是害怕林玥重蹈她母亲当年的覆辙罢了。
“这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
说完之后,林景宴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出门离开。
望着林景宴离去的背影,林玥沉默着思考了好一会。
……
第二天她直接回了剧组。
是沈焰接的机。
林玥一眼就看到了他,人群中,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压的很低,就算是这样,也压不住一身的俊朗。
沈焰走近,看到小姑娘眼睛里明媚的笑容,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回去时她买的是最近的航班,因为时间紧急,只剩下一个位置,他也没能跟着去。
看到沈焰之后,她轻轻抱了他一眼,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一点小事情,已经处理了。”
尽管她这样说,但是沈焰还是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刚准备问一句,林玥就拉着他匆匆离开了。
“我得赶紧回剧组,被导演发现就完蛋了。”
最重要的那场戏要在船上实拍,上船之前,林玥和周灿在海事大学的模拟船只上面试了一次戏,导演看完之后,眉头一直紧锁着。
两人从船上下来之后,没看到导演,但是从工作人员的表情来看,他们两人的表现应该都比较在线。
他们两个都为了这个镜头准备了很多,看到工作人员的表情之后,也放心了不少,没想到导演走出来的时候,竟然冲着两人摇了摇头。
“也不是演得不好,但是总觉得差点东西。”
林玥和周灿等着导演的评价。
但是根据他们两个对于导演的了解来说,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表明两个人的表现虽然没有大问题,但是缺少一种他想要的张力。
杨兆林从来都不是随便的人,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肯定不会让两个人直接上船表演了,估计要思考一段时间后,有了新的灵感和想法之后才开拍。
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感受之后,他问:“你们两个有什么意见吗?”
虽然圈内的人都说杨兆林是一以贯之的强硬作风,但是林玥却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杨导的强硬,是对于工作态度的强硬,谁也不能触碰到他的原则的那种强硬,但是在表演这种事情上,他向来尊重演员的想法,让演员更多的对角色加入自己的了解,真正的融入角色,塑造角色。
听到导演这样询问之后,周灿看了一眼林玥,秉持着礼貌的原则,让她先发表自己的意见。
林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了:“导演,我有个不情之请。”
杨兆林看她一眼,问:“你说。”
林玥:“因为我的戏大部分在陆地上,为了更贴合形象,您专门为我请了军训的教练和心理课老师,因此我饰演陆地上的戏可以游刃有余,但是对于船上的戏,我缺乏了一些实践。”
“周灿老师有跟着船员实践学习的经验,所以他的表演,能更真实的贴合实际,因为我缺乏这些经历,所以有些接不上他的戏。”
“所以我希望导演能帮我联系一下部队,也给我上船实践的机会。”
听到这,现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没想到林玥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毕竟上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身体素质不好的,一上去就吐个七荤八素,就算不吐,漫长的航行也极其挑战人的耐心。
他们乘坐的只是普通海船,不是豪华游艇,出远一点任务的,可能要连续待很多天,住宿吃饭洗澡,都是问题。
他们这些经常拍军旅剧的,非常了解女演员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为了拍摄能够顺利进行,半程不出什么幺蛾子,一般不会主动要求女演员上船实践。就连军训这种,林玥都是个特殊,其他女演员都是直接拒绝了的。
林玥说完之后,周灿微微点了点头,他的意思也差不多是这个,但是他又不能主动要求女演员,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
杨兆林听完之后,慎重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愿意跟船实践吗?”
林玥笑了一下:“我顶多算是观光旅游,比起那些出任务的军官,要轻松多了,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杨兆林:“条件估计会辛苦一些——”
“没事的,”林玥打算他,“我愿意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