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个囚徒的标准而言, 她在这栋别墅里的生活竟然称得上很不错,毕竟除了让她出门和给她通讯工具之外,她有什么要求都会立马被满足,并且她的人格得到了相对的尊重, 在沈央央几次流露出不愿意吃饭的意图后,陆钟已经减少了不敲门就进她卧室的次数。
这几天他们三人会轮流来这栋别墅, 有时候沈央央甚至能推断出林定是才下班, 就立马开车过来,第二天早上再开车去公司,她由此再次在心里缩短了这栋别墅离俞城的距离。
这期间陆钟倒是一直都在, 他忙起来的时候手机都接触不到,闲下来时却有很长的假期,他是三人中耐心最低的, 沈央央在二楼阳台上休息时,有时候都会感觉到他站在一楼花园里,目光似有似无的扫过她的卧室方向。
她在有一天早上的时候经过客厅, 傅易真正在和人打电话,她通过傅易真偶尔的只言片语, 推测出对面应该是钟沛宜或者其他傅家人,不然他不会是这样的语气。
按理来说这是最好的求救机会, 沈央央垂下睫毛思索, 这时傅易真转头看到沈央央安静的站在楼梯拐角, 他眉头剧烈的皱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等会儿回去。”随即快速挂断了电话。
傅易真没有提起电话的事情,而是自然的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怎么穿这么少就下来了?”说着就要给沈央央披上外套。
沈央央在他走近后忽然问,“刚刚和你打电话的是谁?”
傅易真的神色有一瞬间僵硬,随即语气温柔的开口,“没谁。”
沈央央不置可否的移开视线,没有再试图追问,她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傅易真潜意识里感到不妥,至于不妥的背后的原因,他却不愿意去深想。
总之沈央央这样不哭不闹,也不歇斯底里的反应,不正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吗?
刚刚和傅易真打电话的确实是钟沛宜,他陪着沈央央吃过早饭后,开车回了一趟傅家,他现在在外面有自己的住处,钟沛宜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只是轻轻的抱怨了他几句,就切入了主题。
钟沛宜手上拿着好几张照片,都是和傅家门当户对又知书达理的女孩子,她兴致勃勃的给傅易真介绍,“这是阮家二房的独生女儿,才在美国留学回来,你们在一个地方留学,见面后肯定有共同话题……”
她近年来热衷给傅易真相亲,家里三个孩子,傅楠是结过一次婚的,还有了傅瑞宁这个小宝贝,她是管不着傅楠的,而沈央央年纪又太小,而且女儿和儿子不一样,女儿最好能在家里多留一段时间,所以剩下能让她折腾的就只有傅易真一个。
以往傅易真都会嘴上敷衍她几句,钟沛宜知道他是敷衍,但她总愿意把这理解成傅易真没看得上的对象,但这次傅易真却在她刚拿出照片时,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妈,以后不要再给我看这些照片了。”
“不看照片这怎么行?”钟沛宜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从傅易真脸上的表情里推测出,“你交女朋友了?”
傅易真含笑点头,他这个大大方方的态度,倒让钟沛宜有些不敢相信,“谁家的女儿?多久交的?”
傅易真想了一下,“前不久刚交往,等时机到了再介绍给你认识。”
“别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吧?”钟沛宜想起了他的上一个女朋友。
傅易真倒是保证得很笃定,“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你见了肯定喜欢。”
今天叫傅易真回来,本来是想给他安排相亲,可现在却忽然被这个消息打乱了计划,钟沛宜放下手上的照片,倒真没想着硬逼着他去相亲了,本来她就不愿意过多的干涉小辈们的生活。
钟沛宜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些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她不由得想到了沈央央,“也不知道你妹妹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她这次说走就走,走得那么急,家里什么都没给她准备,她在国外怎么过得习惯?”
钟沛宜倒没有想过另外一个可能,正常人应该都想不到,她只是一味的担心沈央央过得好不好,想到这里随口抱怨了几句,“过年的时候她明明和我提过以后就待在国内发展了,怎么一个没看住又出国了?国外有什么好?”
傅易真安静的听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劝她,“央央学的小提琴,她在纽约念书的这几年做出了多大的成就,您也是知道的,她留在国外到底要比在国内好发展。”
道理是这个道理,钟沛宜稍微思考一下,也能知道现在在国外,肯定更有利于沈央央事业的发展,但父母牵挂儿女的心哪里能是这么算的?
“你倒是不心疼你妹妹,反正你们一个个的,尽都想着朝外面跑,可怜我们这些老人喽。”钟沛宜感叹了一句,随即翻看起了沈央央前几天发过来的照片。
她戴着老花眼镜,看得很仔细,一边看一边嘴角含笑的评价,“这条裙子还是上次我给她挑的,央央肯定忙起来又忘了置办衣物,还是得我这边给她定一些。”
说着就翻看起了手边的杂志,沈央央在国内时衣帽间都是钟沛宜一手包办的,她是一些大牌的VIP客户,审美又很好,给沈央央定的衣服常常很能衬托她的气质。
期间傅易真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起身去了小花园,他高中时就学会了抽烟,但很快就厌倦了这项带着点禁忌感的娱乐活动,他很少抽烟,今天却控制不住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有时候这种东西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人的情绪,傅易真定定的看着手上的香烟,屋内是钟沛宜絮絮叨叨的念着在国外的沈央央。
傅易真是很谨慎的性格,不然即使身后有背景,也不能在这个年纪爬到现在的位置,他习惯性的开始复盘这段时间的事情,沈央央的反应其实很反常,她太镇定了,但傅易真却抓不住原因。
抽完这根烟之后,傅易真自嘲的笑了一下,不管沈央央是什么样的反应,如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只是从大院儿开车出去的时候,傅易真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把沈央央放在心上,自然认识她的姐姐沈丽丽。
沈丽丽正在和大院儿门口的警卫员说着什么,以前因为沈央央的关系,沈丽丽进出大院儿从来不需要申请,直接就进了,而今天她却被拦在了门外。
傅易真看了一会儿,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甚至于这还是他的命令,他吩咐了人隔开钟沛宜和沈家人,沈丽丽不管是发现了什么,只要接触不到钟沛宜,就没有找到沈央央的可能。
在车上看了一会儿之后,傅易真移开了视线,吩咐司机,”走吧。“
他的车从沈丽丽面前驶过,因为车窗摇了上去,所以沈丽丽并不能看清楚车内的人,她只是扫了一眼后,继续和警卫员理论。
她当然可以给钟沛宜打电话,但这几天钟沛宜的电话都打不通,沈丽丽心里实在有点不安,所以才选择直接到大院儿找人。
沈丽丽是最早发现不对劲儿的,她现在都和沈央央经营着那家投资公司,原本这只是高中时候为了哄妹妹玩的项目,现在却成了沈丽丽工作的重心。
周淑慧夫妻俩现在正值壮年,精力还很旺盛,沈丽丽在盛阳实业只是挂了个职务,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这家投资公司上——尤其是在近几年,按照沈央央的想法投资的电影项目,全都拿到了不菲的收益后,沈丽丽对这家公司更加死心塌地。
人怕出名猪怕壮,沈丽丽虽然信任沈央央的投资眼光,但这样准确且暴利的赚钱方式,还是本能的让她感到不安,所以虽然这间公司经手的项目堪比一些资历深的天使投资机构,沈丽丽也不敢把它的名气打出去。
有盛阳实业在表面做掩护,她名下经手的现金流就算再大,也不会引人怀疑,换句话说,沈央央比想象中更加有钱,而钱在关键时候是真的能起到重要作用。
再次联系不上钟沛宜后,沈丽丽焦躁的在办公室后里转圈,别人可能会觉得沈央央这段时间无比正常,甚至她打电话过去,那边还会有一个和她妹妹声音一模一样的人接电话,但沈丽丽就是知道,那不是沈央央。
即使她敷衍得再好,语气和沈央央再像。
外人猜测不出这间投资公司实际上是沈央央在做主,毕竟沈央央在外界的形象,一直是一个不谙世事的艺术家,艺术家怎么会拥有一双宛如投资之神的手呢?
毫无头绪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沈丽丽不是没想过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但要怎么说服他们,她怀疑的理由是因为那个接电话的沈央央不会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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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易真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傍晚了,客厅里只坐着陆钟,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傅易真脚步顿了一下后才开口问,“央央呢?”
陆钟百无聊赖的开口,“她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卧室里,没下来过。”
傅易真眉头皱起,随即指责陆钟,“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几天不擅自进她的卧室,给她一点适应时间。”
上次沈央央不愿意吃饭,就是因为陆钟未经允许就进入她的卧室,在傅易真看来,人已经到了他的地盘上,这时候倒不必把人逼得太紧,不然最终可能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毕竟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毁掉沈央央。
陆钟嗤笑一声,“你倒是会做好人,也不知道一开始这个计划是谁提出来的?”
他就是看不惯傅易真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事情都做了,难道现在还有缓和关系的余地吗?
傅易真对他的讽刺视若无睹,只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话,“我去叫央央下来吃饭。”
随着他上楼的脚步声,陆钟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他当然懂沈央央无声的抗议,但他认为这就像打仗一样,一开始就不能心软,沈央央总是要习惯他的存在,不然他们以后结婚了怎么办?
沈央央待在别墅满一个月的时候,情况已经越来越坏,她早上一睁开眼睛,有时会直接对上陆钟带着些兴奋的目光。
陆钟已经能够对她越来越冷淡的眼神视若无睹,沈央央别开脸,他才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声,声音沙哑的和她打招呼,“早上好。”
他的目光具有侵略性的扫过她被子下的身体曲线,过了一会儿才在沈央央开口喊了几句“出去”后,双手举扆崋在胸前做投降状,一边安抚她一边后退出卧室。
或许是受了陆钟的影响,其他两人的态度也开始有了变化,沈央央只有一个,难道他们要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捷足先登?三人之间本来就是竞争关系,这样的氛围更加激发了彼此间的矛盾。
甚至就连傅易真,都不太能沉得住气,有一天晚上傅易真留在她房间里没走,他斟酌了一会儿后,不知道是找话题还是故意开口,“你是在等着沈丽丽来带你出去吗?”
沈央央很快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沈丽丽多半是发现不对劲儿了,这也在她的意料之内,她这段时间异常的沉默,因此傅易真等不到她的回答也没当一回事,直到过了半晌之后,沈央央才忽然开口,“你小看盛阳了。”
“什么意思?”傅易真感到一点不安,这也正是他加快进度的原因之一。
沈央央没再说话。
盛阳实业,或者说名下有着大量流动现金又背靠盛阳实业的沈丽丽,能做的事情远比傅易真几人想象中的更多。
意外发生在一个下午,沈央央数着日子的第四十六天,陆钟和林定和她一起待在二楼阳台,别墅里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两人本来想下楼去看,身边的手机却同时响了起来。
陆钟接到的是陆毅元的电话,接通后陆毅元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人放了。”
陆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之前不是已经在书房讨论过这个话题了吗?陆钟不耐烦得想挂电话,对面的陆毅元却放缓了语气,“沈家的水比外人眼里看到的更深,沈家要保沈央央,她如今不是你能动的人。”
如果沈央央只是个寻常开公司的人家的女儿,就算背后有钟沛宜,他们几家人难道还不能动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人?在傅家正经当家人傅植业眼里,她毕竟不是正经的傅家人,更何况这件事里又参合进去了傅易真这个亲生儿子,权衡利弊之下,傅家未必愿意为了她动真格。
但沈家就不一样了,陆毅元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盛阳实业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背后能动用的资金居然这么雄厚,用钱都能给沈央央砸出一条路,更别说还有傅楠这个正经的太子女在一边穿针引线。
沈央央坐在二楼阳台上发呆,汽车开进来时她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今天傅易真三人倒是难得整齐的都待在别墅,傅楠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正在泡茶的傅易真。
这是沈央央爱喝的大佛龙井,傅易真想着这几天把人逼得狠了,是时候该适当的讨好一下她,见到傅楠那张脸时他脸上的笑意还没下去,随即就挨了傅楠一个巴掌。
傅楠胸口起伏很大,她查到消息后马不停蹄的带着人赶了过来,此时见到傅易真,开口就骂了一句,“畜生!”
时光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她身陷在袁家那个泥潭的时候,十七岁的沈央央拉了她一把,从此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丽丽跟在她身后,很快就找到了二楼阳台上的沈央央,这段时间她瘦了很多,眉眼间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消沉,沈丽丽眼眶立马就红了,上前几步抱住沈央央,“姐姐来带你回家。”
沈央央嗯了一声,又转移目光,叫了一声“楠姐”。
这时候她不合时宜的又想起了七岁那年,钟沛宜对她说的话,“傅楠是你的姐姐,傅易真是你的哥哥,钟沛宜是你的妈妈,傅家是你的家。”
所以人心到底是易变还是不易变?
走出别墅的时候,沈央央回头看了一眼,傅易真的面前还摆着没泡好的茶水,而林定和陆钟站在原地没动,她刚刚听到了陆毅元和林封的电话,清楚他们之所以没动作,是因为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沈丽丽在旁边担心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央央。”
沈央央不再看,跟着他们快步走出了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