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自便，有什么需要可以摇一下床头柜上的铃铛。”
“好的，非常感谢您。”
在彻底送走了管家先生以后，桃瑞丝才走向窗边。
“今晚好大的风啊。”
半开的窗户探进了一枝粉白的月季，层层叠叠的花瓣随着泠泠的风颤动。
桃瑞丝将花枝轻轻地调整了角度，将窗户彻底阖上。
房间四周环绕着的树枝状水晶灯熠熠生光，夺目但光线却异常柔和。
阿尔坐在一侧的圆桌上，低垂着眼睫静静地注视漆黑木盒中的两枚海蓝晶石。
与周身璀璨的水晶灯光相比，它们散发的光芒实在是微弱极了。
他的沉默让桃瑞丝感到有些不安，便坐到了他的身侧，垂下头要去看他的表情。
偏偏这时，阿尔侧过了头，正好对上了她的眼。
某一瞬间，桃瑞丝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浓稠的蜂蜜陷阱，挣扎着，却越陷越深。
在这时，她已经完全忘却了一开始抱有的探究的目的，反而是诚挚地赞叹道，“你的眼睛真漂亮。”
“哪怕是每天都会看到，你给我的惊艳依然不会减少。”
听着她真心实意的赞美，阿尔的瞳孔微微收缩，整个人似乎是沉浸在一种受宠若惊的不真实感之中，又忍不住嗔怪，“你......这不是很会说甜言蜜语么？以前怎么不说给我听？”
“我以前没夸过你么？”桃瑞丝歪了歪头，有些记不起来了，“那我以后多说。”
阿尔笑着又垂下了头，声音的尾调是飘起来的，“要说很多很多~”
他将盒子里的两块水晶拿了出来，柔声说道，“这两块晶石长得都一样，看起来很适合给小桃做耳坠。”
捏着这两块水晶，他侧过身，作势将水晶石放在桃瑞丝的耳边比对了一下，“大小也合适。”
“喂喂喂！”桃瑞丝惊呼起来，“这可是你父母的......简直可以说是遗体了！你对它们尊重一点好不好？”
雾蓝水母在死后会直接化成海水，唯一留在世间的也只有这小小的凝聚着生前力量的结晶了。
“没有不尊重。”阿尔用指腹摩挲着晶体光滑润泽的表面，低声解释说，“很多同族都会将先辈的水晶串起来当做饰品随身携带的，算是我们族群的一种习俗了。”
他抬起眼，透亮的眼睛像是傍晚的海面上浮掠的碎金，波光粼粼。
“等我死了，留下的水晶可以给小桃做项链。”他咧开嘴，灿烂的笑容在桃瑞丝看来很是傻气。
“笨蛋。”她忍俊不禁道，“我们俩肯定是一起死掉啊，哪还有命戴你的项链呐？”
“对哦！”阿尔的眼睛在一瞬间放射出粲然的光，像是脑袋才转过弯来，恍然大悟地说，“我和小桃的生命早就已经绑定了！”
这样的结论让他感到无比欣喜。
但是等这些充盈饱满的情绪褪去些许，他稍微变得清醒一些的大脑很快又想起了人类在死后是不会融化的。
“那这样的话，我留下的水晶也可以用来装饰小桃的尸体呢。”他煞有介事地说着，笑容里还带着意味不明的自信，“我留下的晶石肯定会比我父母的更加漂亮，到时候小桃......”
“够了。”桃瑞丝扶额，“说点阳间的话题吧。”
一天到晚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作者有话说：
? 第114章
入夜。
桃瑞丝点燃了房间里的熏香。
甜梨味儿的, 据说有一点驱蚊的功效，不过这个季节已经没什么蚊子了，所以桃瑞丝就指望它能有点助眠的效果。
不知不觉快到秋天了, 夜晚的气温也降了很多, 盖层薄被正好。
阿尔的体温也随着气温的变化而调节，抱起来是暖烘烘的。
他今晚格外的沉默，没有像以前那样躁动地在桃瑞丝的怀里蹭来蹭去，而是很安静地拥着她。
“在想什么呢？”桃瑞丝抚着他顺滑的头发，声音温柔得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反常，“都可以和我说的哦。”
她是很乐于排解小男友的各种忧虑的。
阿尔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积极的回应。
静谧在空间里持续蔓延, 半晌后，才有闷闷的声音从她的怀里飘出来。
“没想什么......”他停顿了一下，选择了更加确切的说法,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 他能很清晰地听到桃瑞丝平稳规律的心跳, 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的, 连带着他的心跳好像也被统一了调子一般，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桃瑞丝用五指梳理着他的头发，微凉的指腹擦过他的头皮，动作很轻, 阿尔只觉得像是有一粒雪花落在他的头顶，缓慢地渗透他的发丝后融进了他的头皮，倏的一凉。
“他哭得好难看。”阿尔冷不丁的又重新开口，陈述事实一般平淡的语气, 带着始终无法琢磨透的费解, “为什么？明明我还活着啊, 他为什么还那么愧疚的样子？”
他是很难共情到类似于愧疚，后悔以及怨恨这些情绪的。
倒不如说他对负面的情绪都比较迟钝。
吃到了美味甜蜜的蛋糕他会开心，见到了漂亮的风景他也会觉得身心愉悦，和小桃亲密后他会觉得很满足......他的日常，总是以这些积极的情绪为主导的。
唯一能感受到的负面情感......或许也只有嫉妒了吧。
于他而言，嫉妒是非常简单就能体会到的情绪，但是奥德里奇表现的那种愧疚......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桃瑞丝若有所思地说道，“出生在这样显赫的贵族家庭，只要是想要的，都那么容易得到，一路顺风顺水的，也就只有出去冒险以后才体会到挫折是什么滋味吧？”
“好不容易身边多了个强大的同伴，还得到了魔王之心拥有了那样强大的力量，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是我的话，一定会觉得自己就是天之骄子，上天的宠儿，从此以后一切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了吧？”
但是后来的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在很平常的一天，他所拥有的这些被无情剥离。
要是从未拥有也就算了，偏偏那时，他什么都曾拥有过。
信赖的同伴彻底融化在一场大雨中，但他偏偏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体内的魔王之心也被毫不留情地剜去，那样磅礴的力量才拥有就立刻失去了，但最重要的是，他想要继续冒险的自信和勇气也彻底消散了。
这些打击对于当时的奥德里奇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
桃瑞丝低头在阿尔的额头印上了一个吻，“并不是说你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眼前，过往的那一切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一样了，反而是随着你的出现，那些尘封的记忆连带着充沛的情绪一齐涌了上来。”
“毕竟在他看来，如果不是他当时的弱小和无能，你就不用在海底度过那样漫长的一百年了。一百年，对人类而言真的很长，很多人类都活不到一百岁的。”
阿尔对时间的流逝是不敏感的，又或者是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所以根本不会在意自己那些无聊的行为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嗯......”阿尔把脸往桃瑞丝的胸口埋了埋，“其实我真的没有介意那时候的事情，而且......”
他开口间湿热的吐息断断续续地喷洒在桃瑞丝的皮肤上，让她不自在地往后挪动了一下。
这时，阿尔从她怀里抬起了脸，无比认真地说，“如果我当时的身体好好的存留下来了，我说不定都不会遇到小桃了。”
朦胧的月光直直的穿过透明的玻璃照射进来，在被错落有致的家具阻挡大半以后，洒落在床边的银辉单薄又稀疏。
但那些少得可怜的月光好像又都注入进了阿尔的眼睛里。
被这样专注地凝望着，桃瑞丝的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了些许。
“这个难说，可能会遇到，可能遇不到。”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的桃瑞丝笑出了声，“但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如果啊。”
“现实就是我们相遇，然后相爱，仅此而已。”
阿尔倏的一怔。
他似乎还是第一次从桃瑞丝嘴里听到“爱”这样的字眼。
她很直白，很少把事情憋在心里，一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但对于爱情，她是羞于表达的，有着不同于其他情感的内敛，他从她嘴里听到的最多的是“喜欢”，远不如“爱”那般激烈。
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阿尔轻声说，“我很幸运。”
“嗯？”
“两次上岸遇到的都是好人啊。”他说，“如果是居心叵测的人，我或许会被利用做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毕竟他天生又没有什么所谓的善心和同理心，做坏事也不会生出任何愧疚的情绪。
“我很庆幸能在第二次上岸的时候遇到小桃。”他的声音如同雏鸟的绒羽一般，轻飘飘的落到了桃瑞丝的心头。
桃瑞丝静默片刻，好像是轻轻“嗯”了一声，又好像只是阿尔的幻听。
在他的注视下，桃瑞丝隐匿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脸部轮廓在不断靠近，最后温柔地贴上了他。
“我也是。”贴着他的耳垂，她低低的呢喃像是一不留神就能从他耳畔溜走，让阿尔不得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去捕捉她的声音。
“我也很庆幸能遇到你。”她说，“无数次，我都在庆幸那个晚上折返，然后带走了你。”
当时的她本来已经都飞出那片森林了，但最后，鬼使神差的又飞回去了。
“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桃瑞丝特别的有表达欲，抑制不住的想要倾诉，“哪怕提前做了很多自以为有用的功课，但本质上，我弱小又无知，胆子还小。”
“刚出来的时候我身边只有托比，所以我每次想说什么的时候都对着它说......但它只是一根魔法扫帚啊，又不能回应我，也不能陪我说话。”
说到这里，桃瑞丝低落了数秒，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活力，声音也染上了雀跃的笑意，“但是后来，我就捡到你了！说实话，我那时候很怕你会吃掉我，虽然你看起来不太聪明，但比我强多了，肯定打不过你......但是还好你不吃人类！性格也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她不自觉的将阿尔越抱越紧，要把他揉进怀里似的。
“你那时候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其实是很开心的。”她翘起的嘴角根本就压不住，明明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是回忆起来，他那时忐忑的神情和期期艾艾的语气又在眼前重现，仿佛是昨日才发生过的一样。
“真的吗？”阿尔忍不住出声，有些说不出的委屈，“那你当时为什么还拒绝我？”
“因为......”她咬了一下唇，几不可闻的回应更像是叹息，“怕你混淆普通的友情里的喜欢和爱情里的喜欢啊。”
她戳着阿尔绵软的脸颊，感受着指尖陷进他的肉里又被缓慢地弹出来。
“但是后来就觉得：管你对我是什么样的喜欢呢，反正我喜欢你，所以只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足够开心就行了。”人活一世，不就要开开心心的么？
“但我对你的喜欢不是普通的友情里的那种――”阿尔急切地解释道，“是充满爱.欲的，是想要和小桃唔......”
熟悉的窒息感瞬间袭来，他的下半张脸被死死捂住，一切想说的话也都被她强硬地摁了回去。
“知道了。”桃瑞丝佯装不满地开口，“早就知道了。”
她还是很不适应阿尔用那么清纯的脸说出那么热情直白到吓人的话。
“不用你再说了。”她颐指气使地说道。
于是阿尔再度安静下来了，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但等了一会儿，桃瑞丝覆在他唇上的手掌却没有移开。
阿尔便自顾自的将这理解为她是默认自己反抗的行径了。
思及此处，他干脆抬起手，按在了桃瑞丝岿然不动的手背上。
微凉的触感，微凉却有力的力度让桃瑞丝终于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想要将手抽离，却没能成功。
“什么呀？”
她质问的话音堪堪落下，几乎是同时，阿尔湿热的舌尖在她干燥的手掌心缓慢地扫过。
黏腻的触感在她的手心洇开，晕出一片酥麻的痒。
桃瑞丝的呼吸倏的一滞，喉咙微微发紧，几不可闻的闷哼很快被强硬地咽了下去。
“弄得我手心很痒啊。”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黏黏糊糊的。”
这样抱怨着，她把手往后缩了缩，但阿尔不依不饶地抓着她的手腕，热情的舔舐又从她的手心蔓延到了指腹。
再后来，她的整只手都凉飕飕的了
最后，他含着她的指尖用牙齿磨了磨，含混地说道，“还不是小桃一直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话。”
“......真是的。”桃瑞丝故作嫌弃地说道，“害得我又要洗一遍手。”
“可以不洗呀。”阿尔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的口水又不脏。”
不等桃瑞丝回应，他猛地凑到她的脸颊旁，重重亲了她一口，发出幼稚的“啵”的一声。
响亮极了，像是在黑暗的房间里荡开了一圈圈涟漪，最后才扩散到了桃瑞丝的耳边，让她有些说不出来的羞窘。
“而且就算是要洗掉......”阿尔垂下头，咬着她的耳垂轻吮着，发出模糊而甜蜜的笑声，“也要等我把你全身上下都舔过一遍了再去洗呀。”
脸上陡然升腾而起的热度让桃瑞丝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夏天。
“闭嘴。”她按着他的脑袋往下，咬牙切齿道，“不许说话了。”
果然，他就只有在不说话的时候才是最乖巧的。
*
一晃几日，在奥德里奇最无微不至的招待中，真正的秋天施施然的降临。
桃瑞丝一行人正打算在这时候离开亚尔兰。
“真的不再多待几天么？”奥德里奇有些不舍，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还准备了好多东西招待他们。
桃瑞丝不好意思地笑笑，“再晚我怕之后赶不上我的毕业日了......以后我们还可以再来做客嘛，总有机会的。”
阿尔在一旁附和，“是啊，以后有机会再来。”
见此，奥德里奇也没有硬要他们留下了，转而对桃瑞丝说道，“我书房里的那些书，如果你有感兴趣的，我可以把抄录本给你。”
桃瑞丝这些天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他的书房了，那里有不少的孤本，都是外面看不到的。
“可以吗？”桃瑞丝喜出望外地睁大了眼睛，“非常感谢！”
虽然那些孤本......她云里雾里的没什么能看懂的内容，但是有了抄录本，以后就可以慢慢研究了！
又花了一些时间整理奥德里奇和乔安娜夫人热情提供的各种亚尔兰特产，在一个风和日美的上午，桃瑞丝载着阿尔和杰米，又驶向了碧空如洗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