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民国]——张大姑娘【完结】
时间:2023-04-11 17:18:50

  所以扶桑不用花费很多心思在这个照顾家属上面,话儿到位了,事情照着大面儿上走厂场子,就可以了。
  这俩人相处模式就很奇怪,小荣看她一个人回来,还怕不好,就含蓄地问问,“三爷呢?”
  “嗷,他在家里做事呢,研究数学测算。”
  很多税种税率,你如果稍微一变化,是需要大量数据测算的,你要预估出来,不然一个个体的税种受众有可能是几万人几十万人,最后数字就是千差万别的,最大可能的要保持公平公正。
  扶桑看他问就很敏感地知道他的顾虑,“我们做事,很多时候自己做自己的,我一般不太带他来,除非顺路,他来了也只是坐着喝茶,喝完茶吃点心,有些耽误时间了,他出去书局找书也差不多一天一上午的时间,我也不太愿意一起去,这些时间我们各自都可以做事。”
  小荣听得目瞪口呆,头回听说,新婚夫妻还怕俩人一起做事耽误时间的,知道的你们是夫妻,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没感情呢。
  就很操心,操心扶桑,从小到大跟人家不一样,结婚了也跟人家女的不一样,人家新婚了,都是先生陪着走东走西的,买衣服回娘家,姑爷最殷勤的时候,结果你们俩淡的跟水一样。
  他现在有时候,看着扶桑婚后一些事情,就觉得牙疼,她自己挺自在的,到家里抓一把瓜子儿,围着外面墙一圈儿,“这等着暖和了,来年种一圈儿丝瓜吊瓜的,等夏天的时候做馅饼儿吃,丝瓜嫩的喝汤,老的晒干了洗碗用,种墙里面儿吧,外面怕给人摘了。”
  小荣揣着手,外面小风跟下刀子一样,缩着脖子看她又弯腰去看那个墩头,就门口那个墩头,“快进屋去吧,别瞎看了,我心里有数,你看你过日子的。”
  真是会过啊,那么一点地方都想着种菜,不是大少奶奶的样儿,给家里佣人看见怎么说?
  小荣跟荣师傅,都是极其要脸的人,她回家不愿意她去寻思这种事情,不符合身份了,太接底气了。
  扭头就进厨房去了,跟老马说话儿呢。
  扶桑原本就随手看看的,她在这下面,随手放了一点东西,小豆包跟小书生走的时候,她确实是放钱了。
  但是现在打开,里面就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折叠好的四四方方的纸条儿。
  她攥紧在手里,进院子关门,打开一看,只有两个字儿。
  她扭头进屋子里,坐在椅子上拿包儿,里面有钱,拿出来一包,然后又包起来,路过厨房的时候听见老马在剁大骨头,小荣在旁边嘱咐,“哎呦,这羊肉好了,如今羊肉客不好找,日本人封城了,大过年的人进来出去都不行,物资可紧缺了,是得来年多种菜了,自己种了省的到时候没得吃。”
  锅碗瓢盆的声响,能看见烟囱的热气,还有水蒸气带出来的油烟的味道,带着细微的热烈香味的小分子,在整个院子里面包裹着。
  扶桑自己又搬开那个墩头ʟᴇxɪ,把手帕放进去。
  她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但是知道他们在做一些好的事情,对这个国家命运好的事情,也知道他们缺钱,很缺。
  他们这边先前的时候,就听小豆包说过,落地进城的人员,其实都很穷,体面的衣服下面,是三餐不接的肠胃,居无定所的流浪,过的都很苦,但是他们面貌都挺好,他们在做自己觉得值得的事情。
  扶桑会书法,从钢笔字里面,那两个字里面,她能看到一些筋骨,很刚硬。
  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拉一把呢,你倾家荡产,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她觉得要是真成了日本国,不如去日本恐怖袭击好了,所有人去日本本土,尸体都能压死那个岛国。
  拿走了,那他们就是需要钱,她刚好有。
  小荣出厨房的时候,看她刚从外面进来,一个劲催,“刚就喊你进来了,还在外面,不冷啊?”
  屋子里暖融融的,他泡了大枣儿,暖壶里面一股子红枣的甜味儿。
  邻近黄昏,日落欺地,劈柴的香味弥漫在城内,间或有火苗跳跃的一声,拥着火的暖热让人舒展开,北平城已经进入了腊月,挑着热灶头卖卤肉的,一锅卤煮,一边是硬面的火烧。
  愿意吃的,便切碗里面,浇热汤进去,饼切的四四方方麻将大小儿的,撒胡椒粉香菜葱花儿。
  还有烫面蒸饺儿的,扶桑看着馅儿,她爱吃带馅儿的东西,都是一早去买好的肉,十七八种馅儿的都有,在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要吃的,现场包着,一边水滚着。
  “口蘑虾仁儿的,要一份儿大的。”扶桑看了下,她就爱吃一种,猪肉的,别的羊肉牛肉的,也喜欢吃,但是得往后梢一下。
  老马吃得多,得两份儿还不带够的,他也不多吃,只要两笼,人家便在家门口儿包着,不进门,这样一来不添麻烦,二来还可以招揽客人。
  小荣家里向来是富有的,大力家的妞妞放学来了,刚好扶桑的出来,她端着自己先吃一个,真好味儿啊。
  “来,妞妞,家里来——”
  妞妞喜爱她的很,漂亮又待人和气,“扶桑姐,我先家里去跟妈说一声。”
  进门口就看见她妈在哭呢,坐在炕头上,屋子里冷的很,“妈,怎么了?”
  她妈忍不住,一下扑床上,呜呜地止不住,隔壁扶桑捏着筷子,沾了蒜泥醋细细地吃着,隐约听到隔壁哭声。
  妞妞也没再来,小荣进来,扶桑指了指墙,小荣便知道了,“嗨,别提了,刚看你招呼妞子,就想跟你说来着,今日先别去妞子家里去了,还是为了小力的事情。”
  “大力叔早先的时候,老在南城那片儿跑,认识了个好兄弟,大概是跟人订了娃娃亲的,后来混日子,他大概也忘记了,如今人家找上来了。”
  扶桑先把饺子一角摁在醋里面,然后咬开一个口儿,再摁进去灌醋,然后吃一半儿,再灌醋,吃一个饺子,得费多长醋呢,吃完了一个还能品茶一样的,小口喝一口醋,这点醋都见底了。
  老马又从厨房拿了醋来,就为扶桑爱吃醋,家里不仅仅厨房有醋,就是饭桌子上,也是常年放着一瓶儿醋的,镇江的米醋,山西的陈醋,她没有不爱的。
  扶桑再吃一个,圆鼓鼓的皮儿紧致,呢那个看到里面团团的肉馅儿,咬下去是萝卜的香味儿,萝卜肉馅儿的,再吃一口翠碧的腊八蒜,细细地再吃了,才问,“也不至于为了这个事情哭,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
  小荣就叹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姑娘,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是家里妈去了,下面俩兄弟,没法子活下去了,才奔着去了胡同里面。”
  去胡同里面,扶桑就懂了,“既然去了胡同里面,做什么又回来。”
  “那家老鸨不是个好的,她开始也不情愿,老打她,她受不了了,才跑出来了,没地儿去了,隐约听着他爸说过娃娃亲的事儿,原本都不当真的了,她没奔头了,就跑上门来找了。”
  叫杏花,扶桑听着,就想起来当年王乃昌总是挂在嘴头的杏花春雨江南,为着自己的生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浪漫的人,所以扶桑对一切浪漫都仿佛过敏一样,对所有诗词歌赋,都极端地不感兴趣,她宁愿去算数,去打算盘。
  也是给伤透了心吧。
  俩人正说着呢,隔壁就突然闹开了,大力发了大脾气,“你看看这个孩子,你睁眼看看,是不是个好孩子,才这么大一点儿,逼得没活路了才来家里,就当是可怜可怜这个孩子了,她要是回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大力婶子闹着要寻死,“我死,我死了就清净了,大力我跟你说,谁也比不上你狠心,我好生养大的孩子,你却领着个窑姐儿家里来,小力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会要这样一个人当老婆。除非是我死了,这人就不能在家里一天。”
  “没活路,就要来逼死我不成,她要是个好的,就不应该来,去了那样的地方,就知道自己该过什么样的日子,要脸面的,就不该来。”
  话已经是极重了,大力要动手,大力家的就喊,扶桑放下筷子,跟着小荣一起去了,在家里坐不下去了,街坊邻居们拉着,就连巡警都来了。
  这事儿,大家伙都知道,杏花再也没脸了,捂着脸便跑出去了,大力要去追,被大力家的拦住了,气的大力眼睛都瞪大了,“你是要她死啊!”
  他说不通,气的要打人,大家伙儿拉开,到荣家的屋子里来,婶婶们都陪着大力婶子在自己家里,两边劝劝,总有吵架的时候。
  扶桑倒红枣茶,大力是个仗义执言又顶顶热心肠的人,他叉着腰,气的坐不下来,“我跟她实在是说不通,她既然奔着来了,便是要先前说的娃娃亲不作数也行,给她个屋头先安顿下来,过些日子再说。”
  他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你先安稳下来,后面的事儿好商量,要赎人出来还是要送她家里去,跟她爸爸再商量怎么办也行。
  结果家里就闹开了,直接就翻脸了,门都不让人家进。
  扶桑叹口气,想着春雨的面貌儿,是个可怜人,做这一行当的,没有一个是自愿的,全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北平大大小小的这样的馆子,近千家,她们也是要缴税的。
  有专门的营业证书,这一个行当养活了不少人,被逼着没办法了。
  但是你遇到的老鸨不好,那真的是抽筋吸血一样的教人活不下去,每年吊死的女儿家,总也有好几个。
  王巡长是街面上的人,自然见多识广许多,他是万事周全的性子,“我知道你好心,只是这个事情,能留得了她一时,后面他们胡同里面也会追过来的,到时候要么给人,要么给钱,该怎么办?”
  赎身的银子钱,都是高高的让人看了一辈子也还不起。
  “这个事儿啊,还是赶紧的,去跟她爸爸商量着去,这样,找个人陪着你走一趟儿,这日子再苦,也没有卖闺女到胡同里面去的,拿个主意去。”
  王巡长事情多,他是官面上的人,不能出面儿,便由胡同口儿卖烧饼的大叔陪着大力一起走一趟儿,俩人不过夜,老马把扶桑早前的自行车拿出来,俩人骑着自行车就去了。
  扶桑要走的时候,招呼了小力,“走,送我回家里去。”
  小力如今在店铺里面当伙计呢,也会拉车,扶桑回家没有车,他便拉着她回宋家。
  “你妈先前在厂子里面做事,怎么样呢?”
  小力笑了笑,“累是累了点儿,不过工资发的及时,倒也可以,妞子也能上教会学校了,爸说了,怎么也要她读完中学才是,然后去当打字员。”
  “这样很好,她乖巧又听话儿,学东西又快。”
  小力送着扶桑家里去,本以为扶桑会问的,结果她一句话也无,进门口的时候给人拦住了,是田有海。
  见着扶桑他便等着了,“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哪儿去了啊,你说这下午我一错眼的功夫,汽车就走老远,追也追不上,我眼看着你出门去了,等的我可真冷。”
  一别二十年,这一位是真的不认生啊。
  扶桑把钱硬塞给小力,“家里去吧,路上看着点儿车。”
  门口的风吹着灯笼直晃,田有海实在是想不明白,“来的时候好好儿的,这出城门怎么就出不去了呢,去了招待所那边儿,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撵着我们出来了,这些日本人可真不是东西啊,怎么就跟狗一样的,说变脸就变脸呢,来的时候说学习交流嘛,整个青城好家伙,就来我一个,整个山东,就来了我们三个。”
  他讲的极其得意,所以也想着投奔扶桑,说了一气儿,本以为扶桑会说什么,最起码叙旧会吧,最起码骂两句也行ʟᴇxɪ啊,跟王乃宁一样似的。
  结果她竟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直勾勾地看着你,脸上带着笑,像是看到你心里去,就看着你说。
  他心里就哽住了,“桑姐儿,好歹咱们旧相识,外地见到了是老乡,你看你家里——”
  扶桑拉了拉毛领子,还是笑吟吟的,“对您不住了,您兴许联系联系日本人那边儿呢,这事儿干的是真不地道,这北平夜里这样的冷,一晚上外面倒卧冻死的在南城墙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您要不往别的桥洞下面看看有没有地儿。”
  她轻轻抬抬手,“您求我也没用,我您是知道的,从小最没脾气的一个,不像是我叔叔跟爸爸,您跟我说什么,我都没法儿做主。”
  新请的门卫尽职尽责,看扶桑进去,就撵着人走,“认错人了,就是认错人了,您实在不行啊,去领取一下救济粮,去南城墙那边儿看看去,兴许政府放粮食的。”
  田有海给吃了个哑巴气,眼看着扶桑跨过庭院,上台阶的时候回头,站在台阶上,就那样微微抬着下巴冷清地看着自己,才突然回味儿。
  这死丫头!
  存心的寒碜他,看他热闹的呢。
  跳脚,“嗨,我说你没心没肺的,如今你过好日子了,看不上我们穷亲戚了是不是,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给门卫一通威胁,“再不走,我找巡逻的来了,你到时候给一顿打。”
  扶桑转身推开门,屋子里灯火通明,宋旸谷拿着一本闲书,在等她呢,看她回来多问一句,“怎么回来的晚?”
  早前,吃完晚饭就家里来了。
  她也不太喜欢走夜路,夜里凉的很。
  手脚都是冷的,放在宋旸谷腰两边,“给我暖一下,日本人封城了,今儿下午,不进不出。”
  宋旸谷点点头,“我听收音机了,说是要攻城。”
  自从北平没有了,好像隔一段时间就要反攻回来,不管什么样子的付出,北平城门一直站着日本人,没有成功过。
  俩人靠在一起,体温不一样,有的低一点,有的高一点,可是能报团取暖。
  封城了,这样的严峻,兴许今晚兴许明晚,就打起来了,炮弹会像是流星一样的,在城里乱飞,成败与否,城里的人都要经历一场生死大难。
  乱世真的差劲,真的要苦很多。
  可是这样安静地坐着靠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觉得有希望,觉得屋外的风声不是凄厉的,是欢乐的腔调,是让人觉得明天还有期待还有希望的日子。
  哪怕战火纷飞,哪怕子弹横飞,哪怕不知道下一个瞬间会不会被流弹打中横死街头,但是你只要觉得有值得的事情,那就跟任何一个年代是一样的,都是幸福的。
  每一个时代的幸福如果称重,都是等量的。
  扶桑邀请他,“晚上有时间吗?如果有时间的话,想邀请你一起看星星,今晚我回来的路上,很闪,不想你错过。”
  她知道他一定会答应,但是她还是很客气而隆重地邀请。
  宋旸谷就陪着她看。
  星星好看吗?
  不好看,他觉得不好看,跟看见路边的花鸟一样,寻常的东西。
  可是扶桑说它闪,会说哪个亮,他在一边,就能坐住了,就能看着好看,就觉得有美感,“国外有天文望远镜,很大,等解封了,我托人买一台运过来,可以看的很清楚。”
  前后可能有十分钟,就这么短暂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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