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长剑拄地,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手上的骨节被捏得发白。
纵是如此,他双眸依旧散发着冷沁的寒光:“你要带她去哪儿?”
玄衣女子饶有兴趣地望着少年,半晌嗤笑道:“你先顾好你自己。”
“不劳前辈费心,”白祁月上前一步将韩晨曦拉回自己身前,坚定道,“我没事。她,你也别想从我面前带走。”
玄衣女子轻蔑一笑,黑色幕离被轻轻吹动了几分,露出她洁白的下巴。
“我的本事,方才你们也瞧见了。我要是动了杀念,十个你也拦不住我寸步。”
白祁月阴沉着脸,臂弯的力道强了几分,好像要把韩晨曦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也罢。”
玄衣女子似乎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头也不回地朝客栈外走去。
她犹如烟波江上的踏水仙子,飘飘渺渺,瞬间就只剩下浅灰的背影。
一道清晰的传音,也在同一时刻在韩晨曦脑海深处响起:“曦儿。你若想知晓我究竟是何人,可以去问小小,她自然会与你说来。”
韩晨曦来不及想玄衣女子话中含义,因为白祁月搂住她的手臂,已经无力地低垂而下了。
她慌忙将脸从白祁月胸口拾起,只见他眸光微颤,气若游丝,面色更是苍白如纸,好像下一刻就会失去所有生气。
明明站着都很勉强了,偏偏还要逞能!
韩晨曦一面用身子支撑着他,一面恶狠狠地丢出一袋灵石,张口对小二哥吼道:“你!给我开一间最好的上房。”
小二哥为难地哭丧着脸:“姑娘,小店的房间全在二楼,但、但是楼梯都被刚才的三位给砸了……”
“那一楼还有没有房间?”
“有倒是有……是掌柜和我们伙计的房间,”小二哥看了一眼口袋里的灵石数量,吐吐舌头道,“小的们住的地方未免简陋,但若住掌柜那间房吧……有点……”
韩晨曦甩个白眼后,又甩出两袋灵石:“够吗?”
“够够够,这边请!”
……
千辛万苦把白祁月搬到床榻上,谁知他刚躺下,立马全身冒冷汗,手脚不停地抓着被褥。
这一幕把带路的小二哥吓得大舌头起来:
“这这这位小爷怎么了?”
韩晨曦叹气道:“今天还没吃水阳君的药丸,一定是发作了!”
小二哥听到“发作”二字,立刻机警地关上所有门窗,又邀功似的将脑袋凑过来:“我娘说过,抽羊儿疯的人不能见光、更不能吹风!”
韩晨曦没空理店小二,正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帮白祁月减轻痛苦,却见他忽然痛苦地大张着嘴,□□出声,抽气不止。
“糟了糟了,小爷痛得想咬舌头!姑娘,得拿个东西塞住他的嘴!”
韩晨曦大吃一惊。但周围并没有适合塞嘴的软布,于是眼尖的她,再次瞄准了小二哥耷拉在肩头上的抹布。
她刚要勾手去拿,就被小二哥狠狠鄙视了,浑身上下都在说着“你是魔鬼吗”。
麻蛋,是魔鬼又如何,总比眼睁睁看着白祁月咬死自己强吧!
“不要……”
然而此时气若游丝的他一张口,她便又心软了。
眼见他痛不欲生,抽搐着、挣扎着,舌头直往牙齿下伸展,韩晨曦把心一狠、眼一闭,直接一爪子塞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
痛!
白祁月你轻点咬啊,敢情这不是你自己的手,咬烂了无所谓吗?!
话说,你丫的没有传染疾病吧?狂犬症之类的……
旁边的小二哥目睹此情此景,看向她的眼神逐渐从震惊转为钦佩,激动到抱拳:“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
敬你大爷!
你有空再这里废话,难道就不会赶紧找块儿干净的布,把老娘的爪子从他嘴里换出来啊!
这时候,房间外那些回过神来的水云谷弟子们开始骚动,纷纷吵闹着要进房间来探望师兄。
麻蛋,那她现在这个被狗咬的持续状态岂不是要被多人围观!
“小二哥,你赶紧出去帮我拦住那帮人,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小二哥对韩晨曦的这番命令显然十分费解,犹豫地耸动肩膀:“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同门想探望一下师兄,你怎么能不让见呢?我看小爷发作得厉害,一时半会儿恐怕消停不了……来几个人轮流换换手也好啊。”
韩晨曦真想拿他肩头的抹布捂他一嘴。
“废话少说!是他们出钱还是我出钱啊,我让他们不许进就不许进!”
小二哥一听到钱,立刻什么道理都懂了,疾风骤雨一般地往门外退去。
韩晨曦只觉得自己痛得头都快掉了,手上的血开始汩汩往外冒,被他牙齿咬到的地方应该已经血肉模糊了……
他急促喘息,灼人的吐气和她温热的血混在一起,喉结连连蠕动。
唇色殷红,眼神迷离,竟像极了画上那急于掠夺一切的白发妖姬。
她只觉得手上麻酥酥地一片,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痛觉了。
师兄,您的牙真不错。
要不是她急中生智,拿手上肉最多那一块儿给您咬,这会儿怕是手指头都断了!
正在这时候,她却发觉一个奇怪的现象。
藏在白祁月身体里的沙蠕虫,开始不安分地在皮肤内侧游动,躜着身子,从他胸前一直爬到了脖颈,再从脖颈往下巴周围试探。
这虫子搞什么?
乖乖,难不成是她的血勾起了虫子的食欲!
韩晨曦眼看着虫子离她可怜的爪子越来越近,正在提心吊胆之时,手上咬合的力道突然松了一大截儿。
看师兄的喘息逐渐平顺……难道是发作止住了?
她一愣,飞快地将手从白祁月口中摘了出来。
而那只蠢蠢欲动的虫子没了目标,停留片刻后,便游动着消失了。
第34章 胖子游商
白祁月缓缓从床榻上坐起, 面上的苍白之色还未褪去,一双星眸默默地注视着她,却不敢去看她血流如注的手背。
韩晨曦找了块干净的布, 将手外三层里三层裹了。
她余光瞥见白祁月半带歉疚却死要面子的模样,心中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便道:“师兄, 你好些了吗?”
白祁月点头回道:“好多了。师妹你……”
喔唷, 这时候叫起师妹来了,之前你不是一口一个“蠢物”叫得欢脱吗?
韩晨曦冷着脸,故作生气地打断他道:“好些了就跟我道歉。”
他听到韩晨曦冰冷的语气,呼吸像是忽然停滞, 心间有什么揪得发紧。
愣了有那么一刻, 他眼中星光逐渐沉淀, 轻声道:“对不住……我方才弄伤你了。”
语气软软的,好像碧空中千层云,有清浅温柔藏匿其中。
韩晨曦本该计划和他秋后算账, 可是听着少年酥软的嗓音, 她的面颊不争气地红了, 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得不由自主地落回到白祁月脸上。
丫的, 这家伙也正在看她!
韩晨曦连忙生硬地转开头, 嘴里哼哼唧唧地找话岔开:“才不是这个……前日你在那洞穴里, 还骂我‘心肠歹毒’来着。还有, 在无垠殿里你多狠心呐,什么‘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等金句, 张口就来。哼, 跟你爹完全是一条战线, 这些仇我都记下了!”
白祁月看着她那张可以挂油壶的翘嘴儿,不由地心神一荡,奇怪的感觉升腾而起。
他目不转睛地将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像是怕一眼错过,就再也瞧不着了。
半晌,又自嘲地笑笑:
“你以前对我有什么仇什么怨,都趁现在报了吧……我恐怕熬不过下次……”
是说下次虫子发作?
韩晨曦心底一沉,涩涩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本来打算好好出口恶气,结果他一上来就打悲情牌,反而搞得她像做了恶人一般。
他突然低低道:“是我错了。我明明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却总是怀着恶意去揣测……我怕自己受伤,于是选择不信你、伤害你……”
韩晨曦静静地看着他。
他此刻是如此坦荡,卸下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芒刺。眼神清亮如水,一字一句,仿佛都是从心底而来。
韩晨曦笑道:“罢了,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咱们一笑泯恩仇吧!”
见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韩晨曦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又急速寻找话题,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哦,对了师兄,今日你看到苏小小了吧。怎么样啊~~~有什么感觉?”
是不是一箭穿心,啊呸,一见钟情的甜蜜暴击?
白祁月喝了水,一面将杯子放到一旁,一面答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见了那苏小小,我才知你与她关系甚笃。可见外面那些‘毒杀同门’的传言,皆是无中生有的东西。”
不,大哥,那是真的。
Emmmmmmmm,确切来说,毒是她下的,但又不是她下的。你能明白吗?
“提起苏小小,我倒是有些好奇,”白祁月疑惑道,“你在她手上画了什么字?”
他气色恢复了些,说着话轻挑剑眉,好看得像桃花瓣儿濯水。
韩晨曦看得呆了,嘴里不自觉答道:“SOS。”
“……死?什么死……”
“哎呀,就是求救信号,你们不懂的,只有苏小小……”
等下,不能歪楼。
她问的是,你对玛丽苏光环的客户体检,不是她和苏小小的塑料友情!
而且好好地聊苏小小,师兄你为什么总让话题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不是,师兄,我的意思是……你对苏小小的评价。”韩晨曦斟酌了一下,估计这位傲娇师兄也不会说真话。
与其直接问情情爱爱,不如侧面敲击一下。
白祁月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沉吟了一番还是答道:“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是我最厌烦的那类人。”
韩晨曦盯着他绷起的脸。恰到好处的漠然和淡淡的鄙视流露无疑,嘴角轻微下沉,眼神冰冷如霜。
看样子并没说谎。
玛丽苏金手指也有不灵验的时候吗。
嗯……难道玛丽苏和杰克苏具有排异反应?
但是刚才在大堂吃饭的时候,白少游好像也不care苏小小,反而帮着白霖骂人来着。
这又是个什么原理?
韩晨曦陷入了沉思,对自己口袋里的金手指也开始持怀疑态度。
“咚咚咚――”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韩晨曦的人生思考。
她还没来得及嚎一嗓子“谁啊”,一个硕大的胖子就把门踢开了,“啪叽啪叽”地碾压着门板而入,吓得紧随其后的小二哥不住地尖叫:“客官您不能这样闯进去!里面的姑娘和小爷还没完事儿呢!”
这话听起来怎么哪里怪怪的……
胖子大步流星地奔进来,灵活得像一只皮球,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没事,我敲过门了,就算是趴在身上也该下来了~”
韩晨曦:有一句mmp我现在就要讲。
胖子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进屋后很自来熟地向他们打了个商业招呼,屁股一塌,找了根圆凳坐了下去。
韩晨曦向瑟瑟发抖的店小二送去死亡凝视:
“我不是说,那帮人一个都不许放进来吗?这家伙不是人?”
小二哥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姑娘……这个胖子不一样,他、他说有法子医治小爷的病症……”
韩晨曦嘴角抽了抽,面带讥讽:
“呵,不错啊,要什么来什么。我这么好的手气,怎么不去打麻将?”
胖子一听乐得屁颠屁颠,打开他身上的特大号储物袋笑道:“有卖的有卖的,姑娘刚刚说的麻酱……芝麻酱,五块灵石一瓶。”
真是走哪儿都能遇到江湖骗子!
韩晨曦斜眼上下打量了面前的胖子。
他膀粗腰圆堪比大水缸,身上穿得五彩缤纷,跟孔雀开屏似的,好像生怕自己硕大的体型会埋没在人群中。
胖子一见韩晨曦在看他,立刻便亢奋起来,也不管听不听得懂她的讽刺,接口就道:“姑娘能遇上我,手气确实不错。欢喜吧,你家师兄有救了。”
韩晨曦自然一点欢喜不起来,哭笑不得地望着胖子:“你知道祁月师兄怎么了吗?张口就说有救……”
“姑娘,你可别小瞧了商人。论打打杀杀,我自然不如你们世族的弟子;但论观察入微,可没人能比得上我,”胖子胸有成竹地拍怕大腿,“之前那番打斗,无关人等都忙着避祸。而我在躲闪之时,就观察到了两点――”
他说到这儿,伸出了两根肥大的手指。
韩晨曦皱眉:“两点?”
胖子开始来回掰扯他肥大的手指,继续道:
“一是白祁月中了那黑纱妖人的毒虫。二嘛,就是这位姑娘,嘿嘿嘿,特别有钱~~~”
卧槽,原来是盯上她的钱袋子了!
韩晨曦听到这儿极为不屑,转头看床榻上的白祁月时,却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反倒对胖子恭敬道:“愿闻其详。”
胖子得了肯定,便更加热情洋溢起来,嘴皮子不停地翻:“其实我在从商之前,也是玩虫子的,对天下奇虫都十分精通。方才在外边见了你发作的症状,一望便知――你中了千脚蜈蚣的毒,对不对?”
千脚蜈蚣……
所以说,信他才有鬼!
韩晨曦摊开手,送给胖子“呵呵”二字。然后她微笑着起身,拉了胖子的领子准备将他拖出门去。
这胖子本来就弱鸡,面对韩晨曦的动作毫无招架之力,但当他看到韩晨曦拎起衣领的手,忽然灵机一动,抓住那只咬伤的手腕就急切道:“姑娘,我看你手上伤得不轻吧……我有自制药酒,能去毒生肌、防治疾疫,你要不要来点儿?”
韩晨曦手上的动作一滞,目光犹疑地看着他。
听起来好像狂犬疫苗……
“我这药酒的几味草药,是每年春季才生长于长白山的山麓,十分珍贵。因此,我给它起了一个十分有意境的名字,叫‘长春生物’。才一万灵石一瓶,姑娘买几瓶试试?”
韩晨曦笑得阴气森森:“不买,滚!”
她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有一秒钟相信这种骗子。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立刻带着白祁月回水云谷,看看那群长老们有没有法子救他。
胖子死命地吊着韩晨曦的胳膊,妄想着能改变他被拖出门去的命运。
“哎呀姑娘,你不喜欢这个,我还有其他――情蛊虫、千杯不醉、十全大补丸……咦?”
那胖子嚎到一半突然消停了,嘴里喃喃念叨:“姑娘,你手腕这儿好像被沙蠕虫的母虫子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