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宗门人,多带鬼脸壳。
这二人一个穿着大红、一个穿着大绿,脚上套着小孩儿才穿的虎头鞋,手脚之上还挂着五彩斑斓的丝绦,头上顶着硕大的鬼脸壳,显得头大身子小,他们摇头晃脑,嘻嘻笑着,明明是成年人的身体,却故意做出一副小孩儿的样子,让人看了,简直连隔夜饭都想呕出来。
穿大红的那个说:“你看你看,那女人被我们的宝贝儿咬了一口!”
穿大绿的那个抚掌大笑:“她是坏人,她就该死!”
穿大红的那个嘻嘻笑着:“我们抓住了傅显!”
穿大绿的那个也嘻嘻笑着:“师父回去定然要奖励我们,宝宝要仙丹,要修为!”
曲红绡微笑着说:“我看你们不该要仙丹,合该要个奶|嘴才是。”
这二人骤然安静下来。
半晌,一人阴恻恻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大姑娘。”
另一人道:“只可惜嘴巴再利,中了我兄弟二人的竹叶青之毒,也难逃一死啦。”
曲红绡神色淡淡,藏在袖中的五指轻轻一弹。
一道幽绿色的闪电骤然朝二人袭去,穿红衣的那个非但不躲,迎着闪电跃起,只见他手腕上缠的五色丝绦忽然动了,一口就咬住了袭来之物。
曲红绡这才看清,原来这些迎风飘扬的丝绦并不是真的丝绦,而是金环、竹叶青、莽山烙铁头、赤练等剧毒之蛇。
而那穿红衣的五毒宗弟子也已看清,朝他袭来的根本也不是什么绿色闪电,而是一条被捏碎了脑袋的竹叶青!
黏糊糊的鲜血顺着蛇身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倏地站定,浑身发抖,一种怨毒的目光自面具之内迸射出来,他尖声叫道:“你杀了我的小青!你这坏女人!!你这坏女人!!”
那穿大绿衣裳的人瞧了一眼死蛇。
——徒手捏毒蛇的功夫,当然只有惯常喜欢与毒蛇为伍的人才精通。
他阴恻恻地道:“咱们宗大小姐龙云婧昨日死在杀人坡上,没有刀剑伤,却是被一种奇毒给毒死的……现在我已知道为什么了,原来独狼不是独狼,还有你这毒小娘做帮手。”
曲红绡眯了眯眼。
——原来那个死在她手上的银花冠女修,是五毒宗宗主的女儿。
她忍不住对傅显道:“看来我同五毒宗的仇恨远比我们想象得要深刻。”
傅显并没有看曲红绡,他仍在看那两个大头娃娃。
他的眼神之中翻滚着一种令人浑身爬满不舒服的杀气,冷酷至极,好似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条任他宰割的死鱼罢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没关系,不会有别人知道龙云婧是你杀的。”
——这二人的确发现了曲红绡杀人的秘密,但只要他们变成了死人,自然就没法子透露这秘密了。
这话语气虽淡,但杀意却犹如滔滔江水、席卷而来,令这两个大头娃娃霎时间头皮发麻!他们本能的后退了三步,手脚上缠着的蛇都发出了嘶嘶的吐信声!
曲红绡泰然若素,甚至还有功夫从自己袖中取出一盒胭脂,点在唇上。
大战当前,她当然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她的血对于大多数毒物来说,都具有致命的诱惑力,而这两个五毒宗门人身上又不知带了多少条毒蛇……她感觉自己在这些蛇眼里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五花肉。
原主制作了一种无色透明的药膏涂在身上,以驱赶毒物,但曲红绡认为,每日往身上涂药膏是一种很显眼、很反常的举动,故而她下了天山之后,找了个做胭脂的匠人,将药膏融入了胭脂中,每日涂在唇上,便不显刻意了。
——刚刚那条竹叶青会暴起攻击她,是因为她晚上吃饭的时候,把唇上的胭脂吃掉了大半。
她只要重新涂上这胭脂,这些毒蛇根本拿她没办法。
但在这两个两个五毒宗弟子眼里,就只见这一袭流光孔雀绿衣的妩媚美人五指葱葱,唇红肤白,她的动作慢而富有情趣,好似全然没有把他们二人瞧在眼里——
那红衣弟子厉咤一声,手上两个环儿脱手飞出,自半空中抖出四五条蛇影,五条剧毒的火赤练,已张着大嘴朝曲红绡飞来!
一道剑光如匹练般飞来,傅显整个人已如黑豹一般跃出,迎蛇而上。刹那之间,他已出了五剑,这五点剑芒点在五条毒蛇的七寸处,空中立刻爆出五点血花,而这五条火赤练灵蛇,也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那红衣弟子尖笑:“你能杀得了五条,你能杀得了五百条么!”
屋中的阴影里,忽然蹿出千百道蛇影!
地上、窗前……所有的缝隙之中,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黄色竖瞳——这些灵蛇悄无声息,早在曲红绡与傅显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将整个客栈包围!
怪不得这两个修为境界不甚高明的五毒宗弟子,敢这样来抓傅显!
屋顶上落下了数道蛇影,碰到曲红绡之后,就像是碰到滚烫的开水一样狂乱地扭动与逃离……但傅显就没有这般好运气了,他右手持剑,手腕巧妙地运转着,令自己的周身滑起数道剑光,蛇落在剑光之中,即被斩成几段,但腥臭的蛇血却更加惹得这些畜生凶性大动,简直是发了疯一样的往他身上扑!
若他修为还在,区区灵蛇,何足挂齿?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灵府被封住了!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曲红绡厉声喝道:“接住——!”
接住?接住什么?
然后傅显就看到,曲红绡整个人朝他飞扑了过来!
傅显的身子如一杆标枪一样,纹丝不动。
他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持剑的左臂动得比思维更快,在她攀上来的那一刻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腰肢,接住了她。
他的手臂本就结实炙热,把皮肤微凉的美人烫得浑身一颤,长长地“嗯”了一声,她伸出双臂,像拥抱情人一样,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傅显垂下了头,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曲红绡。
怀中美人的面上浮起一阵病态的酡红,她咬着牙笑了,轻轻地说:“我有法子摆脱这些蛇。”
然后她凑了上来,用自己如玫瑰花瓣一样娇艳鲜红的唇撷住了他的薄唇。
第9章
她的头发像云朵儿、亦像狐狸尾巴,蓬松且娇媚,窝在他的脖颈上,轻轻颤动,带起羽毛搔过的浮痒……她的皮肤是微凉的,呼吸却是热而甜蜜的,胭脂带着一点花香、果香,顺着他的呼吸被咽下。
傅显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屑于人为伍……更不是那种会去玩女人的男人,在认识曲红绡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呼吸着别人的呼吸、颤抖着别人的颤抖,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蛇影万千,在暗沉沉的月影之下蠕动,它们嘶嘶吐着红信,暗金色的竖瞳在屋内亮起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光点,傅显手臂上的肌肉紧紧绷起,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腰肢……她的腰纤细、柔韧,犹如一截水蛇,而她的身子娇美、丰饶,犹如秋日里成熟的果实,带着花果的香气。
在群蛇环伺之间,美人入怀,他背上的刀口又被撕裂……危险、痛苦与她唇上的胭脂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别样的刺激,令他的瞳孔忽然收缩,整个人如弓一样绷紧。
若他是个现代人的话,他就会明白自己现在这反应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结果。
几条蛇“嗒叭、嗒叭”的自屋顶落下,扭动着逃离了这二人,蛇影们畏惧地退去,来得快,去得更快。
曲红绡在傅显怀里扭动了一下,在他耳边轻轻道:“你还不快放开我?”
他脖颈侧的青筋忽然一条条地暴起。
他的手慢慢地放开了曲红绡,这美人来的快,抽身时当然也快,她灵巧地跳下来,笑意盈盈地瞧着那两个五毒宗出产的大头娃娃。
这两个大头娃娃就是玩毒蛇的,好死不死地遇见了曲红绡这更厉害的玩毒人……此刻蛇影已逃窜得无隐无踪,这二人的冷汗就在面具中不断地往下滴。
她的手藏在了袖中,握住了鞭柄,淡淡地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留个活口?”
傅显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唇,余光扫过手背,看到一抹胭脂的艳色。
他面无表情地握紧了剑,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红衣弟子凌空后掠,衣袖飘动,一阵茜色烟雾自他的衣袖中飘出,此雾极美,名为“银红软烟罗”,然而已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阵软烟罗之中变成了白骨——
这是一种被灵力裹挟着往前走的毒雾!
修士的世界以强者为尊,然而这却并不是说,修为境界高的修士一定能打得过修为境界低的修士——毒物、暗器、阴谋,这世上从来就不缺阴沟里翻船的英雄!
曲红绡忽然阴恻恻的一笑。
一道辉蓝与碧绿相交的闪电带着破空之势劈头抽来,这一鞭裹挟着充满劲气的灵力,将这一片银红软烟罗生生抽开,甚至倒着飘了回去!这红衣弟子大惊失色,不住后退,然则曲红绡鞭力强劲,一鞭将他的面具抽得粉碎!
而另一头,傅显也已动了,他全无灵力,然而仅仅靠着多年练功所留下的根基,他的动作依然敏捷如豹、他的剑光依然迅急如闪电,他的手腕稳如磐石,而他的眼中则有爆裂的精光!
那绿衣弟子早在蛇影全然退却之时就慌了神,此刻控制毒雾也控不好,在毒雾被放出之前,剑光已至,傅显的剑自下往上撩,一剑削掉了他的一只手掌——
“啊啊啊啊啊啊——!”
绿衣弟子惨叫出声时,红衣弟子的脖子,已被孔雀羽套住。
曲红绡温柔地提醒他:“你要小心些,我这法器剧毒无比,被蹭破了皮可不太舒服。”
红衣弟子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绿衣弟子被削去一掌后,斗志全失,瘫在地上,涕泗横流,口中却是发出怨恨的声音:“你们——你们逃不走的!你们敢杀五毒宗的人!你们居然敢杀五毒宗的人!师尊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会死的——”
他的诅咒之语并没有说完,因为傅显实在懒得听这种不知听过了多少回的话,他一剑钉死了这人的丹田灵府,这绿衣弟子恐惧地瞪大了双眼,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一个字都说不出,就死了。
傅显冷冷道:“要问话,留一个活口就够了。”
曲红绡道:“呀……你背后的伤口又——”
鲜血已濡湿了他背后的衣料,但他的脊背依然笔直。
傅显浑不在意,侧了侧头,余光便瞥见了她。
月影西斜,正好落在了这美人身上,这毫无疑问是个喜好奢华的姑娘,绿衫上的凤纹用金线织成,随着月影闪出星碎光芒,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口角鲜妍。
她唇上的胭脂却有几分乱七八糟地晕开了,额上也落下了几缕碎发,雪肤上浮起病态的酡红……这颜色甚至向脖颈处蔓延了几分,令她好似被什么人欺负了一般,颇有些“何处不可怜”的意味。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唇角上,半晌,才嘶哑地道:“我不妨事。”
曲红绡勾唇一笑,并不提刚刚发生的事,转头对那幸存的红衣弟子温柔地道:“现在轮到你的事情了。”
她手上一动,孔雀羽重新落回袖中——她的武器太过危险,好不容易有个五毒宗弟子送上门来,要是真的擦破点皮见了阎王,那可实在是得不偿失。
傅显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冷冷逼问:“缬魄罗香的解药何在?”
那红衣弟子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忽然大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但是你们得答应要放了我,你们可得知道,缬魄罗香必须在三个月内解毒,否则灵府必定破碎,真的变成个废人!你……你们若杀了我,就再也得不到解毒的线索了!”
傅显面无表情地钉穿了他的手掌。
他一向不爱多费口舌,只因他认为,这世上本就有比费口舌之力更简洁、更有效的法子让人屈服。
修士受外伤很普遍,但一般都有万灵丹可补,痛不了多久,因此许多修士对疼痛的阈值并不高,这却也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他们一看见自己的血,就会丧失所有的勇气。
这五毒宗的红衣弟子自然也是这样的懦夫。
他很快就说出了傅显想要的信息。
缬魄罗香乃是五毒宗的至宝,这种东西只生长于都罗山,制成香后对凡人无碍,却可封住修士的灵府,令修士变成废人,想要解毒,唯有找到天山豆蔻!
天山豆蔻生于天山缥缈峰流石滩之上,为四大仙宗之首的天山剑宗所有。
但五十年前,五毒宗宗主龙人英其实做了一件非常惊险、出格的事情——他远上天山,盗得了四五株天山豆蔻的小苗儿,又回到都罗山,将此物嫁接于都罗山仙草玉露之上,玉露受了天山豆蔻的草木之气,结出一种通体如水晶的兰花,取名为“水晶兰”。
水晶兰,可暂压缬魄罗香的毒气,使得中毒修士可暂时运转灵气。
但说穿了,水晶兰也只是天山豆蔻的平替而已,只能暂缓毒发,却无法药到病除。
倘若迟迟无法得到天山豆蔻的话,最迟三个月,中毒之人将会灵府破碎,彻底再无希望!
听到这话之后,曲红绡柔软的后脖颈忽然绷紧了。
傅显扫了她一眼,眯了眯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他冷冷问这五毒宗弟子:“水晶兰在哪?”
那弟子颤巍巍道:“都罗山后山,老司城遗宫。”
第10章
得到了水晶兰的消息后,傅显眼都不眨,一剑钉死了那红衣弟子,与曲红绡二人一起趁夜摸上了都罗山。
天地灵气从充沛到衰落的过程,也是修仙之士与世俗凡人之间权力交替的过程,在上一个千年灵气循环末期,众修仙大士陨落之后,一户姓彭的家族统治了五溪地区,老司城遗宫正是在那时留下的。
如今那里没了彭姓族人,只余下一片残垣断瓦,幽深曲折,而五毒宗的药田,也正在那处。
龙人英怕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傅显非但不躲,还敢自己送上门来……因此五毒宗的弟子被派出去大半,只留下寥寥几个弟子看守药田。
但他们来时,这几个弟子已经死了。
他们的皮肤已冻得如鱼肉一样的白,睫毛上结了一层细细的冰花,身前背后均有被箭所射的贯穿伤,流出的血也已被冻结——他们显然是死在一种极为冰冷的小箭之下的。
——有人捷足先登,而且这种小箭还牵动了原主的一部分记忆。
但有句老话说的好,来都来了,还能走咋地?
二人自黑夜中闪进了老司城遗宫厚重的石门。
巨大的石门后,一片阴冷漆黑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潮湿的水气。
阴冷石壁,地底渗水,乱花残草……这地方看起来不像宫室,倒是极像墓室,他们摸黑走了一段儿,就看见一条一路向下的甬道。
甬道很长,洞壁上挂着一盏一盏的青铜灯,点着长明不灭的鲛油灯,愈往后走,地底带着血腥与铁锈味的阴风就愈猛烈,吹得灯火不住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